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周郎顾(25)
周琅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令狐柔叫了府上的大夫,大夫给周琅诊治,她就站在一边等候。
大夫先是给周琅把了脉,说了声,“这位公子肾脏精气不足。”又掀开周琅的眼皮,“又是受了惊吓。”
令狐柔一言不发。
大夫本来就要开方子的,却见昏迷过去的周琅忽然呻吟了一声,眉头也紧跟着蹙了起来,他就问了令狐柔,“不知公子这位公子身上还有什么伤势,何以昏迷了还是这副模样?”
令狐柔想起方才给周琅捆在桌子旁的模样,就说,“你就一并看看。”
大夫听令狐柔如此说,就低头去看周琅的手腕。
周琅身上已经换上了衣裳,将袖子一捋开,就看到两道通红的勒痕,大夫心下一抖,“这……”面前这位公子非富即贵,怎么胳膊上有这样的伤势?
令狐柔脸色还是生硬,“你只管看病就是。”
大夫看了一眼周琅的胳膊,审视伤口的时候,又看到周琅的手臂内侧有五指的掐痕,心里更疑惑,那烙的痕迹指节偏粗,该是男子的指印。他又解了周琅的衣襟,看他胸前平坦白净,腰上却又一片勒痕,现在已经淤青了,他望了令狐柔一眼,“小姐,这位公子这是——”
“别的你不需管,好好看病就是。”令狐柔只当是自己失手弄伤了周琅。
大夫听令狐柔如此说,也不说话了,去摸了摸周琅腰侧的伤口,在得到周琅苦痛的呻吟之后,又不经意看到周琅的大腿根上似乎也有掐痕,大夫的眉头皱的更紧,回头看令狐柔,见令狐柔面色不善,就没有胆子开口。
令狐柔方才给周琅换了衣裳,也没有细看周琅的身体,现在周琅躺在这里,大夫细细查看,便觉出不寻常来。
周琅的腿根处也有大片的青紫。
“小姐,将军让你过去。”千河站在门口禀报。
令狐柔自然也猜出了令狐胤叫他过去所为何事,她昨夜闯了大祸,现在天大亮了才叫她过去,已经是令狐胤念了兄妹之情。
令狐柔出了门,千河也正要退出去,给周琅检查伤势的大夫却忽然叫住了他。“你过来下。”
千河迟疑了一瞬,还是走了过去。
大夫说,“你将这位公子扶住了,我看看他身上的伤势。”
是检查伤势,千河自然不能拒绝,他坐在床榻上,扶住周琅的双肩,周琅发了烧,身上的温度高的惊人。想是被小姐浇了这么多热水,现在是发烧了才是。
大夫却没有理会千河在想什么,因为周琅仰面躺着,便看不完全伤势,他皱眉道,“你将他翻过来些。”
千河照做。
只是这个姿势,周琅便是伏在他的腿上,不知为何,千河就有了些脸热。
大夫已过了花甲之年,自然不会对这秀美的少年生出别的心思,他只见周琅腿上隐有掐痕,后腰窝上又有许多玫红的痕迹,打开周琅的双腿一看,见他双腿见狼藉一片,当即吓了一跳。
千河不敢看周琅,便只能盯着大夫,他见大夫忽然变了脸色,就往周琅的双腿间看了一眼。
“大夫,这是?”千河也是如遭雷劈。
大夫自然知道,他连连摇头,“好好的小公子,怎么折腾成这个模样。”
千河说不出话。
大夫帮周琅清理了一番,上了药,又给周琅穿好了衣裳,开了些内服的药,才告辞离去。千河捏着药方,又看了眼床上躺着的周琅,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周公子,为何会……会伤在那处?
被令狐胤叫去的令狐柔刚一进门,就听令狐胤大喝一声,“跪下!”
令狐柔当即不发一言的跪了下来。
令狐胤沉着面色,一副风雨欲来的阴沉神色。令狐柔跪在他面前,低着头,也没有开口。
“你昨夜去了哪里?”令狐胤质问。
令狐柔也不替自己开脱,如实答道,“邑宁侯府。”
令狐胤虽然已经知道事实,却在见到令狐柔这副坦然的样子,心头气闷万分,“你可知带兵闯入侯府是什么样的大罪?”令狐胤不知令狐柔何时有了这样的胆量,从前他只当令狐柔不同于一般女子,却不想她会犯下这样的大错,“更何况,你还将谢萦怀打伤!”
“错在我身,任凭哥哥处罚。”令狐柔说完,叩首到地。
令狐胤将面前的密信丢到地上,“谢萦怀已经递了折子上去,要去皇上那里讨个公道。你以为我处罚你了,这件事就能了了吗?”
令狐柔垂首不语。
令狐胤忽然起身,走到令狐柔面前,“小柔,你不是莽撞的人,为何会做出这样不经大脑的错事?”
“我去侯府接我的夫君,何错之有?”令狐柔反问。
忽然提到周琅,令狐胤的神情一滞。
“千般万般的错都在我,若是皇上怪罪,我一力承担。”令狐柔道。
令狐胤摇头,“你担不起的。”
论身份,谢萦怀虽然不如其他朝廷重臣那般来的显眼,却是个切切实实的皇亲国戚,自小又长养在宫里,很得皇上喜爱,此番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怕他将军府难逃罪责。
两人沉默半响,才又听令狐胤道,“小柔,你与那周琅——”令狐胤虽然不想说,但却又不能不说,虽然他与令狐柔不亲,但再怎么说,令狐柔也是他妹妹。成亲之前的令狐柔干脆果决如男儿一般,却懂进退得失,不想为何成亲之后,却总是要闹出许多荒唐的事来。好似扯上了周琅,一桩桩,一件件,都荒唐的很。
听到周琅二字,一直沉默的令狐柔就仰起头来。
“你个性刚烈,寻常男儿都比不过你,但那周琅,终究只是个柔弱的书生,你与他怕是。”这些日子,周琅与令狐柔的相处令狐胤也看在眼里,那周琅是真的在惧怕令狐柔,偏偏令狐柔性格如此,几番较量下来,只能将周琅逼的更远。
令狐柔提到周琅,却一反常态的坚决,“他既已入赘了将军府,便只能是我的人。”
令狐胤听令狐柔如此说,也只能摇头作罢。
“如今也只能我去侯府登门道歉了。”令狐胤道,“你去换身衣裳,与我同去。”
令狐柔言语生硬,“我不想去。”
“这个时候,是你不想就可以不做的吗?”令狐胤冷声道。
令狐柔咬了唇,下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令狐柔换了衣裳,与令狐胤一同往邑宁侯府去了。
邑宁侯府看门的奴才该是被特别叮嘱过的,见到令狐胤与令狐柔二人,还出言刁难了几句,令狐柔变幻了几次脸色,令狐胤知道她的脾气,捏着她的手,与那奴才周旋半天之后终于进去了。
谢萦怀躺在房里,十几个大夫一并站在榻前。
令狐柔冷眼看着谢萦怀这副做戏一样的做派。
令狐胤叫了一声,“谢小侯爷。”
躺在榻上的谢萦怀瞥过来一眼,视线却落到令狐柔身上。
令狐胤和令狐柔一并走了进来,“昨夜令小侯爷受惊了,今日带舍妹过来给小侯爷赔罪。”因为是自己的妹妹犯了错,令狐胤就端出了认错的好态度。
谢萦怀却不吃这一套,“岂止是受了惊,你这将军府的千金真是天大的脾气,差点要了本侯爷的命。”他是真的受了伤,昨夜那令狐柔抢了他的剑,刺了一剑在他的胸口,虽然没有伤到要害,却也不算轻的了。
令狐柔自然也没有好受到哪里去,她除了没有这一处剑伤,身上其他地方的伤口却要比谢小侯爷多的多。
令狐胤准备了礼盒,让伺候谢萦怀的奴才递过去。
谢萦怀躺在床上,接过礼盒打开看了一眼,看那根百年的人参,冷笑一声,将礼盒掷在地上,“你们便以为,我的命便只值这区区一支人参?”
“小侯爷误会了,在下并没有这个意思。”看到谢小侯爷如此做派,令狐胤就知道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令狐胤,你若是要道歉,便让你的老子亲自过来同我说。”谢萦怀也是咄咄逼人。
“家父如今远在边陲,怕是只能由我代来了。”令狐胤还是那副口吻。
谢萦怀摆了摆手,“那便不必谈了。”
令狐柔厌恶谢萦怀,见他这副高傲的神态,便扯出一抹讥笑来,“你不就是要我给你道歉么?”令狐柔作势要跪下去。
谢萦怀扫了一眼,“你跪我也是无用。”
令狐柔动作一顿。
“你昨夜带兵闯我邑宁侯府,气焰是何等的嚣张,怎么今日却露怯了?”谢萦怀也是隐忍令狐柔多时,这天子脚下,哪个不对他恭恭敬敬,偏偏这令狐胤令狐柔兄妹二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将他放在眼里。
“昨夜之事,是我错了,还请小侯爷大人有大量,不与我一般见识。”令狐柔咬牙说完这一段话。
谢萦怀哪里听不出这其中痛恨的意味,“我折子已经递上去了,这样的话,还是请令狐小姐留到皇上面前去说。”
这一回,令狐柔一点理都不占,闹大了,对令狐家半点好处都没有。但若是谢小侯爷愿意松口,就便可通过三皇子的关系,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小侯爷要如何才愿意不追究此事了呢?”令狐胤看谢萦怀此番紧咬不放的模样,就知道这谢萦怀还抱着其他的心思。
他确实是猜对了,谢萦怀确实抱着别的心思。
谢萦怀听令狐胤如此问,挑眼一笑,“令狐小姐心里该是最清楚才是。”
令狐柔听谢萦怀如是说,脸色跟着就是一变。
第26章 周郎顾(26)
“你休想!”令狐柔咬牙。
谢萦怀也冷了面色,转眼向令狐胤,“既然令狐小姐无意认错,那请回吧。”
令狐胤还不知谢萦怀所提到底是何要求,引得令狐柔如此抵触,就问了声,“不知小侯爷所言是何?”
