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其他小说 > 我的团长我的团 >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嘀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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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瞧了眼院子的角落,只看见那家伙躺在地上,从拐角露出架着的半截二郎腿:“死半截了。”

    我们拥在那,一个一个地领着钱,现在这时候钱不知道能干什么,但拿在手上总是没坏处。

    “我是你们众人的孙子——谁借我钱?!”都不用回头就知道又是死啦死啦那个厮了,刚躺得散骨仙一样的家伙已经起来了,并且搬了张凳子,站在凳子上,他挥舞着一大迭纸条子。

    死啦死啦:“借钱借钱!各位爷,给你们家乖乖孙子赏点钱!”

    丧门星:“你又要钱做什么呀?我们现在也不愁吃了呀。”

    死啦死啦大力地挥舞着那摞纸条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我过去,想抢到那些纸条,那家伙举着手不给我,后来被张立宪一脚踹翻了凳子。我抢过了那些纸条,扫一眼也就知道是什么玩意了,但是往下我一张张翻着心算着数目。

    我:“给迷龙写的欠条子……你怎么欠迷龙这么多钱?”

    死啦死啦正被克虏伯扶起来,他在翻着眼瞪张立宪,可张立宪现在阴郁得像个暴力党,而死啦死啦总能忙于这事时还能光顾那事:“不止不止,比条子上怎么也多个一倍的。迷龙不识字,他漫天要价,我欠条上捣鬼。”

    阿译也在算,越算就越沮丧:“还不起的。”

    死啦死啦:“欠债还钱。”

    我:“你犯得上吗?人家现在不缺钱。这年头有了一千现大洋,人还缺纸币?”

    死啦死啦:“你管不着。”

    我:“是啦是啦。我管不着。”

    派钱的军队帐房瞪着我们发呆,也不知道我们在搞哪出,死啦死啦倒恶人先告状地冲他嚷了回去:“钱放完了没有?——我是他们团座!”

    帐房:“放完了放完了。”

    死啦死啦:“让桌子啊!”他直接把人从桌子前挤开了,笔墨纸砚倒一点没拉全给扣下了:“过路君子,有心交钱的来这!存心扰事的走开!——欠债还钱!”

    然后他就在桌子边坐了下来,拍打着桌面。我们瞧着他。他现在很胡闹,有点象迷龙的鬼魂附在他身上了。

    我们哄着走开。整理发布于..

    钱不是大事,上过南天门的都不会觉得钱是大事——可我们是否有种去敲开迷龙家的房门?

    我们又坐在墙头,拿鞋底子或者光脚踢蹬着墙壁,吹着口哨,冲老百姓家地瓦当摔着小石子比着准头。

    死啦死啦趴在他抢占的桌子上,拿个笔头划拉着纸头发呆。张立宪抱着膀子瞪着天,好像在跟老天爷较劲——他又光着膀子,他现在像何书光一样爱光着膀子。

    战争没了,粮不缺了。看不见日军了,这是好的。可我们有点怀念那部分坏的,就更不要说同样没了的那部分好的,迷龙没有了,兽医没有了,那么多人都没有了。四川佬现在是脾气最暴躁的人渣,他等那么多年就为反攻的这几个月。现在要陪我们一起空耗了。

    克虏伯忽然学着洋腔洋调叫了起来:“全民协助!全民协助!”

    他可没花眼,那是在怒江对岸没种下水的全民协助,他冲我们兴高彩烈地哈罗哈罗着,像中国的主妇一样提着个菜篮子,一边还要躲着我们摔过去地石子儿,后来他比我们更踊跃地爬上了墙头,和我们一起脱掉了靴子晾他的脚丫。我们搜索他的篮子,本来就是带给我们的,有些巧克力饼干罐头之类,我们老实不客气地往嘴里塞。

    全民协助操着他狗屁不通的中文:“我。回家,下一个节日。”

    阿译迅速地准备难受起来:“啊?我们会想念你……”

    我:“你听他妄想。哪一个节日?中国节日?美国节日?不要是日本节日。”

    全民协助:“下一个节日,下一个节日。下一个节日的下一个节日。”

    余治:“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地明天的明天的明天的明天的明天的明天……”

    说了这么老长,全民协助以为是帮着他的,便可劲地大叫着yes。我们嘿嘿地笑了起来。

    全民协助开始比划一个已经从我们中间消失了的东北佬:“迷龙?迷龙?”

    我:“回家啦。回家。”

    全民协助无比地艳羡起来(英语):“该死的,我嫉妒他!”

    我看着暮色嘿嘿地乐。

    死了的人,就是一扇门,门那边是不该活人过问地事。我们好想他们,我们是不是该去敲开那道门?

