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见“恐同”二字后, 站在仓库门口的林槐情不自禁地将一口牛奶喷了出去。</p>
“过于真实。”楚天舒评价。</p>
对于正在天空之上嘶吼的漫画家, 楚天舒似乎并不关心。他不知是从仓库的哪里掏出来了一辆自行车。在跨到自行车上的同时，他转向林槐：“走吗？”</p>
“哦好。”</p>
两个人全然没有自己坑了漫画家, 并坑害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的自觉。林槐吸光最后一点牛奶。他将纸盒扔到路边的垃圾桶里，再次转过身时，一阵春风, 恰如其分地吹过。</p>
风吹过街道，吹过建筑，吹过疾驰的电车。它带着湿润的春意，呼啦啦地卷起两侧树上、锦簇成团的灰色花瓣——是的，谁让他们现在还处于“漫画家”降临时独有的二维黑白世界呢。</p>
浅灰的花瓣扑面而来，林槐伸手一挡。</p>
在所有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后，他睁开眼。花树之下, 是骑着自行车，一条长腿点地的青年。</p>
他的后座，是空的。</p>
林槐：“……”</p>
“走吗？”对方用非常日常温暖、以至于在副本中略显寡淡的语气说着, “再不去学校我们就要迟到了。”</p>
那种过于熟稔的声音让他一时有些恍惚。</p>
——这样的场景, 这样的对话，不像是一场游戏。</p>
倒像是在他的生活中本应发生而又经常发生的，朝九晚五、一日三餐、插科打诨、平凡琐碎的日常。</p>
有那么一刻，他的内心深处, 突然有了一阵奇异的动摇。</p>
‘我不想离开这里。’那个声音低低地说着。</p>
而那一刻的他, 也发现自己竟然哪里也不想去。</p>
“走吧。”</p>
他说着, 向楚天舒走去, 试图坐上自行车的后座。</p>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脸上居然显露出了堪称“温柔”的神色。向来凶残之人的笑容本该是让人产生心动或感到喜悦的，然而这样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只会让人觉得有点惊悚，并情不自禁地开始怀疑他是否正在内心里筹划令人发指的事情。</p>
楚天舒显然并没有这样的领悟。他在林槐即将到达身边时，突然迅速踩起了踏板。</p>
楚天舒：“哈哈哈哈你来追我啊。”</p>
说着，他一溜烟的消失在了街头。</p>
林槐：……</p>
十分钟后。</p>
天空上，漫画家的碎碎念还在继续。然而坐在同一辆自行车上的两个人显然对此并无察觉。</p>
“我感觉车真的要翻了。”楚天舒说。</p>
他曾尝试冷静地把握车头方向，然而那辆可怜的自行车因承载了两名男性，已经颇有些不堪重负。眼见着前面便是一段下坡路，楚天舒于是转向林槐道：“我觉得……”</p>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p>
林槐坐在后座，给了他一个强人锁男的拥抱。五分钟前，他在眼睁睁地看着自行车开走后，用手捏断了路边自行车的锁。他骑上这辆自行车，在夺命狂奔了三分钟之后，狠狠截停了楚天舒，并强行登上了后座。</p>
“你好幼稚。”楚天舒吐槽道，“你不是已经有一辆自行车了吗！为什么还要坐我的车？”</p>
林槐：“当然是为了让你因控制不了平衡而摔下车，PS那个时候我绝对会把你当成肉垫的。”</p>
两个人进行着毫无营养的小学生对话。而天空中漫画家的脸却已经越来越黑。</p>
秋然恐慌地看着漫画家仿若锅底的脸色，小声对叶湘湘道：“为什么我感觉，考官的脸色越来越差了……”</p>
“希望不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吧。”叶湘湘也小声道，“说起来，我们已经被赶出了少年漫画吧？我们的任务是不是也会发生改变？”</p>
之前在少年漫画中，叶湘湘等人的任务是“消灭富江，并谱写一首波澜壮阔的英雄史诗”。在清晨起床后，她眼见“富江”的数量已经变成了“4”，于是下意识地认为纪风间已经完成了一次任务。</p>
到目前为止，昨晚所发生的一切对于叶湘湘来说，都是可以推理的。无非就是纪风间带着富江出门，杀死或伤害了他一次，并由此产生了多个复制体。不过有一点，她不是很明白。</p>
‘所以为什么会因为恐同而被赶出漫画啊？’她在心里呐喊着。</p>
和其他玩家不同，在现实生活中，叶湘湘堪称一个女版死宅。她清楚地知道，在起点和少年漫画中某些男男之间的友情可以有的尺度，是比晋江文学城中某些男男之间的爱情可以有的尺度还要大的。什么“天造地设永不分离”，什么“全世界都忘记了你只有我才记得你”……要知道，很多男作者对于男性之间友谊的理解，甚至比他们对男女之间爱情的理解，还要匪夷所思。</p>
……那么纪风间在昨晚和富江所做过的事，就很值得商榷了。</p>
早早睡下的叶湘湘显然对昨晚所发生的一切不甚了解。不知道楚天舒曾参与这一切的她，下意识地将“恐同”一事件归咎于纪风间和林槐两人之间曾发生的某些同性之间不该有的行为。</p>
和她一样眼神渐渐变得诡异的还有不法大师、曲昧和秋然等人。死里逃生的张明戈对于后续时间内楚天舒的出场不甚了解，因此，他也用奇异地眼神看向了身边的纪风间。</p>
纪风间：……</p>
莫名风评被害的纪风间刚想解释，便想起了埋藏于他心中的一个问题：“那个考官，为什么早上起来时，我头顶的主角光环不见了？”</p>
