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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季风再次涌动在墓礁海峡的时候,墓礁镇的浅海里扬起了无数的船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它们大小不一,样式各异,却有着同样的目的——它们要追随着季风和洋流,沿途捕获迁徙的鱼群与海兽。

    不知从何时起,每年一次的季风成了墓礁镇渔村里最隆重的庆典,因为这将是那些卑贱的渔民们在一年里最重要的收成。

    但今年与往年不同,与之前几千几百年的季风远航都不同。

    今年,在季风涌动之初,在墓礁镇的各式船帆都随风而去之后,镇子上的贵族老爷卢伦科忽然将一道命令下达到了墓礁镇附近的海瑟渔村里。

    来传达这个命令的是一个衣着看起来颇为华贵的年轻人,尽管他的马裤早已被马鞍磨得发亮,也尽管他坐下的那匹白马尽显老态——它跑得甚至没有一匹骡子快,但这些并不妨碍年轻人在渔村里展现出他那独有的高傲的姿态。

    他在渔村的村头处勒停马,从马背上跳下来。

    马靴踏地溅起的泥点弄脏了他的马裤,这令他感到非常不满,他皱起眉头,不悦的看着已经站在村口躬身迎接他的村长——老约克。

    老约克认得这个年轻人,他是镇子上卢伦科老爷家的传令官。

    虽然老约克不知道这个传令官的名字,但那些沉淀在他生命中的阅历告诉他,凡是遇到从镇子上来为卢伦科老爷办事的人,统称为“大人”就对了。

    “日安,大人。”老约克将身子躬的更低了:“我是这里的村长约克,随时恭候您的吩咐。”

    年轻人点点头,他抬头看了看渔村里泥泞的走道和那些低矮破旧的房屋——他不想再让靴子沾染上卑贱的污泥。

    于是他找了处稍显平整干净的土地站定,从挎包中掏出一张封着贵族蜡印的卷纸,说道:“卢伦科老爷下了一道密令。”

    年轻人将蜡印在老约克眼前一晃,以示对贵族的尊重。

    接着他又从自己的侧兜里掏出一把银质的拆信刀。

    无锋的刀刃扯碎了那块红色的蜡印,年轻人展开卷纸,将那些花体字迹飞快看完,再次说道:“约克先生,卢伦科大人命令你去打捞那头搁浅在浅海礁石处的海兽残骸。”

    “海兽遗骸?”老约克微微楞了一下,马上问道:“那头已经发臭的利维坦?”

    “是的。约克先生。”

    年轻的传令官点点头,他又翻身上了那匹老马,随着他的动作,马靴又甩出一道泥点。

    这个肮脏的渔村让他一分钟也不想多呆,他觉得自己无法再忍受这里的腥臭和卑贱混杂在一起的气息了。

    “那么……卢伦科老爷有没有提过报酬?”

    老约克谦卑的说道:“您知道的,大人。这个时节,渔村的壮小伙都已经跟着风儿出海了,就连那些没有桅杆帆船的穷苦男人也大都加入了捕捞队,去当了水手。现在村子里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

    “五枚银币。每人,每天。”年轻的骑手高坐在马鞍上,他艰难的呼吸着渔村中特有的腥气,又瞪着在身下保持着谦卑笑容的老约克,说道:“卢伦科老爷还有三条口头命令。第一,你们必须要在十天之内将那片海域的残骸清空。第二,打捞上来的东西必须全部教给渔税官,由他处理。第三这件事情你必须保密,若是被发现私藏捞物或者泄密,你应该见过镇子上的那座绞刑台吧,约克先生?”

    骑手说完也不和约克道别,缰绳一拉,双脚朝马肚子一夹,那匹老马就慢悠悠转了个身,载着他重新踏上了归途。

    “每天五枚银币?”老约克再次弯下腰目送着骑手远去,心中想道,五枚银币简直是太多了!雇村里那群衰老卑贱的海狗去近海处打捞,一枚银币都多了——因为现在他们驾着那些破旧的小艇在近海处捕捞一天,也不过只是赚些零散的铜板而已。

    老约克一边想着一边走回了海瑟渔村里。

    海瑟渔村很小,只生活着七八十户渔民。这数目并不固定,遇到狂风海啸时就会少一些,而遇到其他的灾难,比如干旱之类的则会多一些,因为那时会有很多从内陆逃难到此的人们。

    老约克对此并不在意。对老约克来说,来了就是一只卑劣的海狗,只有足够卑劣和低贱才能生活在这里。当然,在这里生活的人也只能是卑劣和低贱的。

    墓礁镇对此也不在意。对于墓礁镇来说,海瑟渔村不过一个趴伏在墓礁镇脚下的土犬。它温顺,它卑贱,它还为镇子上的贵族们贡献着虽然不多但却必不可少的渔税。墓礁镇的一些“大人”就是靠这些渔税而活。因为这里是墓礁镇,在整个钢铁同盟那巨大的版图里,墓礁镇不过像一只蛆虫那样微不足道。

    老约克在日落时分,在那些出海的海狗们陆陆续续回来的时候,敲响了村中那口残缺的小钟——那是他身为村长特有的权利。

    “嘿!听着,老伙计们!”钟声将村中的老弱妇孺全都吸引了过来,老约克的声音洪亮,与呼啸的海风一通卷进了村民的耳朵里。

    他看着渐渐围拢聚集在他身前的人们,朗声说道:“接到了镇子中大贵族卢伦科老爷的命令,我们明天得去打捞那头已经发臭的利维坦!”

    人群顿时抱怨起来。

    “该死!那头海兽已经烂臭了,那味道根本叫人近不了身。”

    “你知道那藏在海礁之下是什么嘛!我曾去看过,海兽遗骸下是成群的杀手蟹!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杀手蟹聚在一起!去年利兹家的孩子就是被杀手蟹钳掉了半截小腿,后来他就死了——他又被利齿鲨咬破了肚子!”

