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剑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眼见着中午了,也没等到小女孩儿和她家人出现。
表哥等不及了,响了两声喇叭,要从车上下来。肖剑赶紧走出去,上了车。表哥迫不及待地问去哪儿?
去哪呢?肖剑忽然觉得去哪儿也没了意思。说了声随便。随便好啊。表哥兴奋地欢呼一声,离合挂档油门。汽车呼的一声窜了出去。
一路上表哥撒了花儿的开,撒了花儿的说。撒了花地得瑟。肖剑却很安静,一路就那么温温地坐着。
终于,表哥的车瘾过了,嗓子开始发干,包袱、能耐也显摆得差不多了。才发现自己嘚啵了这么久,肖剑却一直倚着玻璃发呆。
表哥收了下心,停了车子用手摸摸肖剑的头:”怎么病恹恹的,不舒服?”
“没有,刚刚被一条恶狗惊了下。”
“恶,恶狗,没咬着你吧,用不用去医院?”
“没有,不用。”
“真的,真的只是惊了下?”
“嗯。”
“唉,我说小剑子,话说你也是练了五年跆拳道的,怎么叫一条狗把魂吓丢了?这么怂啊,……”
“你才怂……”
“我怂什么,我又没被狗吓傻喽。”
“你才傻。”
……
表兄弟两个在路边小摊买了两个煎饼果子,两人吃完了又围着县城转了几圈,直到傍晚才慢慢地往回走。离村子老远,肖剑就放下玻璃,探头往外看。表哥狐疑地看了他两眼。也不问肖剑,直接将车子开到梅林外。
肖剑走下车。远远地就看到一缕青烟从小院上方升起。肖剑大喜,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进小院。表哥也神色怪异地跟下来。
小院里,缭绕的烟气中,云梦脚下踩了两块砖,正弯着腰,一手撑着灶台,一手向锅里下挂面。她的个子矮,胳膊短,需要使劲探着身子才能够着。
肖剑赶紧回去,帮着云梦把面放进锅里,搅开了,把云梦抱下来。
云梦脸上蹭了好几处烟灰,一道道地,肖剑又从水缸里舀了水,给她洗了手和脸。洗干净了,云梦粉白的小脸才露出来。嫩嫩的细细的衬着她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竟有些晃眼。
云梦看见肖剑,也很高兴张着胳膊扑上来,抱住他,亲昵地喊:“小哥哥。”
“等等。”表哥扯了下肖剑,把嘴凑到他耳朵边:“就是这个小玩意儿让你别扭了一整天?切,我还以为你开悟了,找了小女朋友呢,原来还是只知道过家家的屁孩儿啊。”
肖剑没理他,抱了云梦一下,竟有些小性子的问她,去哪了?
原来,今天,云梦的舅舅来了,看到她的妈妈咳得厉害,爸爸腿上的上也有发炎的迹象,便开着三蹦子拉着他们一家到县医院做检查。结果出来,医生坚持让两人住院。
爸爸不放心家里,让云梦回来看家。
“你看家?你才多大?”
“我已经六岁了,我胆子很大的,什么都不怕。”
表哥的不可置信地看着云梦:“你家大人什么病,脑子坏掉啦?……”
肖剑回过身瞪他。
表哥不服气,声音倒是小了很多:“脑子没病能让六岁个小屁孩看家?”
长睫毛忽闪了两下:“大哥哥,我不是小屁孩儿
,我能干好多活了,我能洗菜,刷碗,扫地,能去河边提水。爸爸撞伤的几天,家里的饭都是我做的呢。”
“看出来了。”表哥撇撇嘴:“哼哼,你爸是想着你掉锅里就有红烧肉吃了?”