谢萦怀便一字一顿道,“我要周琅休了令狐柔。”
令狐胤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要求,听的一怔,“谢小侯爷,周琅与我妹妹伉俪情深,你如此就要拆散一对夫妻,怕是不妥吧。”
谢小侯爷啐了一口,“伉俪情深?你问你妹妹是如何待周琅的。”
令狐胤自然知道,但那毕竟是将军府的家事,听这谢小侯爷公开布诚的讲出来,就不免有些诧异。但他转念一想周琅与谢小侯爷兄弟相称,周琅受不住令狐柔的脾气,向谢小侯爷求救,也是情理之中。
“周琅是我夫君,我如何待他,关你何事?”令狐柔最听不得谢小侯爷提到周琅,周琅才成亲的时候,同她情好日密,后来扯上了这谢小侯爷,便生了许多枝节,害的她与周琅一步一步走到如今。
谢小侯爷反问,“你轻则骂重则打,这天下哪个女子有这么对待自己夫君的?”
“若不是你带他在烟花柳巷里厮混,我怎么舍得,怎么舍得打他。”令狐柔心中也有委屈,她说白了也是个女子,比其她女子敢作敢为,也终究只是个女子,未曾尝过情爱的滋味,只知道一味的占有。
谢小侯爷道,“若与你成亲的是我,我要纳妾,你能如何?”然后不等令狐柔回答,他就又说,“周琅只是个商贾之子,你要他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天下哪有不贪恋美色的男人,你如此拘着他,逼得他怕你,又有什么用?”
令狐柔不是傻子,听着谢小侯爷一句比一句咄咄逼人的诘问,自然也察觉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令狐胤在一旁看着,陡然生出一种十分荒唐的臆想,面前两人好似是在争风吃醋一般。
“看来谢小侯爷同周琅交情非比寻常。”令狐胤在旁边说了这么一句。
谢小侯爷听了这一声,也察觉出自己在外人面前的失态来,整了衣衫重新躺好了,“我要的已经说了,如何抉择,便看令狐小姐了。”
令狐胤看令狐柔脸色,知道此事今天是谈不妥了,便带着令狐柔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令狐胤原本是要询问令狐柔与周琅其他的事情,但见令狐柔脸色不善,便只能作罢了。
令狐柔回了府里,径自去找周琅,周琅醒了,阿七坐在床边喂周琅吃药。
本来是很寻常的一幕,但令狐柔见阿七神色缱绻,周琅柔弱伏首的姿态,就觉得心里莫名一阵烦躁,就走过将那药碗打翻。
阿七见到令狐柔,顾不得打翻的药碗,跪了下来。
令狐柔瞥了他一眼,“出去。”
阿七出去了,带上门的时候还担忧的望了周琅一眼。
周琅看见令狐柔就瑟缩了一下,他现在躺在床上,脸色惨淡,令狐柔走近一步,周琅便往后缩一些,莫名的,令狐柔想到谢萦怀那一句‘逼得他怕你,又有什么用’,烦躁更深,“你怕我?”
周琅就这么怯怯望着他。
令狐柔翻身上床,将他压在身下,“不许你怕我!”
周琅还是不说话。事实上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烧的口干舌燥的厉害,醒了连一口药都没喝就被令狐柔打翻,哪里说得出话来。
令狐柔俯视他清俊的面容,初相见时这公子一身白衣几可入画,再相见寺外雨声两人并肩而行,她是真的动了要与他厮守一声的心思。但是,为什么——为什么……
令狐柔抬手,周琅当即吓得闭上了眼。
看着这一幕,令狐柔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刺刺的疼。
“你同谢萦怀说,你要休了我?”令狐柔道。
周琅听到这一声,睁开眼。
“你在我这里过的不快活,怕我,觉得我拘着你,所以要休了我?”令狐柔咬着牙,问。
周琅想张口,令狐柔就忽然捂住他的嘴巴,“我不想听你说话。”
周琅就这么望着令狐柔。令狐柔眼里真真是有万般情意,在令狐柔之前,也曾有女子这么望着他,但没有一个像令狐柔这般,给他这样深的悸动,但他又知道,正是因为那感情是真的,方才显出他的假和卑劣来。
他确实是配不上令狐柔。
令狐柔去亲他,周琅这一回却抿了嘴,令狐柔看他,他就摇头。
令狐柔眼睛一眨,眼泪就滴到他脸上来。
两人就维持了这个姿势许久,令狐柔从他身上下来,也不再看他,径自出去了。
周琅在府里养伤,令狐柔调给他的奴才里,又添了几个婢子,去问,是令狐胤的主意,令狐柔也不再管,任凭那些婢子在周琅眼前走动。
周琅现在是真的没有别的心思,他身上的伤都没有好利索,与令狐柔之间的关系又扯不断理还乱,哪里注意的到这些可人的婢子。但这些婢子还没有见过周琅这样俊秀的公子,病怏怏的躺在床上,在她们眼里也是一番魏晋风流的姿态。
这段时间一直是阿七给周琅梳发的,这些婢子来了之后,自然就没了阿七的事情。
本来少了责骂,他该开心才是。
但是就像无所事事的千叶几个一样,阿七也一点都不开心。
周琅病了,话少了,吃饭也吃的少,几个婢子天天围着他打转,想逗他笑。阿七在旁边看见了,就咬牙,“不要脸。”
千叶也附和,“这样不害臊的丫鬟,以后谁敢娶。”千叶嘴笨,这该是他说出的最恶毒的话了。
两人达成了一致共识,但围着周琅的也不再是他们了。
那边令狐柔的日子就没有那么好过了,她咬着牙不肯写休书,谢小侯爷一气之下告到了皇上那里,就是三皇子从中帮令狐家斡旋,也没有太大的用处。但亏得令狐老将军还在边陲抵御外敌,皇上也没罚的太狠,就革了令狐柔的职务,将她罚在府中禁足半年。
这罚的确实很轻,但对于令狐柔来说,却是狠了。
朝中女将领兵,只有令狐柔这一例,因为令狐柔生在将门里,凭着自己的本事讨来的封赏,如今全被收上去了,再加上禁足的惩罚,以后再想领兵,怕是难于上青天。
接了旨之后,令狐柔就将自己关进了祠堂里,旁人想去劝她,令狐胤都拦了下来。
那边胆战心惊等着令狐柔责罚的周琅几日没见到令狐柔,心里古怪,便叫了千河过来。
千河这几日一直在院子门口守着,忽然被周琅传唤,心尖儿都跟着抖了一下,一种莫名的喜意忽然升起。
周琅自然没有想到别的,他将千河叫过来之后,问他,“你知道这几日小姐去哪里了吗?”
千河自然知道一些,那日闯了侯府之后,就被小侯爷在皇帝那里告了一状,现在是禁了足,又削了职位,这些本来是不该跟周琅说的,但是周琅问起来,千河也不敢敷衍,将知道的都同周琅说了。
周琅听到令狐柔还受了罚,心里莫名一紧。
谢小侯爷的脾气,会这么做,也不足为奇。只是……
“小姐现在在哪里?”周琅追问。
千河说,“祠堂。”
周琅准备去祠堂探望,但他又不敢见令狐柔,令狐柔受罚都是因为他,现在他又有什么脸面过去。
千河看他神色不对,就叫了声,“周公子?”
周琅摆了摆手,“下去吧。”
千河又深深的望了他一眼,下去了。
周琅在将军府里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找谢小侯爷。因为府上令狐胤下过令,不阻拦周公子进出,周琅就顺利的出了将军府,去了邑宁侯府。
谢小侯爷受的伤是真,虽不至于起不来身,但也是一碰就要疼好久,但他听周琅来了府上,心里一喜,披上衣服就亲自过去了。
周琅被奴才引到前厅喝茶,谢小侯爷进来了,看到端着茶杯的周琅,笑弯了唇,“周兄。”
周琅听到谢小侯爷的声音,也微微一笑。
谢小侯爷让奴才倒了他最喜欢的云雾茶,平日里这茶只他和周琅二人饮,旁人谢小侯爷都不屑拿出来的。
“你今日怎么过来了?”他看周琅嘴唇发白,心里怜惜更甚,那一夜他是粗鲁了些,那令狐柔将人掳走,不知道又怎么对待了,“那令狐柔有没有为难你?”