    “每人每天三枚银币。”老约克淡淡的说了一句,人群顿时又欢呼起来——他太了解这群老海狗了。

    “赞美卢伦科老爷!他可真是慷慨!”

    “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我家可有五口人呢!”

    “你家里那个只有两岁的小东西可不能算是人!”

    老约克笑咪咪的安抚下村民们激动的情绪,他理顺了思绪,又把传令官带来的口头命令交代了一遍,特别强调了打捞和保密等事项。

    在确保村民都听懂了之后,老约克这才随着散去的人群朝自己的家走去。

    在昏暗的村巷里,老约克踩着泥泞的道路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今晚他的心情很好,他已经开始盘算着到底该如何处理被他私扣下来的那两枚银币。

    “我得分给渔税官一枚,不,也许得一枚半……”老约克想着:“他就像条利齿鲨,银币的叮当声对他来说简直就是那一丝微弱的血腥味——他总会闻到的,不把他喂饱了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老约克回到家中时,他的儿子小斯莱特已经煮好了鱼汤。

    小莱斯特用木碗成了一碗鱼汤给老约克端过去,又为他填上了一斗潮湿的烟草。

    老约克坐在矮凳上点燃了烟草,呼出了大团大团的烟雾。

    老约克有三个儿子,小斯莱特是最小的一个。

    起初,老约克无比憎恶着这个孩子。因为他的降生,老约克的老婆难产死了,这就使可怜的老约克成了鳏夫。到现在,已经是第十二个年头了。

    但让人想不到的是,小斯莱特的运气出奇的好。

    在他八岁那年,在一次老约克带着他去镇子上的酒馆里售卖海蟑螂的时候,小莱斯特竟然被卢伦科老爷看中了。

    卢伦科老爷看他机灵,就开恩让他到自己的府邸中给小少爷当侍从,并且答应给老约克每月二十枚银币当作报酬。

    一个八岁的孩子竟然每月能挣二十枚银币,这是多么幸运的事啊!

    因为小莱斯特的原因,镇子上的人忽然也对老约克和善起来,就连曾经动不动就拿鞭子抽打他的渔税官,现在见了他也会笑着称呼他为“约克先生”了。

    小莱斯特在卢伦科老爷家当了四年侍从,与小少爷关系极好。就连小少爷去镇中贾德曼学士家里学习知识的时候,也会带着小莱斯特,还通过一袋银币让他获得了一个旁听的座位。

    通常时候,小莱斯特都会在贵族府邸里住着,以便侍奉少爷。

    可近来因为那头巨大的利维坦的尸体——它实在是太大,也太臭了。海风将巨兽腐烂的味道吹进了墓礁镇里。卢伦科夫人无法忍受那糟糕的气味,就带着少爷和侍女去其他的镇子上度假。

    夫人说这段行程并不需要小斯莱特来服侍,所以就给他放了假,让他回家去住上一阵子。

    老约克觉得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他对自己的人生感到满意,纵然他无法跟镇子上的那些老爷们相比,可至少现在,他的生活要比海瑟渔村的其他海狗们优越的多。

    老约克抽完了烟斗,又开始喝鱼汤。

    他的目光环视着自己的木屋。木屋破旧,透风漏雨,还总闹耗子。也许在这次打捞活动结束之后就有钱翻修一下了。

    他想翻修房子已经很长时间了,但去年他的大儿子与镇中邮差的女儿结婚,这使他不得不拿出了全部的积蓄当作聘礼——还不怎么够。

    这桩婚事的价码太高了,高到老约克无法承受。可那毕竟是邮差的女儿啊,若是能攀上了这门婚事,对老约克和他的儿子来说,就是一条通往镇子中的道路。

    最终,婚还是结了,聘礼也还是出了。

    他的大儿子在暴风期强行出海一个月,带回了小小一袋金币。老约克没问这钱是从何而来,他也不想去问。但从那天起,大儿子的眼神就变了,变得冰冷,变得残酷。

    就像镇子上的行刑官和卢伦科老爷一样。

    而老约克也有同样的眼神——尽管,他总是将它隐藏在自己的谦卑之下。

    那是他最后一次远航,那时他还不是村长。那时,他很年轻,也很贫穷,他还没有自己的桅杆帆船。为了养活自己的孩子和老婆,他只能在季风期加入了海兽捕猎队,当一名掷矛手。

    对于一个海狗来说,这再平常不过,因为从他十几岁开始,他就已经这么做了。

    可那次远航出了事故。

    那年收成很差,几乎绝收。为了支付该死的渔税,船长不得不命令舵手追赶一头即将生产的雌性海蹼龙。

    那头海蹼龙将他们引到了浅海的礁石区,船只触礁沉没,只有老约克活了下来。

    他抱着一节断裂的桅杆,在汪洋之上沉浮了七天才终于被一艘辉耀国度的小商船救起。

    商船船长看他可怜,答应会送他至钢铁同盟的沿海。可当老约克养好了身子之后,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空手而归。

    收成全完了,空手而归,他们一家也会完蛋。他们无法支付渔税,他的老婆会被丢进窑坑里,而他和儿子会被押送到烟草田里劳作致死。

    在驶进钢铁同盟海域的那天,老约克钓起了一条毒斑鱼。他小心翼翼的取出毒囊,于晚餐间偷偷丢进了水手们的朗姆酒桶里。

    当晚,包括船长在内的十四个人全部被毒死,唯一不饮酒的随船修士则被他用渔猎矛捅穿了胸膛。

    第一次杀人老约克并不紧张,他有的只是诧异:为什么猎杀一个健壮的男人比猎杀一头海兽还要轻松。

    从那天起老约克的眼神就变了。在那看似谦卑恭顺的眼眸之下,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与凶狠。

