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几个时辰前。</p>
韩睿一行被那伙佯装卖艺之人的匪徒截杀，逼到了巷角。</p>
不过须臾，韩睿带来的两名护卫倒地，老管家更是早被枭首。</p>
韩睿独自一人护住身后几个衙役，戒备着眼前十几个大汉。</p>
不片刻，五官兵马司巡卒逐渐聚集，匪人深知时间不多，便一拥而上，对着韩睿一阵劈砍。</p>
一番打斗过后，韩睿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有了什么变化？</p>
对方每一次的攻击，都被韩睿或避或退、或蹲或跳间化解，但他却对此一点意识都没有！</p>
就好像是···</p>
膝跳反射！</p>
“战场上练出来的？”</p>
来不及多思，韩睿举剑便向歹人砍去——此时，对方已经只剩下六人了。</p>
岂料，对方看到韩睿这番架势，来了一出壮士断腕！</p>
其中五人拼着身死，将韩睿逼离，剩余一人上前，将手脚被缚的衙役点杀。</p>
等韩睿解决掉那五个大汉，回过头来，就看见那仅剩的一个匪徒，正踩在衙役的尸体之上，对韩睿诡异一笑，遂拔剑自刎···</p>
就像影视剧里一样，官府衙役军卒到此时才姗姗来迟，收拾残局。</p>
韩睿回到栾府，一副血染全身的模样被栾毅看见，不等韩睿细说，便拉着他来到皇宫外。</p>
现在，栾毅正声泪俱下的跟景帝陛下打着小报告。</p>
“陛下~臣何罪之有啊~~~”</p>
夸张的嚎呼后，发现殿内只有自己的声音，栾毅讪讪止住，偷偷向御座之上看去。</p>
五十五级御阶之上，天子刘启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坐姿，如此距离下，韩睿二人根本看不清皇帝陛下是个什么脸色。</p>
刘启身边的晁错却是看的一清二楚。</p>
这副表情···</p>
慌乱间跪下，晁错额头紧贴着地面，头都不敢抬。</p>
这副表情上一次出现在陛下脸上，是在二十年多年前——吴王太子被这位一棋盘砸死！</p>
这是陛下要杀人的脸色！</p>
而长安城内出现这么一桩事，晁错作为内吏卿，是洗不清干系的···</p>
起码也是渎职！</p>
“砰！！！”</p>
果不其然，栾毅二人没等太久，就听到一声巨响传来。</p>
抬头望去，就见一只砚台被砸在地上，摔的粉碎！</p>
“来人！”</p>
门外戒备的禁军武士赶忙入殿：“陛下吩咐。”</p>
刘启怒火一发不可收拾，眉毛都颤抖起来：“叫中郎将滚过来见朕！！！”</p>
“诺！”</p>
武士领命而去，殿中只剩下跪倒一地的宫女宦官及韩睿几人，还站着的，也只有正暴怒间砸东西的刘启。</p>
“混账！”</p>
“统统都是混账！！！”</p>
一只瓷盘应声而碎，碎片飞溅到晁错的脸上，划开一道血口；晁错却动都不敢动一下，依旧将脸埋在木板之上。</p>
直至半时辰后，禁军武士引五官中郎将赶至未央宫，刘启的怒火依旧没有丝毫削减，地上已尽是碎物。</p>
可怜中郎将一大把年纪，在这时候被召至未央宫，君主暴怒的模样着实吓坏了老中郎。</p>
颤抖的跪在地上，根本不敢出声儿，样子像极了御座旁同样趴跪着的晁错。</p>
刘启气喘吁吁地坐回御座，正要歇口气，就看见跪在下边的中郎将，刚因疲劳而消减的怒意更甚！</p>
随手拿起一块镇纸玉，不管不顾的往御座之下扔去：“还有脸来见朕！”</p>
镇纸在空中划过一道极具艺术气息的弧线，不偏不倚砸在中郎将后脑之上！</p>
“长安乱成这般模样，尔是欲亡朕社稷乎？”</p>
都有人敢在都城当街行凶了！</p>
接下来，是不是就该杀进宫里刺伤圣驾了？</p>
原本心怀不忿，要跟皇帝狠狠告以状的韩睿见此，心中再无怒意，唯有无尽的恐惧···</p>
陛下，是真的怒了！</p>
你瞅瞅，手感都这么好！</p>
无辜的中郎将‘躺着也中镇纸’，后脑被砸破，顿时鲜血直流。</p>
却依旧不该抬起头，不住磕头，口称死罪。</p>
刘启回过头，看向晁错的眼中亦是盛怒：“长安治安，非内吏责耶？”</p>
晁错本就瑟瑟发抖的身躯颤的更剧烈：“臣···失职···”</p>
看着两人这一幅模样，刘启心中怒火找不到地方发泄，愈发狂躁起来。</p>
“春陀！”</p>
一声厉喝，殿门处跪倒的众宦官之中，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监：“老奴在···”</p>
刘启从糟乱的御案上随手拿起一支毛笔，在布锦上奋笔疾书：“将中郎左将郅都唤来！”</p>
“传令，中郎左署上下人等全员聚集！！！”</p>
“就是掘地三尺，把长安给我翻个个儿，也得把那贼子给朕找出来！”</p>
“老奴遵旨···”</p>
老太监领命而去，殿中，除了韩睿外，其余人都颤抖不止，包括栾毅在内。</p>
事情，彻底闹大了！！！</p>
·</p>