周琅一听令狐柔三字就觉得满嘴的苦涩。
谢萦怀见他神色为难,以为那令狐柔又责打他了,“你放心,皇上如今虽然只革了她的职务,但我已经同姑母说了,这罪只会更重,你且再忍耐几日。”等周琅写了休书,那令狐柔还能如何干扰?
周琅知道谢小侯爷这一回是真的一心为他,但是……
“谢小侯爷,这一回,你能不能不再追究此事。”周琅说。
谢小侯爷听清了,但他以为自己没有听清,“嗯?”
“求小侯爷不要再追究此事了。”周琅说。
谢萦怀一下变了脸色,手中的茶杯重重摔在桌子上,“你说什么?”
“此事诸般罪责都在我,还请小侯爷不要再为难令狐柔了。”周琅说。
谢小侯爷胸口那一道剑伤好似又被划开了,他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阴沉,“你爱上她了?”
周琅一下没反应过来。
谢小侯爷就拧着眉逼问,“你爱上令狐柔了?”这种好似本来笃定了谁都不属于的东西要被别人抢走了一般的感觉。
“不……”
“那你为什么替她求情?她那么打你,在众人面前,一点都不顾你的脸面。”谢小侯爷字字句句,都烙在周琅心上。
但凡是男人都是好脸面的,更何况令狐柔的强势还展现在人前。
周琅脸上有几分窘迫,“此事确实罪责在我。我与令狐柔,虽然缘分将尽——但也不想以此事来要挟他。”
谢萦怀听周琅如是说,面色才渐渐缓和。
周琅还没见过谢萦怀如此阴沉的模样,两人相交甚久,谢萦怀待人圆滑,待他更是亲厚,如今忽然露出这样一副恼怒神态,倒是把他吓住了。
“你有什么法子?”谢萦怀问,“你只是商贾的儿子,令狐柔是将门之女,她若是不松口,你哪里能脱身?”
他这一问,确实把周琅给问住了。
若是令狐柔心甘情愿的和离也就罢了,若是有一点点的不甘愿,以后他周府,怕是都不好过。
看出了周琅的忧虑,谢萦怀意味深长的看了周琅的下身一眼,“你身上可还有不适?”
周琅没想到谢萦怀忽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他这几日一直没有下床,已经是大好,“休养了几日,已经无碍了。”
谢萦怀看他神色,像是还没有察觉,眼中黑色更深,“如此便好。”他看周琅还在皱眉思索,便抛出一语,“你若想保令狐柔,也不是不可以。”
第27章 周郎顾(27)
“将军府如今是令狐胤做主,令狐柔不答应不要紧,令狐胤若是同意,结果也是一样。”谢萦怀想的确实好,周琅与令狐柔和离的事,他若是逼的太紧,难免让旁人看出蹊跷来。借由令狐胤来从中斡旋,便能省去不少麻烦。依他对令狐胤的了解,他最不想的,就是撕破脸皮才是。
周琅对令狐胤印象却不深,陡然听到谢萦怀提及,怔了半响。
谢萦怀道,“我打听到,如今边疆战事又起,过段时日,令狐胤就会挂帅随父出征。”谢萦怀就是个再不成器的侯爷,朝中大事却也要比许多人看的清楚,“如今太子被废,二皇子三皇子明争暗斗,二皇子钦点了了常将军独子常钟云,三皇子却将筹码都压在令狐胤身上。如今这样的关键时刻,他定然是不愿意出什么差池的。”
周琅还是不懂,“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
谢萦怀不想让周琅知道的太清楚,便只粗略解释道,“令狐胤是三皇子的人,常钟云是二皇子的人,我侯府如今两不相帮,起了战事,就是两个皇子争着表功的时候。若是在这个关节上,令狐胤同我生了嫌隙,总归会影响到三皇子在朝野中的势力。”
周琅还是头一回听谢萦怀说起朝局,他也不是愚笨的人,谢萦怀同他一说,他就明白了七八分。
“令狐胤这几日同三皇子走得近,想是在谋划应对的法子。”谢萦怀道,“令狐柔前些日子在西塘南安两地奔走,该是在替父兄打通各地的关节。”
他这么一说,周琅就又不懂了,“行军打仗,有什么关节?”
谢萦怀知道周琅不懂这些实数正常,他也不欲讲太多,但听周琅问了,也还是回答,“行军打仗,讲究的是粮草军饷,西塘南安两地,是粮草押运的必经之地,但那两处的县衙,却都是二皇子的人。若是不打通关节,到时候前线打仗,这两地的县衙有意延误,饿死万把士兵也是寻常。”
谢萦怀说的风淡云轻,周琅听着却觉得遍体生寒,“粮草延误,饿死了人,就没有人追究么?”
“追究?谁去追究?”谢萦怀反问,“二皇子三皇子在朝中分庭抗礼,不知道哪个以后就当了皇帝,哪个敢去追究他们?”
周琅听了这样的秘辛,神情也不免严肃起来。
谢萦怀此时却嬉笑的扶住他的双肩,“这些事你也不需要去管,等你同那令狐柔和离了,便好好的当你的周公子,每日与我饮酒作乐,岂不痛快?”末了,他见周琅没有反应,便又说,“你现在同那令狐柔和离是最好的,以后若是二皇子当了皇上,令狐一家肯定会受到牵连,说不好便随便找个借口就举家流放了。”谢萦怀这就是故意吓唬周琅了,若是二皇子登基,令狐老将军便是前朝老臣,令狐胤又有赫赫战功,二皇子想动他们,没个三年五载稳固根基,是万万不可能的。
周琅不通朝政,听谢萦怀这么一说,心里果然一紧。
“你回去同令狐胤好好说,令狐胤是知道轻重的人。”谢小侯爷这时候趁热打铁。
周琅终于点了头。
谢萦怀本想留着周琅用膳的,没想到周琅喝了茶之后,就托词离开了。谢萦怀一想周琅是回去同令狐胤商议和离的事,也没有阻拦,亲自将周琅送到侯府外面。等到周琅上了轿子,谢萦怀才皱着眉捂了胸口的伤处,旁边的奴才叫了声‘侯爷’,谢萦怀一抬手,“无事”。本欲上前的奴才这下不动了,望着谢萦怀进了侯府里。
周琅从谢萦怀府上回来,在将军府门口撞到了令狐胤。
令狐胤刚送别的南凤辞,见到周琅从软轿上下来,脸色微变,就转身进了将军府里。
周琅哪里看不出令狐胤有意的闪躲,他想到谢萦怀的叮嘱,就跟着追进了将军府,在后面叫住了令狐胤,“哥哥留步——”
令狐胤听到周琅叫他的名字,才停下脚步。
周琅以为令狐胤是因为令狐柔的事,与他之间生了嫌隙,便追到他面前,“我有事要与哥哥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令狐胤倒不是因为令狐柔所以与周琅生了嫌隙,只是那一夜的事他心里还没回过味来,再见到周琅,便总是觉得指尖酥麻,偏偏周琅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一脸坦荡的叫住他,倒是让令狐胤不好推拒了。
两人去了后花园里,令狐胤问,“你有什么事?”
周琅听令狐胤声音冷淡,也敛了眉眼,垂首道,“我与柔儿的事。”
令狐胤被周琅叫住的时候,就猜到周琅要说令狐柔,毕竟两人之间并无多大往来,唯一的干系便只有令狐柔了。
周琅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措辞,想在想来又觉得难以启齿。更何况谢小侯爷同他说,以后令狐满门流放的事,现在要他提与令狐柔和离的事,就好似是他背信弃义一般。
令狐胤半响没有听到周琅开口,目光终于从旁边的花瓣上滑到周琅的面颊上,一看周琅,才发觉他是咬着唇,思虑甚重的模样。
“你有什么事,但说无妨。”令狐胤的口气放软了一些。他确实不讨厌周琅,虽然周琅与令狐柔婚事不成,但周琅也不是面目可憎的人,况且令狐柔的脾气,一般男子确实受不了。
令狐胤越是如此,周琅便越觉得难以开口。
令狐胤的目光就又滑到花瓣上,但看了一会儿,又觉得那花不如周琅长得好看,看了周琅,就觉得周琅的唇舌是烫的,烫的他视线触碰到便忍不住闪躲开。
两人站了许久,周琅才咬牙说道,“柔儿待我情深意重,我却不知珍惜,终是辜负了她——所以我斗胆请哥哥帮我向柔儿讨一纸休书。”
令狐胤猜到周琅就要提此事。但方才周琅咬了唇,本来无甚血色的唇现在透着薄绯色,他看了一眼,又想到了那一夜,神思不自觉就飘远了。
周琅没听到回应,就一直低着头。
过了许久,周琅都没有听到回应,他只当是令狐胤不应允,“我确实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儿,幸得将军府千金的青眼,实在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但我与柔儿相处数月,才觉我这样的身份,实在是配不上她。”虽然这字字句句说来都好像是托词,但确实周琅现在发自肺腑的话了。
令狐胤这才回过神来,听到周琅说完这一句,才开口,“小柔自小在军中长大,不同于一般女子,脾气暴戾了些,也还好有周公子愿意包容她。”这也是令狐胤的肺腑之言,周琅虽然喜欢同女子厮混,但其品行修养,也确实是很好的。要是一般的男子,被夫人当着众人的面落了脸面,心里怕也是会有积怨。但现在看这周琅,讲完这一番话,目光澄澈坦然半点假都没有掺杂。
周琅一直垂首听着。
令狐胤这几天也一直在想,令狐柔自从同周琅成亲之后,脾气便越发的乖戾了,这样下去,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他也有意趁着令狐柔还未真正跌入魔障的时候,将两人婚事解除掉,又正好可以解除谢萦怀那边的麻烦。但是现在听到周琅亲口提出来,他答应的话却说不出来。
为什么说不出来?