    我拿了一块写好的板,走过我们那帮东倒西歪与虱子共存亡的懒汉。我把那块牌子竖好了。咣咣地敲打着它,以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力。

    死啦死啦从他的二郎腿缝里瞧着我的举动。张立宪这回蹲着在研究墙角,从他的裤裆下看我的举动。

    我便象阿译一样念那块牌子上写着的字:“我们还欠迷龙钱。

    我们,欠,迷龙,的,钱!”然后我掏出我昨天领的钱,分作了两半:“这一半,小太爷要养家。这一半。“我把养家地塞回口袋,手上地一半我给放到了桌上:“我们还欠迷龙钱。”

    我走开了,我做了,做了便可以不再在墙头上茫然,而可以在台阶上舒服地躺下。阿译做了第二个,人家来得比我畅利,站在桌边把每一个口袋都掏作了底朝天,然后是每一个人。

    桌上很快是一堆,尽管是纸币。

    张立宪瞪着墙角:“余治,帮我去借点钱。”

    余治就剩干着急:“我到哪里去欠钱?”

    张立宪:“那你就去趟师里,帮我把饷领了来。”

    余治就干着急:“怎么又是我?”

    他们两个现在是我们中最穷的,因为虽赖在这,可他们的饷并不从炮灰团出。我们没空去管他扯皮,还是一个个地往桌上放着钱,后来死啦死啦站了起来,加上自己的。开始清点数目。

    跟钱无关,其实每个人都知道那只是让我们去看旧日梦幻的门票,没了枪炮和饥谨,即使人渣也有点更高的要求。正征战西岸的将军们日理万机没空抱歉,但那不妨碍我们的抱歉。

    街上走着我们这支可笑的队伍,我们用竹杆子挑着长串的鞭炮,提溜着大串大串的冥纸钱,拿着“假如我死替你死,换来君生代吾生”这样狗屁不通的挽联,我们有个想起来就敲一下的破锣。还有个破喇叭,只是我们永远只能把它吹出放屁一样的声音。我们还用两人抬着一个巨大的猪头,放在一个大托盘子里,猪头在托盘里微笑着,头上戴着白纸花。

    我们在别人可笑的目光里做可笑的行进,而实际上我们自己也见不出悲伤……张立宪这样地只好尽量把帽子压低了,走得离我们能远点最好。

    我们哇啦哇啦。时忘词时跑调地唱迷龙常唱的歌。

    我们忽然想了起来,三千个人死了,可这是我们搞地第一个象葬礼的葬礼。于是这事变得铺张起来。死鬼迷龙会喜欢的,他最爱的就是个热闹。若为热闹故,两者皆可抛。

    后来我们远远地看着迷龙家,那里的门是紧闭的,我们远远望着小楼和屋嘛!”她喜滋滋的:“要不得了,要不得了,乱七八糟的,好像我哥哥他们回来了。”

    我瞧了她一眼,小醉完全是一个亢奋状态,兴奋得两颊都酡红的,我不知道在她的记忆里她哥哥领回家的那帮炮灰又是什么样,也许真有神似之处——只是她已不是当年那个也许还要拿棒糖哄的小女孩。

    我:“小醉……?”

    她立刻便踊跃地凑过来:“啥子事?”

    没事,没事,我只是觉得她很漂亮——离着我很远的漂亮。我低下头接碴跟猪头过不去:“……没事。去吧去吧。”

    她手脚很不老实地捅了我一下才走,多少有点嗔怪,刚站进来便又发现了即将发生的不幸:“嗳,那个板凳是……”

    我们知道是什么了,死啦死啦已经和一个散架的板凳一起摔了个仰面朝天,小醉忙颠颠地跑出去,以免那帮货拆掉她的房子,但在某种程度上我也觉得小醉在帮着拆掉自己的房子。

    一切都离我很远。为什么?我用刀向猪头发问。

    张立宪闷闷地:“你别装。”

    我:“什么?”

    张立宪:“你不要装。”

    我:“不懂。”

    张立宪:“你个挨打壳儿,不要得便宜卖乖,在人家面前装什么木杵杵?”

    我:“原来你喜欢看我搂着她亲个嘴啊?有病。”

    张立宪很哑然了一会子:“……你不要装。”

    我:“你出去腻着她呀,窝在这干什么?”

    张立宪痛苦得一张脸都快拧成抹布了,好在有木头给他剁他剁掉一截木头才把那块布晾平:“……你又窝在这干什么?谁要你假惺惺地装模作样?”

    我:“我要装模作样了是你孙子。得了得了,老张咱和为贵好吗?你最近也是真够坎珂了,来来,我替你算个命。”

    张立宪狐疑地瞧着我,因为我看上去有点不怀好意:“会算命还活成你那个半人半鬼的样子?”

    我:“这叫通灵啊,看破红尘了。我孟氏的麻衣神相在京城可是一日只做三课的,王候公卿也得等着。来来,手相。”

    张立宪犹犹豫豫伸了个左手给我,并且并没伸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