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眉已经想不起自己经历过多少次肉搏战。</p>
但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惨烈</p>
决定胜负就在这一次。</p>
九个月的生死战役，无数修士的牺牲，血与肉的献祭，灵与魂的归兮，所有努力都将在这一刻决定结果。</p>
战场上是震耳欲聋的声音。</p>
怒吼声，惨叫声，喘息声，冲锋声，法术撞击声。</p>
张眉刚开始听得腿软，现在却大多数听不见了。</p>
在她的耳朵里，只有嗡嗡嗡的，像虫鸣一样的声音。</p>
也像儿时午后，屋里惹人厌的飞蝇的叫声。</p>
这让她恍若隔世。</p>
法术？</p>
刚开始还有，但打着打着，人族修士的法力，角族人的罡气，都渐渐耗尽了。</p>
仅凭肉躯力量的生死搏斗开始上演。</p>
对于真正的肉搏战而言，人族显然不是角族人的对手。</p>
在军阵靠前位置的修士最先遭了秧。</p>
他们的身体好像是纸糊的，被身材魁巨的角族人一个个徒手撕裂。</p>
胳膊，脑袋，大腿……</p>
血淋淋的肉躯在空中翻飞，淋撒鲜血，像下起了血雨。</p>
接着，又像断了线的风筝落到地上。</p>
绞肉机。</p>
这就是绞肉机。</p>
张眉快要疯了。</p>
她想大声喊叫，嗓子却早已干哑，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p>
只凭本能，不知疲倦，不知尽头地，冲着远处杀意冲天的角族战士，射出带着火焰的箭矢。</p>
但这只是杯水车薪。</p>
带火的箭矢射在角魔堆里，很快就被血雨浇灭，连点火星子也不剩。</p>
角族人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安置在云隐宗后面的阵盘法柱。</p>
他们冲得很快，摧枯拉朽地碾压过来，一路直杀到云隐宗阵前。</p>
张眉脑子里混沌一片，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p>
但先死的是站在最前排的苦舟院弟子成排地被切割，被撕碎，仿佛农户在收割稻谷。</p>
她看见李寒冲了上去，挡在苦舟院一众弟子身前，想要为他们挡风遮雨。</p>
“杀！杀！我杀！”</p>
他高吼着挥出了一剑，但还没有来得及砍到角魔身上，一个长长的尾巴横卷着过来。</p>
他的脑袋就和身子搬家了。</p>
身子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p>
脑袋被皮鞭一样的尾巴卷着，在半空中飘荡，眼睛睁得圆鼓鼓，脖颈往下滴着血。</p>
云隐宗的弟子成片地倒下，几乎没有半点反抗之力。</p>
地桥境的院主们冲了上去，跟赤角魔混战在一起。</p>
通灵境的师兄们也跟了上去。复兴院的齐鸣，沈贤，酒仙院的杜文广，冲在了最前头。</p>
沈贤第一个死掉被一道锋利的骨刃扎穿了脑袋。</p>
他中了骨刃之后，还在往前冲。</p>
冲了没几步，就倒在地上。</p>
脑浆溅到了脸上，身子仰面躺在地上，似乎在看阴沉沉的天空。</p>
惨叫声不绝响起。</p>
张眉忽然清醒过来或许是死亡的脚步走在近前，将她游离的魂魄唤了回来。</p>
她看见不远处，李青云的表情狰狞，眼睛珠子发红，好像在从眼窝里面往外冒血。</p>
她多么希望掌门能带着大家离开这里，离开炼狱。</p>
要是当初选择留在碾冰院就好了。</p>
但魏不二说得对，她应该知道自己怎么选择。更应该知道做出选择后，该承担怎样的结果。</p>
角族人越来越近，她清楚地看见一个角魔背后沾血的骨刃。</p>
角魔也瞧向她。</p>
毒蛇一般黄森森的眼睛。瞧得她彻骨寒凉，如坠深渊。</p>
她看见骨刃从角魔的背上脱离，一闪而来。</p>
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她的胸口传来。</p>
她俯身倒在了地上。</p>
鲜血从胸口直往地上流。</p>
真的要死了。</p>
当死亡真正降临的时刻，恐惧反而远离了她。</p>
意识在一点点分散。</p>
神魂蠢蠢欲动，想要从躯壳脱离。</p>
她努力睁眼，却只打开了细细的一条缝。</p>
在这条缝隙中，世界变成了血红色。</p>
所有人的身上，都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血衣。</p>
她看见掌门脸上的神情变得很冷漠。</p>
身形快的诡异，浑身散发着阴冷邪淫的气息，就像幽魂一样。</p>
她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并试图睁大眼睛，看得更仔细一点。</p>