周琅忽然抬起头来,他本来是光风霁月的公子,上次两人在马车里高谈阔论,他的眉眼间还有几分凛然的傲气,现在那眉宇却被满腹的心事压了下来。没了这样肆意的神采,他就有了这样好的长相带来的楚楚味道。
“是我负了柔儿。”红唇翕动。
令狐胤藏在袖子里的手忽然收紧。
“诸般过错都在我。”眼中仿佛有了水波,这满园的繁花都不及他望入眼中的一眼。
令狐胤不敢再看周琅,错开目光去看他处。
周琅继续说,“还望哥哥能断了这一桩婚事,我也会求小侯爷,不在此事上有任何追究。”
这本来就是令狐胤预料好了的,只要他这个时候答应下来。
令狐柔就算再喜欢周琅,过段时间,感情总会淡下来的。
“此事我也不好有决策,小柔心悦你,我若断了你们婚事,她怕是会恨我。”令狐胤说的冠冕堂皇,但这冠冕堂皇的话,仔细琢磨,却满是漏洞。将军府里如今是他做主,他与令狐柔又是血亲,就是令狐柔恨他,又能恨到几时?
周琅听令狐胤如是说,心就凉了半截。
“你与小柔的事,你还是自己同她去说。”令狐胤说完这一句,便起身走了。
周琅失魂了似的站在原地。
令狐柔要是会同意和离,早就和离了。
走到花园尽头的令狐胤此时回头望了一眼,起风了,花瓣簌簌摇落,站在桥上的周琅衣衫被风拂起,只一个背影,便已叫人心里生出了怜惜的味道。
察觉到自己想到了什么,令狐胤脸色一变,不再看周琅一眼,离开了后花园。
谢萦怀本来同周琅说了,若是真的同令狐胤讲不通,便传信给他,他让姑母在施施压。周琅实在不想这样威胁令狐柔,但他对令狐柔确实已无感情,如此拖下去,对两人只是有害无益。周琅心里乱的很,便没有同谢小侯爷说的那样传信给他。
谢萦怀以为令狐胤已经松动,事情正按他预料的发展,就安心的在侯府养伤,只等着周琅与令狐柔和离之后,他将周琅接到侯府里来。
谢萦怀想得好,但事实证明,这世上没有多少事情能按着人的预料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周琅:我都快……忘了……这是……快穿
渣作者:【邪魅一笑】什么时候把你玩坏了,什么时候就穿了
周琅: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渣作者:不仅不会痛而且还有点美滋滋
第28章 周郎顾(28)
令狐胤想了几日,让周琅与令狐柔在一起,怕令狐柔脾气会变得更古怪,但他若同意了两人和离……
虽然他对周琅说,是怕令狐柔恨他,但他心里却再清楚不过,他藏着私心。只是那私心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再过个几日,圣旨就要下来了,边陲战事又起,他要赶赴边陲了。本来令狐柔是要同他一起去的,只是被谢萦怀告了一状,令狐柔被禁了足,那战场是万万去不成的。但他去了边陲,将周琅留在府里,怕令狐柔又要惹出什么是非来。
几日前南凤辞已经同他说了一回了,只让他不要闹得太大,但那谢小侯爷要闹,他又能如何?
令狐胤苦恼之后,却也忽然想出了一个对策。这一下宛若拨开云雾见明月,他派人叫周琅过来。
周琅已经是准备就寝了,听到奴才传唤,又起身穿了衣裳。阿七今日不在,几个婢子也被他赶去休息了,他头发便没有如白日那样梳起,只用一条蓝色的发带拢着。
令狐胤晚睡惯了,但周琅进来的时候,看他打扮,就知道是已经睡下又起身的,他看一眼外面的天色,果然已经黑了。
“看来我是扰人清梦了。”令狐胤是在书房里看书,他见到周琅进来,便将书面前的书合上。
“今天白日已经睡了很久,现在起来正好活动活动。”周琅走到桌子前,看了一眼令狐胤桌子上的书,随口问了一声,“哥哥这么晚了,还在看书。”
“哦,习惯了。”令狐胤起身,引着周琅在一旁的位子上坐下。
奴才进来沏茶,令狐胤倒了一杯递给周琅。
周琅结果茶杯,捧在手心中,“不知哥哥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你同小柔的事。”令狐胤也不是那种拐弯抹角的人。
周琅听到令狐柔,手上就是一抖,那滚烫的茶水差点洒出来。令狐胤自然也看出来了,就出言宽慰他,“我这几日也好好思索了一番,你与小柔成婚不过半年,小柔又一心恋慕你,现在和离,确是有些可惜。”
周琅望着杯中的茶水不发一言。
“但我也知你们两人生了嫌隙,现在若是让你们继续如此,只怕嫌隙愈大。”令狐胤道。
“那,哥哥的意思是?”周琅眉宇微蹙。
令狐胤微微一笑,“过几日圣旨下来了,我便要前往边陲,小柔被圣上勒令禁足,此次是去不了了。”
周琅知道令狐胤要出征的事,但没想到令狐胤会在这个时候提起来。
“你留在府里,只怕……”令狐胤顿了一下。
周琅自然知道令狐胤要说什么,他如今与令狐柔这样的关系,定会再生出什么枝节来,“哥哥是想?”
“我是想请你随军与我同往。”令狐胤道。
“这,这怎么可能。”听到令狐胤所说,周琅差点失手将手中的茶水打翻。
“边陲苦寒之地,你不愿意去也是理所应当,只是你与小柔婚事,家父的意思便是想再看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令狐胤这么一句话,便将令狐老将军扯下水。从周琅同令狐柔成亲之后,令狐老将军就对周琅这个文弱的书生有千百个不满意的,要是听说能和离这样的事,怕早就跳起来一口答应了。
“不是,我只是不知,我如何能随军。”周琅道。
令狐胤自然考虑到了这一层,“这个我到时自会安排妥当。”
周琅垂眸思索片刻,而后抬起头,“若我到时坚持和离……”
“那休书我会亲手送到周公子手上。”令狐胤道。
得到令狐胤的允诺,周琅心里也隐隐有了决策。
比起在这将军府里等着谢小侯爷,还不如他与令狐胤一同去一回边陲,倒是再断了这段婚事,有了令狐胤,他便也不需要怕以后周府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令狐胤看周琅不回答,以为是他忧虑其他,便又道,“周公子自然不会同寻常士兵那样去前线打仗,只做随军的家属就可以了。”
周琅还没有想到这方面的事,但听到令狐胤承诺,也不再推脱,一口答应下来。
周琅答应之后,令狐胤又同他说了些家常,便放他回去歇息了。
周琅想了一路,令狐胤同他说的事,好似确实是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了。郁结了几日的事忽然想通,周琅紧蹙的眉宇终于松开了。
夜晚荷塘月色正好,周琅方才见水榭旁月光明亮,便一直站在哪里想事情。如今事情想通了,他低头看了会儿月色,身后忽然传来又慌又急的声音,“周公子!”
周琅头都没回,就跌进了一个人的怀抱里。
那人抱着他的腰,往后连连退了几步,周琅站不稳,便整个跌在了那人的怀里。
月色明亮,阿七的脸便在那月色里清晰起来。
周琅站稳了,就去推了他一把,“你干什么?”
那一推却没有将阿七推动,阿七紧紧的抱着他,因为背后就是阿七的胸口,周琅自然感受到了那胸腔里咚咚的鼓动。
“公子,你不要做什么傻事!”阿七看到周琅站在荷塘旁边,这几日周琅连笑都不曾,都呆在房间里,夜里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他,没想到周琅不在屋子里,他遍寻不见,找到了水榭这里,来了之后,见周琅披着发,低着头,怕他是有什么轻生之念,便不顾尊卑的将他抱住。
周琅听阿七所言,先是一愣,而后指着自己,“我为什么要做傻事?”
阿七瞪着眼睛望着他。他只知道周琅心情不好,连带着他的心情也不好。
“放开我!”周琅被他抱的喘不过气,就用手肘顶了下阿七的胸口。
阿七这时才想到松手。
周琅懒得理他,扭头往前走。
阿七追过去,问道,“公子这么晚了,去了哪里?”