    残忍而聪明的老约克不敢动用商船上的货品,就只好搜刮了一袋钱币,少金多银。然后他将船只凿沉,自己驾着一条小艇悄悄靠了岸。

    他在历经了一些波折之后最终还是返回了海瑟村。

    他藏在家中,用几枚银币打发了渔税。然后,他透过自家的窗户平静的看着,看着其他的死去的渔民的家人被渔税官的人押走。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他不关心他们。

    正如渔税官也不关心那些纳了税的渔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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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年,老约克用那些虽不洁却神圣的钱币建造了自己的桅杆帆船。从此,他也组建起了自己的捕猎队。

    好在海神开恩没有再继续为难可怜的老约克。随着时间的推移,老约克那卑劣的财富慢慢积累,这让他成为了村长。

    所以,当老约克看到大儿子的眼睛时,他不以为然。

    这种事,从前有,现在有,以后也会有,而且永远都会存在。

    但这都是好事,不是吗?因为这桩婚姻,他的大儿子现在去了镇中贸易市场当了一名监管者,从此再也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出海渔猎了。

    现在二儿子继承了他的桅杆帆船,愿命运女神保佑他吧,说不定他会遇到更好的事情呢。

    所以,老约克才觉得日子越来越好。

    他在算计着,就像算计之前要给渔税官的分成——渔税官有些老了,他会退休的。而自己的小儿子不可能一直给卢伦科姥爷家当侍从,当小少爷体会到女人的滋味时,估计就要将贴身侍从换成一个贴身侍女了。

    所以,渔税官这个位子……

    “父亲,明天我也要去打捞那头烂臭了的利维坦吗?”一个声音打断了老约克的思绪,是小莱斯特。

    老约克放下木勺和木碗,说道:“当然,每人每天可是五枚银币呢。”

    “可我不想去忍受那种卑劣的味道……”小斯莱特说道。

    “你只要把它当成银币碰撞的叮当声就好了。”老约克看着小斯莱特说道:“永远也别忘了,我亲爱的孩子。你,只是一个出生在渔民家里的小海狗。”

    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天。

    利维坦的遗骸已经被打捞的差不多了,渔民们用绳钩将大块的腐肉拖走,骨头则被拆卸拖回渔村,这些骨头对于渔民来说价值很高,是药剂师们制作某种药剂时所必需的材料。

    虽然镇中的人瞧不上这些原材料,可渔民并不嫌弃,因为他们渔猎海兽就是为了这样的骨头和皮革,至于血肉,那并不适合远航保存,吃能当作吃食。

    其实那头该死的海兽残骸本应在几天前就打捞完毕的。只是渔民们不想错过这难得发财的机会,他们算准了时间,一定要等到最后一天才会彻底处理干净。

    老约克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每天都要悄悄塞给渔税官一小袋银币。

    渔税官也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每天都乘着渔政船又捏着鼻子在镇子外的浅海处巡视一圈。

    至于那些被打捞上来的物品,则会被拖到岸上分拣。

    因为利维坦这种深海巨兽寿命很长,它们偶尔还会吞噬一些船只。这些可怜船只的残骸和货物会残留在它们的肚子里,有些价值高昂,有些则一文不值。

    但生活在沿海的渔民很少会有人去打利维坦尸体的主意,因为这种巨兽尸体往往都充满着危险。

    利维坦一般都死在深海里,只是偶尔才会被海浪冲到浅海处来,又时因为腐烂胀气还会发生巨大的爆炸——万幸的是这次没有,因为它的肚子已经烂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而且伴随着巨大海兽尸体出现的往往还有成群结队的杀手蟹。

    鬼才知道这种展开鳌肢足有两米多长、一向独居的杀手蟹为什么会聚在一起,难道只是单纯的啃食一些利维坦的腐肉吗?

    在海上讨了一辈子生活的老约克也说不上来。

    眼前这头利维坦体型巨大,看得出它已经活了很久。

    可老约克却从一节碎骨上察觉出了一丝不同。这原本应该是一条肋骨,若不断裂的话应该得有十几米高,这种骨质十分坚硬,可现在却布满了细小的裂纹,断口处居然是爆裂开来的,从那不规则的断口骨茬来看,它更像是遭到了什么袭击。

    难道这头利维坦被什么东西杀死的?那么,得是什么样东西才能杀死这样一头巨兽?

    虽然老约克不得其解,但他没有再继续想下去。

    现在已经是黄昏了,老约克还得指挥着渔民将今天打捞上来的破烂运送到岸边去。

    今天跟往日一样,打捞上来的尽是一堆破烂儿。

    老约克看着岸上的警卫队在一个黑袍人和一个灰袍人的带领下,举着火把仔细的查看着那堆破烂,还不时的记录着什么。

    最终黑袍人摇摇头,让手下搬走了部分破烂,剩下的则留在了海滩,没有人再去理会。

    “他们在找什么?”老约克划着自己的小艇往渔村行驶时说道:“难道是古董?”

    “我听少爷说,墓礁镇来了一些大人物。”小斯莱特看着荡漾的海面,说道:“这些大人物现在住在卢伦科老爷的府邸,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身份都无比尊贵。因为就连卢伦科老爷见了他们都要弯腰行礼呢。而且,这次少爷和夫人去其他镇子度假其实是为了避嫌。”

    老约克来了兴致,他一遍划桨一边说道:“再多说一些,捡你知道的。”

    小莱斯特说道:“听少爷说,这次打捞利维坦就是那群大人物的授意。他们在找一个东西,这东西很有可能就藏在利维坦的肚子里。”

    老约克道:“找什么,结果你不是都已经看到了吗?这片海域之下除了成群的杀手蟹,就是一顿烂肉和碎骨。除此之外,目前打捞上价值最高的东西只是一箱古代的钱币,还都快烂透了……”

    “一具棺材。”小斯莱特道。

    “什么?”

