豫城北的曹军营帐里,曹一羽端坐在帅位上。
司马坤和恨盖天并立左右,看着被绑在地上的曹伯武。
曹伯武问道:“这个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司马坤道:“正是在下。”
曹伯武又问道:“那孙刘两军突然结仇的异动,恐怕也是你们做的手脚吧?”
司马坤道:“曹家主果然不笨。”
曹伯武深深地看了司马坤一眼,又瞥了一旁紧紧咬着牙的恨盖天一眼,说道:“在我死之前,有几句话想对曹一羽单独说说。”
恨盖天不耐地道:“你想说什么鬼话现在就说吧,说完了好快点上路。”复又恨恨地大声说道:“曹钧,曹伯武,你倒行逆施,残害忠良,残忍杀死我父母,又放箭射死郭神策,连程兆贲也被你间接害死,还牵连无辜士子百姓,你罪恶滔天,罄竹难书!你今日难逃一死,我们恨不得将你的骨头拆下来喂狗!”
曹伯武冷哼一声道:“有些话你不配听,这世上只有曹一羽有资格听。”
恨盖天一怒就拿着剑要去打他,司马坤忙一把拦住他,劝道:“看在他要死的份上,让他过把口瘾也无妨,何须跟一个死人计较。”
曹一羽笑道:“我们三人,如同一人,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曹伯武闭上了嘴。
他不但闭上了嘴,还闭上了眼睛。
司马坤叹息一声,对曹一羽道:“我和盖天还是出去等着你吧,我倒是很好奇他会单独对你说些什么,那就让他单独说吧。”
他瞥了曹伯武一眼,拉着恨盖天走出营帐。
曹伯武睁开眼睛道:“绳子绑的有些紧。”
曹一羽站起身来,走到他背后将他的绳子解开,再把他扶起。
曹伯武走到帅位桌边坐下,在纸上拿起笔写了一行字,说道:“你毕竟得位不正,现在我正式将家主之位传给你。你就别玩那些挟主公令诸侯的把戏了,曹锐才八岁,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来破坏我曹家。”
曹一羽坐回去,微笑道:“许琥现在可是我曹家的第一高手,在军中威望极高。你若带着他返回魏昌城登高一呼,未必无人响应。”
曹伯武道:“何必呢,我要的不是一个四分五裂的曹家,而是一个无坚不摧、势力强大的曹家。我这个家主确实做得不称职,做错了事,被甄妙莹和刘大耳摆了一道,丧失了冀城和豫城。我残暴杀戮,失去人心,弄得曹家几近覆灭。而你,拯救了我曹家。你的权谋韬略都在我之上。我希望你能重整我曹家江山,将我曹氏家族振兴光大。”
曹一羽肃然起敬道:“我会的。”
曹伯武道:“其实,你不必觉得这家主之位是夺来的,因为这家主之位本就该是你的。”
曹一羽道:“什么意思?”
曹伯武道:“曹一诩将此位传给我时,曾嘱咐我一定要将它最后传给你。只是那时你还小,你当然不会知道这件事。至于为什么呢……对了,听说你在萃英书院学了三个月的武,你现在的武功是几品?”
曹一羽疑惑地说道:“我七品。”
曹伯武道:“现在我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了,曹一诩说得对。”
曹一羽问道:“我大哥说了什么?”
曹伯武道:“他当时说你的身份不一般,资质肯定也不一般,我却听不懂,以为一个黄口孺子就算天资再聪颖又能如何。现在看来果然是天赋决定人的一生,人的命从出生那一刻起,便已在冥冥之中被安排好了。”
曹一羽问道:“我的身份和资质?你们会算命?”
曹伯武笑道:“没什么,忽然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罢了,我也只是胡乱猜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你不要往后看,要往前看。”
曹一羽道:“我一直在往前看。”
曹伯武道:“可是你往前看就一定要小心一个人。”
曹一羽问道:“甄妙莹?”