“我去哪里关你什么事?”周琅语气里透出不耐。
“奴才,奴才——”
听阿七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周琅转过头来,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他如今披着发,发散两肩,比女子都还要动人上几分。
阿七本来就说不出话,看到周琅,这下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别跟着我。”周琅说完又继续往前走。
阿七就真的站在了原地。
周琅走到院子的拱门旁,回头望了一眼,看到还站在水榭上的阿七,忍不住笑了声。
阿七一直望着他,见他忽然回首一笑,三魂六魄俱失。
“天色不早了,回去歇息吧。”周琅说完,便消失在了拱门那头。
阿七在原地又站了许久,忽然又想起了方才抱住周琅腰身的时候。方才他心急,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周琅腰肢纤细,他两臂交叠,周琅就整个嵌到了他的怀里……
月凉如水。
周琅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气色都跟着好了许多。
伺候他的几个婢子手巧,给他换好衣裳梳好发,又伺候了他洗漱完毕,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事。
周琅今日是准备回周府看看,他过几日随军出征,不知何时能够回来。
阿七今天起来的格外的早,跟千河两个在院子里修剪树枝,周琅衣冠整齐的从屋子里走出来,阿七心里的失落便又浮了起来。
院子里来了几个婢子之后,他能做的事就越发的少了。
看到周琅往外面走,千河忽然叫了声,“公子!”
周琅回过头,看到正在修剪树枝的千河阿叶两个,皱起眉。
千河扯了阿叶一把,两人一齐走到周琅面前。
“公子今日是要出门?”千河问。
周琅对这四人态度比之前段时日已经缓和不少了,“是。”
嘴巴最笨的阿七这个时候偏偏插了嘴,“那我们,可以同公子一起出去吗?”
千河听阿七如此说,想骂他最笨。这个蠢家伙,连借口都编不出来一个。
“不用了。”周琅低头整理了一下袖口,举步往门口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想起了自己怕是要出门买些东西,需要奴才来帮忙拎着提着,就顿下脚步,“你们跟着吧。”
本来还一脸失落之色的阿七陡然又雀跃起来。
千河看他这副毫不掩饰的喜色,心里又暗暗骂了声傻子。
外面已经准备好了软轿,周琅上了轿子,千河跟阿叶两个,就一左一右的跟在轿子旁边。
轿夫送周琅往周府去,走到街上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喧哗声,周琅撩开帘子望过去,见是十数个小乞儿,围着一个貌美女子,那女子看打扮像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换了身衣裳出来看市井风光,不想被一堆乞儿围在了那里。
那些小乞儿也是欺生惯了,周琅猜是那女子方才打赏大方,才惹了一堆乞儿围过来。那女子没什么稀奇,只是那些个小乞儿……他从来与谢小侯爷厮混在一块,这些个乞儿走街串巷,消息灵通的很,哪个楼里来了漂亮的姑娘,便会来他们这里报信。久而久之,倒是有了一些交情。
“落轿。”
轿子停下来,周琅下了轿子,往那堆乞儿旁边走过去。
千河跟阿七两个也要跟过去,周琅说了句,“你们不用过来”。两人就站住不动了。
走近了,周琅听为首的那个乞儿说,“没有银子不要紧,姐姐反正生的那么漂亮,弯下腰让我摸一下脸蛋也是——诶哟!”
他那声哎哟是因为周琅从身后拧住了他的耳朵。
“小老虎。”
被叫做小老虎的乞儿回头望了周琅一眼,“周哥哥!”
周琅望了一眼被一群乞丐弄脏了衣裳,神情窘迫的女子,“出息了,当街调戏起女人来了。”
小老虎被拧了耳朵,眼睛里有了泪花,“周哥哥别拧——疼——”
周琅放下他的耳朵,伸手,“拿来。”
“没有。”小老虎往后缩。
周琅又要拧他耳朵,他就从怀里连忙摸出一个香囊和玉佩来。
那被拦着的女子看了香囊玉佩,连忙去摸自己身上。
周琅将东西递给女子。
女子接过香囊和玉佩。
周琅本来也不是愿意管闲事的,这些小乞儿与他有些交情,走街串巷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他也从来不拦,今天他拦了,是看那女子衣饰不凡,尤其是簪发的玉簪,是顶好的羊脂玉,这样的女子,只怕是颇有背景的,这些个乞儿若是偷了她的东西,惹恼了人家,惹出什么祸事来。
女子向周琅道了谢,周琅只一笑,“这几个小子都顽劣的很,令姑娘受惊了。”
女子忽然红了面颊,“无事。”
周琅也不欲与她纠缠,将几个乞儿引到一旁,挨个儿敲了头。
“你们也不看看人家什么身份就去偷东西,万一偷到哪家的千金小姐,怕是头都要给你们打掉。”周琅说。
小老虎是为首的那个,他被周琅敲了头,也不恼,“周哥哥,你去了哪里,我好久都没见过你了。”
周琅还没回答,另外一个乞儿就说,“周哥哥成亲了,不能和我们玩了。”
小老虎去扯周琅衣袖,“周哥哥,城东的宝春楼里又来了好些漂亮的小姐姐。”
周琅就像从前那样,摸了锭银子给小老虎。
小老虎笑逐颜开的接了银子,说了声‘谢谢周哥哥’,就领着一群乞儿去买糖葫芦了。
周琅见他们跑远了,自己才又坐上了轿子。
第29章 周郎顾(29)
周琅回了周府里,同周雍说了一会儿话,他也没说自己如今和令狐柔夫妻不和睦,也未说过几日要和谢萦怀同赴边陲,只挑些好听的讲给周雍听,周雍也察觉不出来,他见着周琅这个独子如今安好,就别无他求了。
父子两个说完知心话,周琅又去账房里支了不好银钱,才从周府里出来。千河和阿叶两个在门口等他,见他出来,看他手上抱着一个梨花绒缎面的盒子,就上前接了过来。盒子里放着金锭子和银票,千河接过去的时候,周琅还特别说了一声,“拿好了。”
本来那盒子也并不太重,因为周琅这一声叮嘱,千河就一下觉得盒子重逾千斤。
“公子,这回去哪里?”周琅上轿之后轿夫在外面问道。
周琅想了一阵,“去城东的市集吧。”
轿夫有些为难,“公子,市集里人多,要是冲撞了您就不好了。”
周琅觉得今天这个轿夫废话格外的多,掀开面前的帘子,不耐烦的问道,“那你到底去不去?”
轿夫是拿银子办事的,周琅出手又大方,他这么一问,就连连回答,“去,去。”
周琅坐回轿子里,将面前的帘子放下来。
市集里确实热闹的很,尤其是过段时日就是七夕了,有些小贩已经开始卖起了莲灯香粉。从前的时候,周琅和谢小侯爷去过几次七夕的街市,只是两个都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去了一回,谢小侯爷被哪个不长眼的踩了脚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去过了。
但城东的市集,卖的新奇玩意儿是最多的。
轿夫将周琅送到茶楼下面,“公子,前面的人太多了,我们实在是不好过去啊。”
周琅掀开帘子一看,外面果然行人如潮。他从轿子里走出来,“行了,你们在这里等我。”说完,他叫了千河跟阿叶两个,往市集里面走去了。
前一段路还好,越往里面走,人就越多,千河手上抱着盒子,自然不方便做些别的,阿叶就走到周琅旁边,帮他挡那些拥挤的行人。
周琅也不喜欢人多,他将兴许会用上的东西买了个全,然后全丢给阿叶提着。因为他看中了就买,阿叶起先那些东西是提着的,到后面就抱到了头顶。
千河也接了许多东西,他看周琅还在买,就忍不住说,“公子,这些东西你让奴才出来采买就是了。”
阿叶也道,“是啊公子,也省的你劳累。”
话音未落,周琅又从一个卖女子用的擦脸香粉和油膏的那里拿了一盒油膏,丢到了千河的怀里。
千河跟阿叶两个对视一眼,没有再劝。
阿叶跟千河两个抱着东西,还要注意挡住周琅身边拥挤的行人,很是辛苦。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周琅终于买完那些零碎的玩意儿,三人从市集里绕了出来,轿夫坐在茶楼外面的台阶上等着,见到周琅出来,都纷纷站了起来。等周琅进了轿子,阿叶跟千河两个才松了一口气。
回了将军府,周琅让千河跟阿叶两个将东西搬到他的房间,他自己则将东西一股脑抖到床上,又挑了些东西出来,将剩下的揽成一个包袱。
但他看着那包袱又觉得别扭难看,叫阿七给他找了个箱子过来,阿七将箱子搬进来,看周琅在房间里收拾东西,一下愣在原地,“公子,你这是?”
周琅正在想事情,没有听见。
阿七一下子就急了,跑到周琅面前去抓他的胳膊,“公子——”
周琅被他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阿七这才知道自己失礼,收了手,“公子怎么在收拾东西?”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周琅觉得阿七反应有些奇怪。
“公子是要去哪里?”看到周琅皱了眉,阿七又改口,“公子走了,什么时候回来?”