    老约克感到非常惊讶:“棺材?”

    “是看起来像棺材一样的东西。”小莱斯特继续说道:“记得海岸上那两个人吗?黑袍子就是那些大人物中的一个,而那个灰袍子则是贾德曼学士——他见到黑袍子时是行单膝礼。我和少爷曾在贾德曼学士家中见过那个黑袍子,当时他给了贾德曼学士一幅手稿,其中一页上面就画着一具棺材样式的图形。”

    “天呐……”老约克说道:“连贾德曼学士都得下跪,那么他们肯定是大贵族!”

    小莱斯特说道:“而且他们给的价格非常高昂。少爷对我说,光是雇佣墓礁镇的渔民,他们可是给出了三箱金币,如果找到了,还会再有三箱……”

    “金币?三箱!”

    尽管可以压低了嗓音,但老约克的嗓音依然如同一只沙哑的海鸥。

    小莱斯特答道:“是的,金币。可我仅仅知道这些。后来我就被夫人放了假,回了家。”

    老约克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他机械般的挥动着双臂滑动着船桨,任凭海风将他所剩无几的白发吹得飘摇。

    他的目光无神却深远的盯着海面,就像他最后一次远航,在商船上钓到了毒斑鱼时那样。

    第二天,老约克见到了那具棺材。

    因为海礁处的腐肉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贪腥爱臭的杀手蟹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他重新塞给了渔税官一小袋银币之后,一个老渔民找到了他:“老约克……噢不,约克先生,您最好来看一下这个。”

    约克带着小莱斯特满脸不悦的跟着渔民来到了一处礁石背面。

    这里是一堆礁石群,礁石林立,耸出水面一大截,远远看去,就如同一座浮岛。同时,这里也是遗骸的最外围,没有其它船只靠近这里,只有他们的小艇孤独的飘荡在海面之上。

    “这有什么?”老约克看了看平静的海面,瞪着那渔民道。

    “在水下,先生。”老渔民说道:“我潜水下去,想在一块烂骨上系上钩锁,准备拖走时我才发现……噢,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它看起来像是一具棺材。”

    老约克的眼睛瞬间睁大。他拍了拍那老渔民的肩膀,亲自戴上了换气用的水腮跳进了水里。

    拨开那些在海水中的秽物,潜至珊瑚礁的深处——原来那里可是盘踞着成群的杀手蟹。

    现在,他终于看清了它——那的确像是一具棺材。

    可是老约克的直觉告诉他那并不是……

    尽管它有着像棺材一样的形体——它又长又大,通体黝黑,表面却严丝合缝,没有任何可供开启的缝隙。

    老约克壮着胆子去摸了摸,却分辨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材质,既像是金属又像是石料。而且形状十分光滑且棱角分明,三道猩红的亮光闪烁在棺材表面,正按照一定的规律闪动着。

    亮光分散,亮光聚合,再分散再聚合,如此反复。

    在看清楚这个东西之后,老约克忽然从心底涌出了一种悸动。这种悸动更像是一种直觉,让他深深的感到恐惧。

    一瞬之间,老约克几乎已经断定这一定是贵族卢伦科老爷所下令寻找的东西。

    因为它太匪夷所思了……

    而匪夷所思的东西往往都极其宝贵……

    老约克浮上了水面,爬上了小艇。他捋了捋滴水的头发,对老渔民道:“这应该是辉耀国度那边的祭祀台……你知道的,那个国家总是神神秘秘的。虽然这看起来的确是很古怪,但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玩意儿。”

    那老渔民点点头,因为在海瑟渔村中,唯一去过辉耀国度海域的人只有老约克了。他阅历多见识广,所以那渔民毫不怀疑老约克的说法。

    可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一柄带着锯齿的渔刀插进了他的脖子,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老渔民不断的挥舞着双手,但他的脑袋被老约克死死的按着,用力压在小艇边缘。

    灼热的鲜血流进了海里,渐渐扩散,又渐渐消散。

    没多久,老渔民停止了挣扎。

    小莱斯特被吓呆了,他浑身哆嗦着,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用渔刀杀死了这个老渔民——在不久之前,他还称呼他为迈克叔叔。

    “别怕。”老约克气喘吁吁的安抚着小莱斯特,说道:“别怕,孩子。你过来,帮我捧着他的脑袋……”

    小莱斯特用颤抖的声音看着面前这个拿着渔刀的男人,问道:“父,父亲……为,为什么?”

    “为什么?”老约克把气喘匀了,他的声音依然有些颤抖。这不是因为他杀了人,而是因为他年纪大了,杀老迈克这事儿这让他感到有些累。

    他继续说道:“因为这是他先发现的。昨天你说那些大人们在找一具棺材,酬劳是三箱金币,对吗?现在,那具棺材就在海面之下了……”

    他用海水洗去自己手上的粘稠的血迹,又道:“你过来,帮我按着老迈克的脑袋。我要把他的脖子锯断,连同身体一同丢进海里。回去我就说他遇到了杀手蟹,被钳掉了脑袋。放心,老迈克是个老鳏夫,连一个孩子都没有。到时候我再把老迈克家里的值钱的东西分给村民,这样肯定没有人会有什么异议。”

    “可是……”小莱斯特欲言又止。

    “听着,儿子!”老约克拿着渔刀瞪着小莱斯特,说道:“你只是一个渔民家的孩子,不要以为你去了卢伦科老爷家里当了侍从就成了真正的贵族!总有那么一天,你还是得回到渔村里来!而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所以,别害怕,我的孩子。”

    小莱斯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露出了一个不符合他年纪的笑容。他两手死死的按着老迈克的脑袋,方便老约克下刀。

    小莱斯特说道:“我并不害怕,父亲。只是我想提醒你,卢伦科老爷并不是理想的生意伙伴。”