曹伯武笑道:“那个丫头虽然害我不浅,但却还绝不是你的对手。”
他面色忽然深沉下来,肃声道:“我说的是司马坤。”
曹一羽想了想,皱眉说道:“我找不到防备他的理由。”
曹伯武道:“因为他的智略不在你之下,而且有君王之志。”
曹一羽道:“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曹伯武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应该分得出我这绝不是在挑拨你俩的关系,他确实对我曹家有危险。不但是他,其他的那些宗室你也该防着。”
曹一羽心里又不舒服起来,沉思了一下,忽又想通了什么。
他歪嘴笑道:“其实诈术和威慑都不是统领下属最好的法子,因为他们的心里一定不会真心地服你。就好比荀织香,他本来对你忠心耿耿,可是你偏要用杀人的手段来威慑他,你的霸道与残暴让他丧失了对你的忠心;郭神策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本来应该是你最好的朋友和臂助,可他为什么站到了我这边呢?因为你从来没有真心与他交过朋友,你一直对谁都不信任,你没有朋友。你一直在用诈术来对待郭神策,可他却比你聪明,又如何看不透你的把戏呢?朋友间的情义要比权势、利益的统御牢靠得多,简直是天下最牢靠的关系。”
曹伯武问道:“称霸者难道也能有朋友?”
曹一羽答道:“当然能。我向来喜欢以诚对待值得我信任的人,很显然,荀织香和郭神策是两个很值得信任的好朋友和好部下。你不懂情义,我懂,这也是我胜你的原因,我天下归心,而你最终众叛亲离。”
曹伯武若有所悟,皱着眉头问道:“可是你又如何保证所有人完全对你忠心?即便荀织香和郭神策可以值得信赖,可是其他人呢,其他人为什么要反我?他们今日反了我,明日便能反了你,如何能够信任?”
曹一羽道:“与其要求他们对你完全忠心,不如让你自己做一个值得他们依赖的主公。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们反你虽然有他们自身的原因,可是也有你的原因,因为他们觉得你不是一个好主公,就这么简单。如果你做得足够好,那么全天下都会是你的忠臣。”
曹伯武问道:“但你如何收拢操控他们的人心人性?”
曹一羽道:“人心人性本来就是不可控的,何必在这方面费劲。人毕竟不是一件死物,下属对你的态度取决于你本身做的好坏。所以我会努力做一个好主公,那么他们还有什么理由来反我呢?”
曹伯武偏着头,恳切地说道:“可是司马坤却不是你的属下,你总该防着。而且贾九命曾打探到这个司马坤有一支秘密队伍,叫做‘扬尘’。”
曹一羽歪嘴微笑道:“他有‘扬尘’,我有‘飞羽’。”
曹伯武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我只是想劝你一句,成大事者不可被感情左右,对谁都不能绝对信任,都要防。不过你不是一个笨人,这些事本不需要我来告诉你的。”
他看着桌上的一壶酒,问道:“你的军中还带着酒?”
曹一羽笑了笑,伸手给他斟了一杯酒:“尝尝,这是望花楼的‘浪子红’。军中只带了这么一壶,你该好久没喝过了吧?”
曹伯武举杯喝了一口,笑着叹道:“居然是六十年陈酿。可惜了这好酒,却没有美人作陪。”
曹一羽道:“你果然是个酒中高手,跟郭神策一样高。”
曹伯武将杯里的酒一仰头喝光,问道:“你打算怎么替他报仇?车裂?凌迟?还是下油锅?”
曹一羽道:“你毕竟是一个英雄,英雄就该有英雄的死法。”
他轻轻将倚天剑放在桌上,剑柄朝着曹伯武。
曹伯武抚摸着剑鞘上的凹凸花纹,突然目光一凝,旋身暴起将剑架在曹一羽脖子上。
他面色凶狠,杀机凛然地问道:“你就不怕我趁机杀了你?”
曹一羽镇定安坐,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了一口,笑道:“你绝不会,当你传令许琥和那四百多虎贲放下刀枪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你不会再想杀我。你虽然做了一些错事,但你所做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曹家。你不是一个自私的人,杀了我曹家就完了,你只希望家族兴旺,绝不会做对家族有损的事。你十一年前灭公孙,吞幽城,对我曹家有开疆拓土之功;之后又多次带兵攻打孙刘联盟,护我曹氏江山。你虽然败了,但你仍是一位胸怀天下的英雄。”
曹伯武默然半晌,将剑收起放到桌上。
他长叹一声,笑道:“想不到这世上我还有一个知音,居然就是叔叔你。”
曹一羽拿起那张纸说道:“其实这壶‘浪子红’本就是为你准备的,你可以静静地喝完,一个时辰之内绝不会有人来打扰。”
曹伯武道:“这……谢谢……”
曹一羽转身,走出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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