周琅自己都不知道何时能回来,就没有回答。
阿七更急,扯着周琅的袖子,但又说不出更多的话,周琅将他的手推开,“出去!”
阿七被周琅从房间里赶出去,也没有离开,呆呆的在房门外面站着。
周琅花了些功夫将东西都妥当的收进箱子里,细想没有遗漏之后,将箱子推进了床下面。
后来几天,周琅就没有再出门。
侯府里的谢萦怀没听到动静,心里也隐隐有了不安的感觉。
到令狐胤接了圣旨的时候,千河几个才知道周琅要随军的事。阿七是早就知道的,却不知周琅是要跟令狐胤去边陲,这一下他就更没了阻拦的法子。他就去找主意最多的千叶,几人私下商量了一番,决定去求令狐胤,他们本来就是将军府的人,忠心耿耿,又是令狐柔派来伺候周琅的人,跟着周琅于情于理也还对付的过去。令狐胤想周琅若是随军,身边还让婢子伺候肯定不合适,这四人跟了周琅有个把月了,又是男儿,出入军营也方便,就允了几人的请求。
这些事,周琅自然是不知道的。
到行军的那一日,千河跟阿叶两个帮他把箱子搬上马车,他才知道,但知道也晚了。
因为赶着去与驻扎在城外百里处的士兵会和,令狐胤一路上都没有耽搁,早早的就出了城,带着一行人往南边去了。
谢萦怀知道令狐胤出征的日子,他想周琅就算与令狐胤没讲通,现在也应该有个消息才是,为何令狐胤走了,他也没有半点消息传过来?谢萦怀越想越觉得古怪,就亲自去了将军府里,门口的奴才同他说周琅随将军一起走了,他还不信,跑到将军府里,将周琅住了院子翻了一遍。
等他翻了一遍之后确信周琅走了之后,他心里平白生出一种极大的愤怒来。
……
令狐胤这边已经出了城门,但因为要赶行程,令狐胤就没有走官道,而是选择了崎岖的山道,周琅坐在马车里颠簸的不行,扶着窗栏吐了几回。这时候千河他们就显出了作用来,当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他们就去旁边的泉水里打些凉水来给周琅擦脸,周琅瘫在马车里,连吃饭都不愿出来。令狐胤还有别的事,自然没有顾上他。
周琅就这么咬着牙在马车里捱了十几日,令狐胤终于赶到了大军驻扎的地方,因为和大军会和之后,剩下的路程就不用这么没日没夜的赶路了,周琅松了一口气,被千河扶进军帐里休息了。
周琅这十几日都没有休息好,天天都在没日没夜的赶路,现在到了军帐里,倒到床上,长吁一口气。
千河将他扶进去之后,看他脸色不好,就出去打水给他了。千叶这个时候进来,看到的就是周琅倒在床上,踢蹬靴子的模样。
这一路颠簸,都快将周琅的骨头都给颠散了,现在倒在床上,他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欠奉,就躺着踢蹬靴子。
千叶知道他没吃过这样的苦,周琅躺在床上,他过去了就蹲在地上,替周琅脱靴。
周琅眯起眼睛看是千叶,就没有动弹。
千叶帮他脱了靴子,周琅的脚和他们都生的不同,白净细腻,一点茧子都没有,看着就知道平日里很少走路。千叶想伸手握一握,又不敢。
周琅的头靠着枕头,眼睛微微眯着,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千叶,“过来,帮我按按脚。”周琅现在心里得意的很,这四个奴才在将军府里的时候没少和他作对,现在出来了,他可要好好欺负欺负他们,让他们知道他的厉害才是。
千叶慌忙的看周琅,却发现周琅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他伸出双手握住周琅的脚,轻轻揉捏了两下。
那力道是正好的,但周琅是故意要为难他,抬脚往千叶身上一踹,正好踹在心口处,“没吃饭么?”
千叶脸上忽然升腾起绯红的颜色,他这回手上用了力。
“好疼。”周琅又这么说。
要换做旁人,一下都能察觉出周琅的刁难来,但千叶不觉得是刁难,周琅要他轻他就轻,要他重就重。
就这么反复刁难了千叶几回,周琅靠着枕头睡过去了。
千叶腿都蹲麻了也没有站起来,他捏着周琅的脚放在自己心口处。
周琅已经睡着了,千叶抬起头就能看到周琅的睡颜。很醒来的时候不一样,他睡着的模样很安静,军帐里的烛火一照,就好像他的肌肤上笼了一层暖光。
他在将军府的时候看过一回,那是小姐让他进来点灯,他眼睛不自觉就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周琅。
那时候他是远远的看着的,那时候他就觉得周琅很美,现在他离他很近,不过几尺的距离,他却觉得周琅艳色更甚。
手上捧着的赤足忽然挣动一下,往床上缩了过去,千叶却一下抓住了周琅的脚踝,不让他挣脱。
公子没有一处是生的不美的。
也许是因为周琅睡着了,千叶迷了神智,竟然斗胆用嘴唇碰了碰周琅的脚尖。
端着水盆从门口进来的阿七看见了,一下脸色都变了。
千叶一吻见周琅毫无反应,一只手去撩周琅的衣摆,阿七将水盆放到桌上,走过来抓千叶的衣襟,千叶原本听到有响动,心里一惊,回过头看到却是阿七,脸上的惊惧之色就淡了,任凭阿七走过来扯他的衣裳,将他从军帐里扯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周琅:柔儿救我!
令狐柔:(冷笑)今日流的泪都是你昨日撩的骚
周琅:谢小侯爷救我!
谢萦怀:救你救你,我们床上说
第30章 周郎顾(30)
军帐外面拦着一排栅栏,栅栏对面燃着篝火,隐隐有士兵饮酒作乐的喧哗声传来,阿七拽着千叶绕到栅栏后面的灌木丛里。
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千叶忽然甩开阿七的手。
阿七回过头来瞪着他,“你刚刚,要对公子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你不是看见了吗。”千叶和阿七关系很好,面对了阿七的质问,千叶一点慌乱也无。
阿七看到千叶这副模样,攥手打了千叶一拳。
千叶平白受了这一拳,也有些恼怒,却因为平日里的交情,没有还手。
“你怎么能轻薄公子!”阿七咬牙。
阿七在四人里是最温吞的一个,千叶被他揭穿,当即就恼羞成怒的狡辩道,“是他自己勾引我的!”
阿七没想到千叶会说出这样的昏话来,“你!”
千叶说出这句话之后,自己也怔住了,但他在阿七面前,怎么能改口,“他自己将脚递给我,我一碰他就哎哎的叫个不停!”本来是意气说出的这句话,说出口了就仿佛成了事实,“自己要勾引我,我也只不过是碰一碰——”
“你住嘴!”阿七又砸了千叶一拳。
这一下打在脸上,打的千叶嘴唇都破了皮。
千叶往后退了几步,疼痛令他说出更多不合时宜的话,“我哪里说的不对?你追着他过来,不一样是这样的心思?”
“周公子是小姐的夫郎——”
千叶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阿七,你这话说出来自己信吗?”
阿七抿着唇站在原地。
“他一个男子,非要长成这样的相貌,还总是摆出那副勾引人的姿态。”千叶这一股气全都是阿七激起来的,要是平日,他决计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他同小姐成亲了,不也是在外面拈花惹草吗?”
“那也是小姐和公子的私事,哪里轮得到我们来说!”
“怎么,我碰了,你没碰,心里不甘,就来教训我了?”千叶刻意扭曲阿七的意思。
“我没有!”阿七一口否认。
千叶忽然道,“那你房间里的红绫是怎么回事?”
阿七忽然被掐了声音。
那红绫,是上一回他从公子房里捡回去的,藏在被褥下面,本来是极其隐秘的事,却不知道为什么被千叶知晓。
千叶看他说不出话来,冷笑一声,推开拦在面前的阿七,走了。
阿七在军帐后面站了好久,才回了军帐里。
军帐面前两个喝醉的士兵和千河起了争执,阿七走过去听,才明白是因为令狐胤在设宴,就派了人过来请周琅过去,不想千河因为周琅睡着了,怕这两个喝醉的士兵打扰了周琅休息,就将两个人拦在军帐外面。
两个士兵是个死脑筋,非要进去看个究竟,眼见着就要动手了。
阿七走过去,同千河一道拦着那些人。
“将军请人过去吃酒,你们推三阻四是个什么意思?”两个醉酒的士兵看到又来了一个人,声音又拔高了一些。
阿七不是圆滑的人,他刚才同千叶吵了一架,心情正差着,听着两个醉鬼说话,声音也生硬,“公子已经睡下了,不能前去赴宴!”
两个士兵一听阿七的口气,酒气上头,拔剑叫嚷,“你等要是再阻拦,就别怪我们动粗了!”