    “谁说我要和他做交易了,这种诡异而昂贵的东西,总能遇到真正的买主。比如卢伦科老爷家里住的那些黑袍人,我们可以卖给他们,在他们失望而归的时候……”老约克在锯下老渔民的脑袋时说道:“那时,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

    傍晚时分,狂风和暴雨袭击了墓礁镇。

    渔民们果然丝毫不在意老迈克的死亡,相比之下,他们更关心自己木屋是否能顶得住今夜的暴雨。

    在老约克明示了迈克的破房子可以充公之后,又有很多渔民冒着大雨去洗劫老迈克的破屋。甚至连一个小时都不到,老迈克那本就残破的小屋彻底从海瑟村里消失了,连同那些累积在房下的基石。

    但这些事情老约克和小莱斯特却没有看到。因为身为村长的老约克还要负责运送今天最后一批的打捞物品。

    渔税官站在岸边,优雅的皮靴陷在泥泞的沙滩上。他的侍从想给他撑着一柄雨伞,可伞盖却被狂风吹断了一侧的伞骨,只剩半边还能勉强撑开,于是他就尽力将仅剩的半边伞盖遮到渔税官的头顶。

    黑袍子和贾德曼学士带着卢伦科老爷的警卫队如期而至。

    他们都没有撑伞,这并不奇怪。因为这些黑袍子们的兜帽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他的头顶,每一个黑袍子都是如此,从来没有人看清过他们的真容。

    而贾德曼学士也学着黑袍子将自己的兜帽罩在脑袋上,可是他的缎子袍子太薄也太柔软,顷刻间就被大雨浇透,兜帽紧贴在头皮上,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腐烂了一半的白瓜,十分滑稽。

    老约克连忙迎上去,他早已将今天杀人时的凶恶隐藏起来,再次变的谦卑而恭顺。

    他将手中的一箱杂物递到黑袍子面前,说道:“尊敬的大人,这是今天打捞上来的东西,请您过目。”

    黑袍子无言的点了点头,从黑袍之下伸出了一只覆盖着甲胄的手臂,钢片和皮革制造的护手随意扒拉起了小盒中的杂物。

    盒内的杂物与钢铁护手碰撞,发出了叮当的声音。但这声音并没有被狂风和暴雨盖住,它们响作一团,让老约克越发觉得刺耳。

    这短短的片刻,对老约克来说却无比的漫长。

    可他依然谦卑的躬下身子,尽力使自己的手臂保持平稳。

    就在他的汗水混合着雨水从脸颊处滑落时,黑袍子终于将手从箱子里收回。

    黑袍子说道:“我听说,今天死了一个渔民?”

    尽管他的声音不大,可在约克耳中却是冰冷无比,这话语宛如一把利剑一下子插进了老约克的心脏。

    老约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谦卑的答道:“是的。尊敬的大人。今天有一个卑贱而不幸的渔民被杀手蟹钳掉了脑袋……”

    “嗯……”黑袍人应了一声。

    老约克暗暗的松了一口气,他将身子直了起来,那一小箱杂物也被他交递给了一个警卫队的士兵。

    正如他所料,果然没有人在意一个渔民的死活。当把今晚这些例行的琐事做完之后,他还要计划着该如何将那诡异的黑棺给藏起来,然后他会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单独接近黑袍子们的机会……

    “今天只有这些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黑袍子又说道。

    老约克连忙答道:“是的,尊敬的大人!如您所见,今天只有这些……”

    “好极了。”黑袍子的声音顿了一下,那似有着无边黑暗的兜帽凑到了老约克的面前,从中发出了一个声音:“那么……为什么今天你的渔船没有靠岸?”

    老约克的冷汗又流了下来,他的思绪努力的转了一个弯,说道:“今夜海风太大,这里并不适合停靠。而且今天的捞物太少,我只好使用小艇划过来……大人,我的小儿子还呆在渔船上,他……”

    老约克的话语还没说完,便被黑袍子粗鲁的打断了。

    黑袍子又伸出那条被甲胄覆裹起来的手臂,遥遥冲那漆黑的海面上一指,对着身后一个警卫官说道:“把他的船拖过来!那条船的吃水线有问题!”

    狂风继续呼啸,雨水依然磅礴。

    两辆马车冲破了大雨来到这片海滩。

    为首的马车是卢伦科老爷家的,华丽的车厢被两匹健壮的雄马拉着。而后面那辆则是由六匹漆黑的壮马拉着,车厢更加高大,也更加华贵,马匹与车厢都是漆黑色的,与黑夜浑然融为一体。

    卢伦科老爷缓步从车厢里走出。他穿着一件镶嵌着金色线条的皮质雨衣,优雅的鹿皮靴踏着松散湿漉的沙地,发出噗噗的声音。

    另一架马车上则跳下了两名黑袍子,连同驾车的黑袍子一起,紧紧的跟在卢伦科老爷的身后。

    老约克和小莱斯特跪在冰冷泥泞的海滩上,他们低着头,浑身哆嗦着,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而那具原本隐藏在船底的黑棺,则被警卫队拖了上来。此刻它正被安置在海滩上,任由雨水冲刷着。只是那猩红色的光芒似乎比白天黯淡了许多,它们依然顽强的按照恒定的规律反复闪动着。

    一双脚停在了老约克面前,他不用抬头都知道,那是卢伦科老爷的靴子。

    “老约克……”一个声音钻进了老约克的耳朵,他颤抖的更厉害了,如同一只被毒蛇盯上的老鼠。

    那双靴子又移到了小约克的面前:“瞧啊,还有我亲爱的机灵鬼,小莱斯特……”

    “大人!是我的错!是我忘记了将那黑棺卸下来,我太老迈了,也太愚笨了……”老约克鼓起勇气抬头看了卢伦科老爷一眼,艰难的说道。

    “是吗?”卢伦科不屑的瞥了他一眼,说道:“你是老了,可小莱斯特也老了吗?亲爱的小机灵鬼莱斯特,你在我家中为我儿子当侍从已经四年了……那么,请问你,按照贵族府邸的规矩,凡是盗窃贵族财物者,该怎么处理,嗯?”