“你已经受到了富江的蛊惑，因此，你的光环碎裂了。”考官冷漠道。</p>
众人因这一解释露出了更加一言难尽的眼神。</p>
“……看来，我是真的不适合画少年漫画，不过事到如今，想回恐怖漫画，也回不去了……”考官死死盯着世界中的一方，有气无力道，“啊，好想放火啊……这个世界，一起被焚烧了算了，连同我的梦想，连同该死的情侣……”</p>
他说着，伸出了笔。</p>
林槐抬起头，只见考官的笔正以秒速五厘米的速度向着两人掉落，于是对楚天舒道：“有樱花在往下飘……不，有笔在往下面落了哦。”</p>
“看起来像是要画火苗的样子。”楚天舒说。</p>
为了保证两人真挚的友情不被笔尖玷污，楚天舒抓紧了车把手，并加快了双腿的速度，大喊道：“抓紧了！”</p>
“啊？”</p>
两人如离弦的箭般从坡道之上射出。在笔尖落到地面的那一刻，他们所乘坐的自行车，也落下了坡道。</p>
呼啦啦的疾风从两人耳边呼啸而过，卷起两侧灰白的花瓣。</p>
他们在湿润温暖的春日里疾驰，衣袂飞舞如旗帜。林槐扬起脸来看向天空，对考官比了一个向下的大拇指。</p>
“哈哈哈哈！”</p>
他大笑着，在强烈的失重感中抱紧了前面的青年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背上。</p>
漫画家：……</p>
漫画家扑了一个空，他带着满脸的黑气沉默了一下，又将笔放回了笔筒里。在其余玩家战战兢兢的眼神中，他很没有干劲地又开口了：“虽然被少年JUMP赶了出去，不过在那之后，总算得到了一个朋友的收留，因此这部漫画也能在另一本杂志上连载了……”</p>
秋然：“……少女漫吗？”</p>
“当然不是什么少女漫，我是不可能画《恶作剧之○》之类的东西的。”漫画家虚着眼道，“总之，在被JUMP赶出去的这一周之内，我深刻地感觉到了社情的可怖。只知道收房租的欧巴桑啊，送快递不上门还会发威胁短信的快递员啊，明明是行人撞车却只会和稀泥的交警啊……这个世界实在是太让人绝望了……”</p>
他低沉地说着：“什么少年、爱、梦想和勇气，都是不可能存在的。热血的少年只会成为被文件缠身的社畜，好似心心相印的男女主也会在结局时另娶/嫁他人，就算身为主角也只能整天送外卖……梦想和勇气都是作者出售给读者的幻想而已，他们说服了读者，自己却不相信……”</p>
“……我感觉漫画家的黑泥都快涌出来了啊。”叶湘湘小声道。</p>
“因此，我决定，”漫画家抬起头来，“把这部漫画改成一部现实主义巨作。”</p>
众人：“？”</p>
“我要反映生活的本质，击溃读者的幻想，体现思考的深度，最终画出一部反映当代社会现状的现实主义黑暗大作。”漫画家大喊着，“能够用网球打死人却不用坐牢的世界是不存在的！能够肆意载人在后座并高速下坡道却不用受到惩罚的世界是不存在的！没有校园暴力、没有家庭暴力的世界是不存在的！这个世界需要法律的约束！需要暗面的提及！”</p>
他继续道：“最终任务不变，请各位好好加油。”</p>
说完，他关闭了通讯。</p>
身边的世界逐渐恢复为彩色。众人面面相觑。</p>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纪风间抱怨道。</p>
他话音刚落，系统音却同时响起。</p>
“任务环境发生改变：少年漫画→现实主义暗黑漫画。”</p>
“因从JUMP转刊而大受打击的漫画家决定报复社会，并绘制一部现实主义暗黑向漫画，请玩家协助他完成这部漫画，并保证在结局时不被警察所逮捕！”</p>
“校园的暴力，家庭的矛盾，学校厕所中为何发出惨叫？家庭主妇为何暴死家中？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人性的黑暗又将如何被揭秘！”</p>
“NPC：警方的能力得到无限制加强，请玩家配合警方工作！一旦被逮捕，情况将不受转圜！”</p>
秋然：……</p>
几个玩家彼此看了一眼，面目中皆是不解。</p>
“暗黑现实主义漫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p>
走在上学路上的纪风间嘟哝了一句。</p>
在转过街角的那一刻，他愣住了。</p>
一辆灯光闪烁的警车，停在了校门口。不少学生们驻足，指指点点，讨论着这一切。</p>
“真惨啊……”</p>
“到底是怎么回事……”</p>
纪风间愣住了。</p>
下一刻，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p>
“你是纪风间同学么？”</p>
“我……”</p>
“我们是凉川镇的警官。”其中一个人道，“两天前，路边的汽车内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灭门惨案，我们现在怀疑，是顾北辰同学所为。之前的少女失踪事件，似乎也和他有关系。我们严重他有同伙，请问你介意接受一下调查吗？”</p>
纪风间：？？</p>
“除此之外，我们现在还在调查神秘红衣少女勒索事件，和昨晚发生的顾北辰被烧伤事件。”另一个警官道，“如果你有相关线索，也请向我们提供。”</p>
而与此同时，承载着林槐和楚天舒两人的自行车，也被一个人拦下了。</p>
“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穿着城管服的NPC大喊着，“你们在干什么？！超载！超速！有没有驾驶证？有没有责任感？都给我到派出所里去一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