阿七正要动手,面前的军帐忽然被掀开。
“吵什么?”周琅是被外面几人吵醒的。
阿七看到周琅出来,“公子——”
两个醉醺醺的士兵抬眼一看,面前却是一个俊秀非凡的公子。
军营里没有女子,就是沿途见到农妇,也多是面皮蜡黄身段矮小的,面前乍一出现这么一个长身玉立的画中人物,一下子皆是看呆了。
千河同周琅解释,“公子,是将军宴请三军,想请您过去,但我看您一路舟车劳顿,已经睡下了,就——”
周琅一听就明白了七八分。
虽然是令狐胤相请,他也实在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两个看呆的士兵这下也回过神,他们将拔出的长剑收回去,态度也忽然软了下来,“公子既然已经累着了,就早些休息,我们回去同将军复命就是。”
周琅没想到这两人忽然说出这么一句,他还想着要如何回绝呢,“如此,就麻烦两位了。”
“不,不麻烦,不麻烦。”见面前公子一笑,舌头都有些不利索了。
阿七觉得面前两人目光实在太露骨,心里烦躁,就对周琅说,“公子,外面风大,你进去歇息吧。”
周琅就进去了。
两人打发走外面两个士兵,悄悄掀开帘子往里面一看,周琅已经睡下了。
……
令狐胤在同几个相识的年轻将军喝酒,和他身份不同,这些个将军多是出生寒门,对令狐胤都很是仰慕。
令狐胤脱了白日里穿的绸缎长袍,换上了军营里的轻铠,但喝酒哪里能穿着那碍事的衣裳,出了汗之后就将衣裳解了,丢到一旁,袒着上半身与那些年轻的将军痛饮。
篝火上烤着野猪肉,有几个士兵拿了盘子和刀去割。
“一别许久,将军风采不减往昔啊。”令狐胤左边坐着的男子痛饮一杯后,朗声笑道。
令狐胤压着腿坐在熊皮铺着的位子上,手肘压着曲起的膝盖,他身上肌肉生的漂亮,是最叫女子喜欢的精壮身材。如今坐在篝火旁,喝了酒,脖颈上的汗珠一路淌到腹部,“我们不过分别三月,何来许久之说。”
回了这军营里,令狐胤就有一种子草莽的气息。
有一人按住那说话人的胳膊,“况且你这话还说错了,将军哪里是风采不减,分明是风采更胜从前才是!”
“哈哈。”那人大笑,“是我说错了,自罚一杯。”举杯痛饮,而后一抹脖子上的酒液,将空了的搪瓷大碗丢到地上。
令狐胤望着他们,微微一笑,但他笑却是勾起一边唇角,就显得有一种番邦人洒脱的俊朗。
“将军这三月,莫不是回去娶亲了?”另外一人道。
此话一出,自然引来了满堂的目光。
令狐胤手中酒碗已经喝空了,他两只衔着酒碗,扫了一眼那些人望过来的目光。
“将军此番行军还带着随军的家属呢。”又一人道,“是舍不得新婚的美娇娘吧!”
下面的众人起哄,都说要一睹令狐胤夫人的风采。
令狐胤开口解释,“你们莫要瞎说,我并未成亲。”
“将军方才喊了人去请家属过来吃酒,正好让我们看看,是哪个家属啊。”军营里这几个年轻的将军都与令狐胤兄弟相待,说的话自然也放纵了一些。令狐胤也从来没有同他们计较过这些。
众人正在笑闹,两个士兵忽然走到近前。
令狐胤抬眼望过去,那正是他派去请周琅过来吃酒的两个。
因为方才那个玩笑,众人见那两人走到近前,一时都停下了嬉笑。
令狐胤看到两人过来,猜就是周琅不想过来凑这个热闹。
他旁边的年轻将军就问,“将军让你们去请人过来饮酒,你们请的人呢?”
那两个士兵也是喝多了,但出去转了一圈,吹了风清醒了许多,“将军,那位公子已经睡下了。”
旁人都以为令狐胤是带了美娇娘,乍听公子两个字,都面露失望之色。
“睡下了就不必打扰他了。”令狐胤也知道周琅这几日舟车劳顿的厉害,没出过什么远门的娇贵公子,一路上也没个抱怨,现在早早歇息也在意料之中。
两人听令狐胤这么说,就退回了自己的席位。
但举碗饮酒的时候,又忽然想起了方才见到的公子,那酒就端着半天没有喝。
旁边人看他们两人举止古怪,就问,“将军让你们去请了个人,回来了怎么就傻了。”
两人含糊过去,喝了面前的酒。
过了一会儿,席上又热闹起来,两人喝多了酒,话就多了起来,旁边的人就问,“将军让你们去请的人,长什么模样?”
两人都是粗人,想到那公子,要找个话来形容吧,但就是不知道用哪个话更文雅一些。
有个人压低声音问,“将军带来的人,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还有人不相信将军是带了个男子来。
有个就回答,“当然是男子!”
旁人一下子就失望了。
“那小公子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另一个说。
比女人还好看?
“你都多久没见过女人了?”嗤笑声。
军营里哪有女人?在军营里呆了这么长时间,怕就是个眉眼周正的寻常人,也是好看的。
见旁边的人不以为意,那见过周琅的就又说,“我还没见过那样漂亮的小公子,长的白白净净的。嘴巴生的好看,跟染了胭脂似的。”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而后痴痴一笑,“还有眉毛,细细的,柳叶一样——”
见他这副模样,旁边人一下也被挑起了兴致,纷纷过来询问。
令狐胤见下面的人忽然聚成一团,也不以为意,继续同身边的人饮酒。
“他跟我说话,我以为是画里的人活了,还愣了好半天。”说完,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只因为他夸的太过,旁边围着听的人渐渐有些不相信了,“哪有男子长成这个样子?你可不要唬我们!”
“你要说是山里的狐妖精怪成人了,我还信上一信。”
那人拍桌而起,酒气熏的脸通红,“你们要是不信,自己去看就是了!”
第31章 周郎顾(31)
将军的家眷,哪能是他们能说看就看的?
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忽然听台上一阵哄笑,原来是一个年轻的将军喝醉了,扯着令狐胤的袖子让令狐胤替他寻一门好的姻亲。平日里这小将军寡言的很,今日喝醉了说出这样的话,引得周围的人一片附和。
令狐胤允了他,那小将军还不撒手,喝的通红的面皮像是要烧起来一样,“将军,你要替我寻个好看的娘子。”
无视周围起哄的人,令狐胤问了声,“怎么算好看?”
“杨柳腰,横波目,我这么搂她一下,她就要软在我怀里叫我相公。”军营里连个女人都没有,更别说这细腰美目的美人了。小将军说起来,还一副神往的模样。
本来这话还算文雅,但接话的人就带荤了,“是不是亲一口,还要红着脸说相公不要?”
小将军真的是喝醉了,听那人荤话也没有恼,“自然,自然。不过不能说不要,要说还要。”
音落,又是哄堂大笑。
令狐胤在旁边听了,笑着摇头。军中没有妇女,多是正当青壮的少年郎,在一起说这些荤话,也无伤大雅。
“将军,怎么样?”小将军还执着的求这个答案。
令狐胤道,“若是以后有这么个女子,我定替你做主。”
求到答案的小将军摇晃两下,心满意足的醉倒在桌子上。
而夜还长,这一场宴席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周琅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阿七已经打好了水,放在军帐里。
周琅洗了脸,要从军帐里出去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千叶。
千叶看到周琅,即刻错开目光,“公子。”
“你脸上怎么回事?”周琅看他嘴角上有一处青肿。
千叶含糊道,“昨天不小心绊了一跤,摔成了这样。”
周琅又不是傻子,他自然看的出千叶没有说实话,但他也没有什么兴趣追问。
“公子是要去哪里?”千叶看周琅在往外面走。
周琅只当没听到。
千叶没有听到回答,就跟了上去。
周琅走了几步,感到身后有人,扭过头看着千叶,“你跟着我做什么?”
“公子一个人在军营里行走,怕是不安全。”千叶说。
周琅理解的不安全自然是因为军队驻扎的地方是在山脚下面,山上说不定有什么猛兽,“我只是出去方便一下。”
千叶犹豫了一下,“那公子不要走太远。”
回应他的,就是周琅没入灌木丛的身影。
千叶昨天同阿七吵了一架,说了许多糊涂的话,他想了一夜才想清楚,周琅是主子,他是奴才,本就不该肖想太多。但他见到周琅,昨夜那些想明白的事就一下子又变的不明白了。
周琅自然不知道千叶内心是何等的痛苦挣扎,他进了灌木丛之后,看千叶没有追上来,就沿着那山道往上走。
在将军府的时候,这几个奴才就喜欢跟着他,如今随军了,还要管着他吗?