    “处处处以……”小莱斯特颤抖的回答:“绞绞绞刑……”

    “好极了。”卢伦科笑眯眯的看着小莱斯特,忽然回头对身后的侍卫长说道:“查尔斯!你都听到了吧?!把这两名盗窃者关进地牢,明天行刑!”

    老约克和小莱斯特顿时嘶声嚎哭了起来,他们拼命用话语为自己诉冤,用赞美祈求贵族的宽恕。

    但这对这些侍卫们来说却无济于事。

    卢伦科老爷的侍卫长查尔斯用剑柄在他们后脑处各敲一击,嚎哭声就戛然而止。接着,几名侍卫就像拖死狗一样将他们拖至远去。

    那四名黑袍子一直聚拢在黑棺周围,对渔民们绝望的哭喊恍若未闻。他们当中有两个仔细的检查着黑棺侧面,另两个则在观察那几条猩红的光芒。

    在哭喊声最大的时刻,有一个黑袍子不悦的朝那两个卑贱的渔民扫了一眼,一眼过后,便再无兴趣。

    片刻之后,黑袍子们聚在一起,小声的讨论了些什么,其中最为高大的黑袍子点点头,转身朝卢伦科走了过去。

    坚硬的靴子踏在湿软的沙地上,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随着脚印而来的还有那黑袍之下甲胄的摩擦声。

    “尊敬的大人!”卢伦科看到那高大的黑袍子向他走来,立刻快步迎了上去,躬下身子:“很抱歉,是我太过仁慈,才会闹出这种事来……”

    “好了。卢伦科男爵。”从那高大的黑色兜帽底下居然发出了一个悦耳的女声:“东西完好。所以,我们的交易达成。”

    话说完,她便从黑袍之下伸出一条包裹着黑色甲胄的手臂,手掌摊开,躺在掌心中的是一把小巧但却极其精美的钥匙。

    “赞美您的慷慨,尊敬的大人!”卢伦科欣喜地接下钥匙。他知道这把钥匙可以打开留在他府邸中剩余的三箱金币。

    虽然他表现出了十足的贵族风范,所有的礼仪都表现的一丝不苟。可没人知道的是,当他面对这个诡异的、高大的黑袍子时,他的双腿总是忍不住的开始颤抖。

    正如今晚早些时候,他接到了侍卫的通知,有个渔民私藏了他一直寻找的捞物。那时,这名黑袍子朝他看了过来,在那漆黑的兜帽之下,似乎有两道锐利的光芒向着他刺来,卢伦科立刻就渗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个黑袍子让他从心底恐惧,他无法描述那种感觉,因为太过诡异。这是一个比男人还要强壮的多的女人,而且浑身都散发这令人绝望的气息。

    卢伦科根本不敢去猜想隐藏在那兜帽之下的会是怎样的一张脸庞。每次面对她自己就会忍不住的害怕,正如同聆听她的声音,虽然悦耳,但却仿佛不带任何一丝情感,她所咏叹的尽是些绝望与冰冷。

    “那么……”黑袍子看他依然躬着身子,又道:“我们即将离开这里。请记住我们的约定,卢伦科男爵。请务必要保密。”

    “明白!尊敬的大人!我向您保证,绝对没有人胆敢泄露今晚的事情……”

    脚步声响起,四名黑袍子将黑棺抬到了那具马车上。

    那个每天都在海边筛选捞物的黑袍子则上了马夫位,他一甩缰绳,六匹壮马立即无声的奔跑起来。它们没有嘶鸣,也没有打响鼻,只是偶尔会从鼻孔中喷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蓝色火焰。

    很快,马车就消失到了漆黑的夜幕中。

    这时,侍卫长查尔斯走到卢伦科的身后,为他撑开一柄华美的雨伞,他的手臂孔武有力,雨伞也根骨扎壮,丝毫没有因为狂风而颤抖。

    查尔斯悄声说道:“老爷。恕我直言……他们总算是走了。”

    黑暗中的卢伦科说道:“你也察觉出来了吗,查尔斯?”

    查尔斯回道:“是的,老爷。他们身上的气息,令我战栗,那是杀戮与战争的味道……而且极其浓重。”

    “你知道的,查尔斯。”卢伦科继续说道:“有些时候我无法选择生意伙伴,尤其是在回报颇丰的时候。这种时刻往往不是做不做生意的问题,而是生存还是死亡的问题。”

    查尔斯觉眼角微微颤抖,他再次问道:“老爷,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卢坤克说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自从他们找上了我,就一直没有表明过身份。但他们留给我的箱子上,装饰的可是银橡叶学典的徽记。”

    查尔斯听后立刻发出了低声的惊呼:“黑岩堡!”