但下一瞬，她的身子被巨大的手掌抓住，猛烈的撕扯之力加诸于她头脚两侧。</p>
“撕拉！”</p>
世界一片漆黑。</p>
一个女弟子的肉躯被角魔撕成两半，混杂在一片尸首之中。</p>
李青云还记得自己跟她说过一句话</p>
“不要害怕，有我在。”</p>
但显然，他食言了。</p>
世界猩红，犹如血海。</p>
李寒死了，杜老酒鬼的侄子杜文广也死了，他钦定的复兴院下一任院主齐鸣死了，他最得意的弟子沈贤也死了。</p>
就是盏茶的功夫，他带到大威营的云隐宗弟子已经死了近半。</p>
逃是来不及逃了，也无路可退。</p>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全军覆没的归山宗就是榜样。</p>
云隐宗这个名字从此也将被抹杀于修士界。</p>
“列位祖宗啊，我不怕死。”</p>
怕的是死了以后，无颜去见九泉之下的宗祖们！</p>
“秽土卷啊秽土卷，你终于要面世了。”</p>
可惜，他还没有来得及练到敛气内元的地步所有见不得人的事情，也终究无可避免地要为世人所知。</p>
所有罪恶就让他一力承当罢。</p>
默默念动法决，他的威压与气势陡升，周遭的一切都慢了下来……</p>
岁月往前疾冲，一刻不敢停留。</p>
她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p>
只知道穿过最后一个战阵，就可以直面磁力山大阵的法柱圆盘。</p>
“殿下，”</p>
身后一个赤角魔说：“降世营正在从后方包抄我们。”</p>
岁月往后瞧。</p>
数十个身着降世营服饰的地桥境修士遁在一地尸首上方，匆匆追来。</p>
大威营先前被冲散的地桥境修士也渐渐围拢过来。</p>
现在选择从侧翼撤离，还来得及逃脱。</p>
如果继续往前冲，就很有可能陷入重重包围。</p>
但喀则城没有退路，必须把阵盘法柱攻下。</p>
“殿下，”</p>
有人说道：“此地危险，还请您先行撤离。我们继续往前攻，一定将法柱摧毁，不负使命！”</p>
做一个逃兵么？</p>
岁月一掌用力向前击出，掌锋将一个人族地桥境修士拍得气血狂涌，在半空中翻滚出百丈余地。</p>
人却更加无畏地往前冲。</p>
这正是最紧要的关头，战士还在战斗，主帅先逃，还谈什么士气？</p>
这个时候，前方忽然闪过一道魅影，携着一袭阴风而过，穿梭如鬼，飞逝如电，幽奇如鬼。</p>
她后背一阵发凉，仿佛被魅影锁定。</p>
不好！</p>
她的脑袋本能一偏，一道冰凉透明的细线擦着额头划过。</p>
差一点，脑壳就要被洞穿了。</p>
回头再瞧，紧随她身后的赤角胸口被扎出一个细小的针洞，鲜血入柱直往外喷。</p>
“小心！”是蟒蚺的声音。</p>
她很快意识到危险，但似乎有些迟了。</p>
致命的危险悬在头顶，根本来不及躲避。</p>
一个庞大的身影闪来。</p>
是蟒蚺。</p>
他伸出手臂，挡在她头顶。</p>
一道无形细线鬼魅袭来，扎穿了他的手臂。</p>
“吼！”</p>
撕心裂肺的吼叫。</p>
蟒蚺挡住了魅影必杀一记，却不敢有丝毫放松。</p>
大喝一声，手臂自内而外横转，细线便也跟着他的手臂转动方向。</p>
线头在手臂的肌肉中强行扭动，又带着强烈的阴冷而侵蚀的气息，搅动成股的神经，叫蟒蚺痛的浑身哆嗦、冷汗直流。</p>
下一瞬，细线穿臂而出，染红浸泡，已变成一条血线。</p>
离了蟒蚺的手臂，线头迅速调转，复又向着蟒蚺而来。</p>
岁月心中一凛，借着蟒蚺阻拦的一瞬间，向后撤出一步。</p>
趁着血线从蟒蚺的手臂穿过之后，速度稍稍减慢。</p>
她这才看清楚，细线头前有一根不知什么材质的针头在牵引。</p>
“有我在，”蟒蚺一步挡在她的身前，呲牙说道：“绝不会让你受半点伤。”</p>
岁月忽然冷静下来。</p>
蟒蚺只有黄角的修为，面对这道细线却还比她的反应快上一筹，可见这术法邪门得很。</p>
再抬头时，那道魅影已停下来，静静悬在半空中。</p>
看清楚了，这是一个身穿云隐宗服饰的中年人。</p>
他冷冷盯着她，一言不发。</p>
他给她的感觉很不舒服阴冷，鬼魅，邪之又邪。</p>
他一个人静静立在半空中，就有威慑全场的气势，仿佛要将她们全部拦诸于此。甚至灭杀。</p>
蟒蚺冷笑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p>
岁月看了看身后降世营的追敌这是与时间、与生命的赛跑。</p>
不能再拖了。</p>
“我们一起上。”她说道。</p>
中年男子阴笑一声，</p>
“杀我弟子，灭我宗门，”</p>
他说：“你们今天都得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