自吕后时，匪盗逐渐被抓绝赶尽后，长安居民几乎再也没有见过今天这般，街上兵马涌动的场面了。</p>
长安街头上一次被军卒拥堵住，还是二十五年前，诸侯大臣共诛诸吕！</p>
“阿母，是要打仗了吗？”</p>
一个少年稚嫩的询问声，却惹得身边妇女一阵慌乱：“掌嘴！”</p>
“别乱说话，赶紧回屋！”</p>
而长乐宫内，天子刘启正僵着脸色，坐在母亲窦太后身边。</p>
先帝早年为代王，代地恶、民穷，代王宫用度常年入不敷出。</p>
那时，老太后还是代王后，经常与尚是代王的先帝一同下地耕作。</p>
没错！</p>
一个诸侯王，带着自己的王后和王子，下地种田！</p>
而老太后也贤淑非常，亲自做榜样，养蚕抽丝以织锦。</p>
后来先帝自代入长安，承继大统，‘窦’王后摇身一变，成了皇后。</p>
但早年养成的习惯依旧丢不下，皇后宫中，一切布锦衣衫，皆是窦氏带着宫中侍女一同，自己养蚕自己缝制，从原料到生产统统自己动手，不浪费每一分钱。</p>
拜窦氏与先帝简朴之分所赐，先帝朝凡二十三年，宫中用度加一起都比不上随便一个列候家一年的开销。</p>
开玩笑，太后亲自缝衣，皇帝挽起裤腿就下地种田，宫中上下谁还敢铺张浪费，攀比奢靡？</p>
老太后贤淑自是没得说，但常年摆弄针线，使得老太后眼睛愈发不好。</p>
此时，太后坐在皇帝儿子面前，仅能看到一张模糊的脸下挂着髯须。</p>
“皇儿何事如此盛怒，竟使长安街头尽为官兵充斥？”</p>
天子刘启苦笑一声：“母亲已经知道了···”</p>
老太后轻笑着，拍打着酸涩的大腿：“骨肉相连~哀家纵是看不见了，也能知道陛下是喜是忧。”</p>
看着母亲一副劳累的模样，刘启心中渐惭：“皇儿又让母亲烦心了···”</p>
闻言，太后脸上淡淡笑容顺逝，陡然而生的威势纵是天子刘启都心中一颤！</p>
“都下去吧。”</p>
屏退殿内宫女宦官，老太后脸色郑钟得对刘启喝道：“跪下！”</p>
刘启吓得赶忙跪倒在太后面前：“母亲这是何故？”</p>
老太后眼神并无焦点，但冰冷如霜的脸上却充斥着怒意：“说的什么话？”</p>
“你还当自己是太子储君不成？”</p>
心中不明所以，刘启还是乖乖磕头道：“母亲息怒，皇儿知错了···”</p>
老太后长出一口气，摸索着上前将刘启扶起，拉到身边坐了下来。</p>
“启儿啊···”</p>
“你要记住，你如今是大汉皇帝！是国之主君！”</p>
“是口含天宪，言出法随的天子！”</p>
窦后愈发激烈的语气，惹得刘启更加疑惑：“母亲的意思？”</p>
太后语气渐缓：“痴儿~”</p>
“我老刘家，何曾因做错事，而训斥子孙的？”</p>
“为君王者，最糟糕的不是做错！”</p>
“而是什么都不做···”</p>
刘启眼光愈发明亮：“母亲是说，皇儿此举没错？”</p>
老太后微颤的手轻轻拍在刘启头上：“你是皇帝~”</p>
“皇帝，是不会有错的。”</p>
“明白了？”</p>
沉思片刻，刘启重重点头，对母亲深深一拜：“母后教诲，皇儿铭记于心！”</p>
太后面色恢复到常日的温和慈祥：“去吧。”</p>
“放开手做就是了。”</p>
“母亲那边，自由我去分说转圜。”</p>
最后一丝顾虑消解，刘启再一拜，轻步离去。</p>
回道未央宫，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栾毅韩睿和晁错等人，冷静下来的刘启脑中一阵清明。</p>
面色淡然的令宦官扶起栾毅和韩睿，赐座；看向晁错的眼神古井无波：“老师也起来吧。”</p>
晁错起身，恭敬的站在刘启一侧，膝盖依旧发颤。</p>
缓缓抬头，对跪在殿中几乎快要晕厥的中郎将视而不见，刘启对殿下的宦官问道：“中郎左将郅都，可到了？”</p>
宦官赶忙弓身一拜：“禀陛下，郅中郎言：不擒贼首，无言面见陛下。”</p>
“如今，郅中郎正亲率军卒，挨家挨户捉拿凶徒呢···”</p>
坐在一旁揉着膝盖得韩睿闻言，舌头都差点咬掉！</p>
还有人敢把皇帝的招呼撇在一边？</p>
有种！</p>
御座上的刘启，却并没有如韩睿想象中一般盛怒，低头翻看着奏折，随口嘀咕道：“这才是忠臣啊···”</p>
“整天就知道磕头，算什么大臣？”</p>
刘启或许真的是很小声在嘀咕，但饶是坐在殿角接近门口的韩睿，也是清晰地听见每一个字！</p>
盖因为汉室宫廷，本就为了让底下的臣子能听清君主的圣训，设计的及其科学；房梁以及御座后的屏板，皆是以‘怎么样传声效果好怎么来’为原则设计的！</p>
殿中发须斑白的老中郎本就年事已高，又‘负伤’跪了老半天；听闻刘启这一声‘无意’的抱怨，顿时昏倒在地，晕过去了。</p>
刘启眼光依旧放在手中奏折上，头都不抬：“中郎将老了，扶下去歇着吧。”</p>
一句话，老中郎的政治生涯正式画上句号。</p>
言罢，刘启将手中奏折随手扔回御案，便靠在御座闭目养神。</p>
御案上，奏折封面几字苍劲有力：削藩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