肖剑冲着不着调的表哥屁股就是一脚。
表哥便用手抄裤子,边嘟囔,“又不是你亲妹,你护个什么。”
面熟了,肖剑不再搭理表哥,他拿来碗筷,把挂面给云梦盛到碗里,回头去找可以做卤的菜。找遍了也没发现什么可以炒的。最后,终于,在房梁上的一个吊篮里发现了几个鸡蛋。
肖剑拿了两个刚要打碎,云梦伸手抓住了,她的乌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头摇的像拨浪鼓。肖剑赶紧把鸡蛋放回去,疑惑地问:“不能吃?”
云梦点头:“这是爸爸买来给妈妈补身子的。”
“那你家的菜呢?”
小云梦眨眨眼,咬住下嘴唇,好像在盘算能不能说。
表哥凑过来,翻了两下白眼:“放心吧,我们不拿你家菜,我们卖菜的,菜多着呢。”
“大哥哥,我不是那意思,我家只有那么多白菜,留着过冬的,我面里放盐了,不用炒菜。”
说完了,端起碗大口吃起来。一会儿碗里白呼呼的面就被她吃光了。吃完了,还故意地打了个饱嗝:“挺好吃的。”
表哥吃惊地看看碗,再看看小云梦:“这你都吃得下,你是饿狼投胎的。”
肖剑却看不下去了,他掏出手绢一点一点给她把嘴角擦净了。云梦很温顺,瞅着他甜甜的笑着。这笑让肖剑的心隐隐地痛着,他竟有些鼻子发酸。他拿过云梦手里的碗,从水缸里舀了水洗干净了放好。他在厨房的小窝棚里踌躇了片刻,从兜里掏出那两千块钱,找了块砖压在风箱上。
表哥虽然嘴碎,心眼却不坏,他边和云梦闲扯,边把门窗都检查一遍,毕竟一个小女孩儿独自在家,会有许多潜在的危险。
惨淡地夕阳就要落下山了,天色也变得雾沉沉灰蒙蒙的,风倒是小了许多。肖剑站在栅栏边看着愈发苍凉的院子里,看着眼前寂寥的小屋,一种深深的担忧在他心底油然而生。
他担心小云梦会害怕,会冻坏,会被坏人偷走,甚至担心云梦真的掉锅里成了红烧肉……
可是担忧又能怎样呢?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她的生活,是她的命……命啊
就像几年前……
“走啦。”他竟不敢再想,不敢再看,而是拉上表哥直接走人。
云梦依依不舍地追到栅栏口,喊了两声,肖剑已经拐过小路,来到汽车旁。
刚要上车,就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在梅林前紧挨着他他们原来的那辆车停下来。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从车上抱下来一个拉着七八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看见肖剑就撒开大叔飞快的跑过来,扑倒怀里兴奋地喊哥哥哥哥。
肖剑把满脸的阴郁隐去,换上笑容,一把将小女孩儿抱起来举过头顶,用头顶着小女孩的肚子,惹得小女孩儿咯咯地笑个没完。
男人说:”少爷,肖矿回来了让我接您回去,明天是星期一,该上学了。”
哦,肖剑晃晃脑袋:”差点忘了,过得真快。走啦!”
一行四人分别坐进汽车。汽车发动,汽车缓缓开动……这时,肖剑再也忍不住,他转过身放下车窗看向那梅林。
梅林深处栅栏旁边只见云梦孤零零地立风中,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模糊了她的面容。她呆呆地举着手,忘了挥,忘了落,满院的萧瑟仿佛都浓缩在她寂寞孤零的,身影中,那样浓,那样深,深得让人心碎,浓得让人心痛。
小女孩儿大概看到肖剑回头,她笑了,开始挥手,直到层层叠叠的障碍遮住他的所有的视线。
什么叫一眼终生,那一幕,那一刻,那身影,那笑容就像火热的烙铁落下,深深地再也挥不去,赶不走,去不掉也放不下。
这大概是肖剑第一次这样固执地要求再在姥姥家住一晚。陈叔没办法,只好先回去,等第二天一大早再来接他上学。肖影也是死缠着不走,最后和肖剑一起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