    卢伦科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了一个笑容,他说:“是的。对方的身份不容我有任何违逆,仅仅只是这个徽记就足以说明太多问题了。我从不去好奇那些我不应该知道的秘密。或许在他们的眼中,我也只是一条卑贱的海狗,但好在,我有用。况且他们也为我带来大量的财富。对了,查尔斯!今晚地牢里还有些事情需要你做,时间不要太短……”

    “明白!大人。”

    ————————————————

    在一处偏僻的岩洞中,火把驱散了浓重的的黑暗。

    四个黑袍子将黑棺安置在岩洞的深处,这时,一个厚重声音从其中一个黑兜帽地下传出:“开始吧,埃文殿下。”

    最高大的黑袍子摘下了兜帽,映着飘摇的火光,露出了一张年轻而精美的侧脸。她用戴着甲胄的手掌拢过苍灰色的长发,又拭去残留在脸上的水珠,这才脱下了早已淋透的黑色袍子。

    她的眉目十分俊美,英气逼人,高挺的鼻梁明示着她有着优良的血统。无论从这个世界上哪个国度的审美标准来看,她都是极其美丽的,但这唯一不足的却是她的身躯——她实在是太过高大了。

    尽管这种高大会在人群中显得极其突兀,但往往当人们被她的容貌所惊艳时,这种感觉又能消褪很多。

    她虽是高大,但却大的匀称。正如现在,一袭由金属和皮革打造的盔甲包裹住了她的身体,虽然这只是一件有着标准制式样式的铠甲,却丝毫掩盖不住她完美的身形。

    她美得令人惊诧,可她的表情始终冰冷。

    她慢慢俯身跪在黑棺前,手指附在棺面上,轻轻的跟随着那游动的红芒轨迹慢慢滑下。黑棺上冰冷的气息刺破了她手上包裹的甲胄,又顺着她的小臂向体内侵去,她轻咬着嘴唇,默默忍受这一切。

    其余的三名黑袍子举着火把环绕在她身侧,一动不动,犹如雕像。

    良久,一声叹息打破了她的缄默。

    她把手伸向黑棺的一侧,拉开了一条漆黑的金属板。在这金属板之下,又伸一块闪烁着绿光的小巧面板,面板上不断浮现出奇异的文字和符号,就像棺面上的红芒一样在匀速循环。

    她仔细的看着那块面板,发出了一声饱含哀伤的低吟:“凯恩……”

    接着,她的手指在面板上飞快的跳跃着,绿色的符号也随之改变。

    最后,随着咔的一声轻响,面板上的绿芒和棺面上的红芒全部消散,黑棺的棺面裂开了一道缝隙,好像张开是一道幽暗的无底深渊。

    紧接着一道冰冷的白雾也从中涌现而出。

    缝隙渐渐扩大,白雾也蔓延出来,缓缓飘升。

    终于,随着一阵诡异的摩擦声过后,棺面被彻底展开,变作两片,又自动向下收拢,直到垂直在棺体两侧。

    黑棺平静下来,白色的雾气也已消散。

    火光照射下来,黑棺中是翻动着波纹的黑色液体。

    “凯恩……”高大的女人似乎有了一些激动。她起身后退了一步,急速的喘息着,她再次轻声呢喃着这个名字,一行泪水悄然从她眼角划下。

    “埃文殿下,还是我来吧。”

    一个黑袍子拉下了他的兜帽,露出了一张坚毅的脸庞。他的脸上有着岁月的痕迹,如刀刻般的皱纹蔓延在他的眉眼之上。他头顶的花白色的头发向后拢去,在后脑处挽成了一个小髻,而其余的白发则自然的垂落至肩处,与银白色胡须混杂在一起,宛如一道银色的瀑布。

    他将袍子脱下,横铺在地上,又走到黑棺前蹲下身来。

    他将双手伸进去了那黑色的液体中小心的试探着。接着,他双臂向上一抬,从黑水中抱出了一个男人。

    无数的细小的软管也从黑棺里拉扯上来,这些管子一端连接在黑棺里,而另一端则插za在棺中之人的皮肉之下。

    他将那棺中之人放置在铺好的黑袍上,又从他体内拉扯出滴着黑水的粘滑的软管,丢弃到一边。

    他开口道:“殿下,他还活着。”

    被称作埃文的女人立刻上前,火光随着她的身形而动。

    她还是忍不住又发出了一声惊呼,因为,她终于看清他了。

    这一个男人。

    他面容年轻,体型瘦小,一具黑色袍子正好能遮盖住他的身形。他的头发和胡须都是猩红色的,在火光的的映衬下格外显得格外妖异。

    被拔去了软管后的棺中之人艰难的喘息着,仿佛像一条搁浅的鱼。他浑身都不住的痉挛,仰面呕出了一滩漆黑的液体。

    他在地上痛苦的扭动了一阵,又逐渐平缓了下来。

    他缓缓张开了眼睛,开始发出一声声微弱的。

    “埃文殿下。”白发的汉子问道:“凯恩他……他似乎失去了神志……”

    “布鲁巴先生。”埃文的用袍子的一角给凯恩擦着嘴角的秽物,她的语调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跟刚才的那声欣然的惊呼截然不同,她回道:“凯恩的身体并无大碍……他只是受了太多的苦……”

    布鲁巴说道:“是啊,毕竟他在黑棺中失踪了六十年……”

    埃文伸手向她刚才开启黑棺的面板一指,说道:“不仅如此。上面的数据显示黑棺在丢失时曾遭了一些损坏,能源损耗十分严重。所以黑棺只能保持最低限度的维生供应……而凯恩的意识应该一直都是清醒着的。”

    闻言,其余的三名黑袍子各自发出了一阵低沉的惊呼。

    布鲁巴瞪大眼睛说道:“殿下,您是说,凯恩被关在黑棺中,被那巨兽吞入海中的这六十年里,他一直都是清醒的?”

    “我想应该如此。”埃文说着又起身去查看具黑棺。

    她的手掌沿着棺沿缓缓滑动,在最角落的黑水中,扣出了一块不规则的晶片。

    她将那晶片抛到地上,说道:“睡眠系统的序列阵已经完全损毁了,可能是因为那年……”

    在她转头说话的一瞬间,一道细微的刻痕撞入了她的视线里。那是在棺内一侧,半淹没在黑水中及其不易察觉。

    可是光线微弱她看不清楚。

    被称作埃文的高大女人没有喊人来照亮,而是用手指来回抚摸这个那行刻痕,那似乎是一行文字,应该是凯恩用指甲刻上去的。

    渐渐的,她明白了那些字的意思。

    凯恩的渐渐散去,他似乎舒服了一些。其中一名黑袍子给他的身体做着检查,他翻开了凯恩的眼睛,他猩红的瞳仁中没有焦距,而且表情十分奇怪,时而欢喜,时而悲伤,又时而愤怒。

    随着那名黑袍子的动作,口水和眼泪重新蔓延在凯恩的脸上。

    “埃文殿下,凯恩殿下似乎是将自己的意识封闭起来了。”那名黑袍子说道。

    埃文道:“是的。他以为这还是幻觉。他迷失了太久,我们需要让他重新清醒过来。罗兰德先生,你的魔药能治疗他吗?”

    “没问题,埃文殿下。”被称作罗兰德黑袍子说道:“只是这需要一些时间,我需要引导他封闭的意识。”

    “我已经等了他六十年……我……早已不在乎时间了……”埃文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脱下的斗篷裹在了凯恩身上,又将兜帽为他罩好,隐藏起了他那猩红如血的头发。

    在做好这一切后,她扶起凯恩,将他架在自己的身躯之上,她说道:“我们该走了。”

    三名黑袍子簇拥着埃文离开了岩洞。

    在他们乘上马车的时候,埃文再次吩咐道:“布鲁巴先生,请你销毁这个岩洞吧。”

    “可是殿下,这里还有我们仅剩的一具黑棺……”

    “失去了能源的黑棺毫无价值。去吧,销毁它,不留一丝痕迹。”埃文透过车厢的窗户说道:“我们的事情是藏不住的,黑岩堡迟早会查到墓礁镇上来……”

    “如您所愿,殿下。”布鲁巴说着,从腰包里掏出了一个透明的瓶罐。即便是在低沉浓烈的黑夜里,也依然能看到瓶中似乎有一泓形似火焰的液体在欢快流动。

    一片的漆黑的火焰吞噬了岩洞,这些黑色的恶火丝毫不惧雨水,它们在雨中欢快的跃动着。

    渐渐地,岩洞开始崩塌,不久之后连同正片的山崖都悄无声息的燃烧了起来。

    最终,当雨水开始变小的时候,那片漆黑的恶火熄灭了,而那片山崖变成了一堆细碎的石子。

    …………

    车厢中,凯恩裹着厚重的黑斗篷,呆坐在一旁。一段意义不明的词语从他隐藏在兜帽之下的口中传出,这模糊不清的词语又渐渐形成了一段怪异的旋律,在漆黑的车厢中轻轻飘荡。

    沉寂的车厢里,只有埃文明白那些含糊不清的词语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首歌,来自凯恩故乡的歌谣。

    埃文对这首歌谣的旋律十分熟悉。

    因为在过去六十年中,在往昔那无数个绝望而冰冷的黑夜里,她也曾无数次的站在月下吟唱起这首歌谣。

    就像在八十多年前,她和他第一次相遇,他为她吟唱时那样。

    撕破永恒的黑暗,穿越无尽的星海。

    当天空不再阴霾,我们终将会相遇,

    哪怕是遥远未来。

    并非我奢求的太多,我愿像从前般生活。

    让疾苦随星而落,让欢笑带走缄默,

    温暖旧日的躯壳。

    倘若我又犯下错,请你仁慈的包容我,

    让我们依偎在一起成为彼此的薪火,

    照亮命运的角落。

    让我再看看你的脸,

    让我再把你手儿紧握。

    哪怕我将要去面对命运的折磨,

    有你我就不困惑。

    埃文静静的聆听着,黑暗之中,她又想起了黑棺里凯恩用指甲刻在棺内的小字——“唯有死亡,才是生命的意义。”

    她轻叹一声,一行轻微的闪亮再次划落下她的脸庞。

    ————————————————

    暴雨终于停歇,柔和的海风吹散了乌云,墓礁镇重新沐浴在了阳光之下。

    又是平常的一天,就像昨天或者更早时的随便哪天都一样。

    一只乌鸦飞进了墓礁镇,它哇哇的叫嚷着,时而振翅飞翔,时而在路间跳跃。

    今天它的运气似乎不太好,大雨冲走了它所渴望的一起,就连海礁上那点仅剩的、腐烂的巨兽残骸也被海浪拉回了海底。

    正当它保受饥饿感的折磨时,一丝微弱的声音撞进了它的耳膜。这种声音,让它感到十分熟悉且亲切,因为在以往,每当这种声音响起时,必然会为它带来一些食物。

    它继续哇哇叫着,振翅循声而去。

    乌鸦在空中盘旋了几圈,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镇中广场的角落里耸立这一架肮脏的绞刑台,台面上是一层散发着恶臭的污垢,没有人能分辨出那些是血还是粪便或者尿液,或许都有。而且这些污垢也有些年头了,并且依然随着时间不断的向上累积,就连昨日的暴雨都无法削减其分毫。

    对一些卑贱的渔民来说,这座刑台意味着死亡;对于镇中的贵族卢伦科来说,这座刑台象征着权利;但对于渔税官或者镇中稍微有些权势的人来说,刑台,不过是贱民用生命所讲的笑话。

    他们从来都不会在意。

    就像他们丝毫不会在意现在,老约克和小莱斯特那两具残破又僵硬的尸体被吊在了上面。

    粗糙的吊索紧绷着,正随着海风来回摆动,邢台与吊索摩擦时会发出阵阵刺耳却细微的声音——就是乌鸦听得的那种。

    乌鸦轻盈的落在了刑台架上,又跃动到小莱斯特的肩膀之上。

    它的脑袋左右晃动了一下,仔细的瞧了瞧永远定格在惊恐与痛苦之中的容貌。紧接着它的尖喙猛然向前啄出,精准无误摘下了半凸在眼眶上的眼球。

    “哇!哇!”当把眼球吞进肚里后,它兴奋的叫了起来。云来阁 http://www.xyyqm.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