周琅沿着崎岖的山道走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有淙淙的水声,他循着水声过去,望见了一条山涧,山涧两旁生着许多果树,周琅连早饭都没吃,早就饿了,他就挑了几个自己认识的山果,摘了在山涧旁洗干净,吃了两口,发现又酸又涩,难以入口,他就将洗好的果子又丢了。
山路到山腰就不怎明显了,许多灌木挡住了本就不明朗的小径。周琅怕山里有野兽,也不再往上走了,但回去的路,又挡在丛丛的灌木之后,周琅没得法,就顺着山涧下山。
但贴着山涧走了一阵,看山涧夹岸也长着许多低矮的灌木,周琅从那灌木里走过去的时候,听到有沙沙的声音,低头一看,是一条盘踞在灌木里的青蛇。周琅脸都青了,那踩下去的一脚就没有抬上来。
青蛇没吐了杏子,绕着他的脚根游走了。
等确定那青蛇游走之后,周琅忽然拔腿往山下疾奔。
还好他走的并不远,很快便看到了上山时候的宽敞小道。周琅从那丛丛的灌木里冲出来,吓了千叶一跳。
“公,公子?”
周琅形容慌张,甚至还有一丝狼狈,他见到千叶这么一个活人,忽然冲过去抓住他的胳膊。
千叶还没有见过周琅这副模样。
周琅从见到蛇的惊惧中平复下心情之后,就松开了抓着千叶胳膊的手,“去,给我买些雄黄来!”
千叶听到周琅这样的命令,愣了一下。
“把雄黄绕着我的军帐洒一圈!”周琅也不顾自己现在这在行军途中的要求有多无理了。
千叶,“是。”
听到千叶的回复,周琅一头钻进了军帐里。
过了好一会儿,千叶听到周琅说,“再去打听下什么时候启程。”
“是。”
周琅见了蛇之后,军帐也不出了,阿七还有些奇怪,但周琅不出去,正好也顺了他的心意。
千叶跑了很远,买了雄黄粉过来,绕着军帐洒了一圈,洒完之后他去同周琅复命,周琅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公子是看到什么了吗?”千叶问。
周琅自然不会说他被条蛇吓成这样,就推说是山上蚊虫多,防蚊虫叮咬的。千叶就没有再问。
至于什么时候再启程,千叶也打听到了,是两天之后,周琅听了,皱眉,“还要两天?”
“公子是住不惯?”千叶问。
岂止是住不惯,床榻冷硬,一觉睡醒全身都是疼的。但这些话,他肯定不好跟一个奴才讲,千叶心思玲珑,一眼就看了出来。
刚好周琅提了之后,令狐胤也找了千叶过去询问,问周琅住的还习不习惯,千叶说周琅睡的不好,令狐胤想了想,将自己房里的白熊皮给了千叶,说是让他带回去给周琅铺床。千叶就捧着白熊皮回去了。
周琅见到白熊皮,也很是惊喜,听说是令狐胤送过来的,更是受用。千叶给他铺了床,周琅躺上去,舒服的只想叹息。
当天晚上,周琅躺在白熊皮上睡觉,睡到半夜却生生热醒了,那毛皮太厚,虽然柔软,却也积热。周琅卷了白熊皮,躺在冷硬的床榻上又睡不着,就又将白熊皮铺开,自己连贴身的亵衣都脱了,缩到那白熊皮里睡觉。
这一觉香甜到天明。
第二天阿七打了给周琅洗漱用的水进来,看到周琅伏身在榻上,四肢展开,墨发旖旎蜿蜒在后背,被那白熊皮拥着,就好像刚化形成人的精怪。
阿七觉得口舌发烫,本来该移开目光的,却一下子看呆了。手不小心碰到了放到桌子上的铜盆,险些将那铜盆打翻。
周琅听到动静,睁开眼望了一眼。
阿七见到周琅望过来,心里忽然鼓动的厉害。
周琅没有看清面前的人是谁,抬手揉了揉眼睛,因为他这动作,那肩上的长发滑开,露出胸前的一点红樱来。
他也不自觉,叫了一声,“阿七。”
阿七手心痒得厉害,藏在袖子里,他不断的攥着自己的手,想将那钻心的痒意压下去,“公子。”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他醒来还不能分辨时间。
阿七压着颤抖的声线,“回公子,辰时了。”
周琅扶着床榻坐了起来,阿七低着头要退出去,却听周琅忽然一声,“你过来。”
阿七低着头走到床边。
周琅坐起来,捡了床边散落的亵衣穿上,他双腿却滑下床榻。
阿七本来是低着头的,这一双雪白的足就忽然落进了他的眼中。
“帮我穿靴子。”周琅低着头系亵衣的腰带,他的靴子昨晚不知道踢蹬到哪里去了。
阿七将两只靴子找出来,握着周琅的脚踝替他穿靴。
周琅穿好了靴子,从榻上站了起来。
他只穿一件亵衣,有些头发还夹在后背里,他去挽那头发。
身边的阿七闷闷的问了一声,“公子就寝,怎么不穿衣裳?”
“怎么,不行么?”
“不,不是。”阿七连头也不敢抬,“公子现在在军营里,我们若是不在,别人闯进来,看到了——”
周琅却毫不在意,“看到了又如何?我又不是女子,坦坦荡荡,无须顾虑。”
阿七抬头望了周琅一眼,欲言又止。
周琅穿好衣裳,阿七才又说了一句,“公子以后还是注意一些。”说完,就低着头出去了。
周琅皱着眉还在想阿七话里是什么意思,又闯进来一人。
周琅抬头一看,是多日不见的长青。
长青看到衣衫不整的周琅,心里也是一悸。但即刻他又想到自己的来意,立时就清醒了,退到了军帐外,“周公子勿怪。”
“你来有什么事?”
“将军请你前去一叙。”长青说。
周琅倒是不知道令狐胤为什么此时找他,他穿好了衣裳,又扯了一条缎带绑好了头发,就掀开帘子走了出去,“走吧。”
长青看周琅这副模样,叫住他,“周公子。”
“怎么了?”周琅皱眉。
“周公子这副模样前往,怕是不妥当吧。”长青看周琅长身玉立,风姿清越,就是放在美人堆里,也是出挑的人物,现在身处军营,却还……
周琅以为长青是说他随手绑的头发,“那我要如何?”
长青问,“公子可有披风?”
周琅思索一阵,“有。”
“那公子将披风带上吧。”长青说。
周琅觉得麻烦,还不如让阿七过来重新替他梳个发,但眼下阿七也不知道在哪里,他只能按捺住不耐烦,从带来的柜子里翻出一件披风披上,长青看了摇头,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给周琅披上。
周琅正要说话,长青连兜帽也一并给他戴上了。
“周公子,走吧。”
第32章 周郎顾(32)
令狐胤的军帐要比周琅住的宽敞的多,进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桌子后面的猛虎图,周琅是个文人,不免多看了两眼画功。
令狐胤自屏风后走了出来,“周公子。”
周琅身上的斗篷已经解开了,他头发是自己随手绑的,方才被兜帽一压,那扎起来的头发散乱了许多,“多谢哥哥送去的白熊皮。”
“一家人,说这话就生疏了。”令狐胤说完又问,“昨晚休息的如何?”
“劳哥哥挂心,一夜清梦无扰。”周琅在令狐胤这个大舅子面前,说话还是斯文的很。
令狐胤将周琅面前的椅子拉开,看他坐下后说,“那就好。”
“不知哥哥现在找我过来,是为何事?”周琅问。
“这几日听说你都在军帐里没有外出。”令狐胤说。
周琅没想到大舅子还对自己这么上心,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军营重地,我一个外人,怎能在里面随意走动?”
“无事,你若是喜欢,起早些,还能看到他们操练。”令狐胤倒了杯茶,递给周琅。
周琅接过来,抿了一口,却没有回答令狐胤的话。他可不想为了看这些个莽汉操练而早起。
“明日一早,就要启程了。”令狐胤说,“这一次就不必赶路,这里距边陲已经不远了,约莫五六日就能到了。”
周琅点了点头。他早让千叶打听了启程的时间。
“周公子从前出过这样的远门吗?”令狐胤问。
“我一直呆在临安。”周琅说的是实话,小时周雍远行做生意,留他一人在府上守着家业。也亏得周琅不是寻常的孩童,不然周雍一离家都是一年半载,家业早就被心怀不轨的人图谋走了,“此次随军,也正好见见各地的风光。”
令狐胤和周琅就不同,他小时随父行军,穷山恶水的偏僻地方也去过不少,“边陲落日甚是壮丽,周公子可以一观。”
周琅说,“哥哥去过很多地方吧。”
“少时一直奔波,确实去了不少地方,只是大多是在赶路,也没有机会看什么景色。”令狐胤笑。
“哥哥是将门之子,怎么会一直奔波?”周琅一直以为令狐胤如寻常孩童一般,是教养到成年之后,才去子承父业上了战场的。
令狐胤没想到周琅会问这么一句,“母亲早早就亡故了,父亲上阵杀敌,舍不下我跟小柔,就一直将我们带在身边。”
令狐胤说来轻巧,但其实他生母是死在父亲政敌的毒害下,他父亲为了保全他们,不得已才将当时还在襁褓里的他们带上了血肉横飞的战场。后来他与令狐柔是如何活下来,如何长大,又是一段很长的故事了。
周琅却不知道其中的故事,听令狐胤提到往事,自己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令狐胤望着他,“周公子为何叹气?”
“想到谢小侯爷,他生母也是早早逝去。”周琅道,“我原以为生在权贵之家,就比那些每日忙碌生计的人幸福,现在看来,却不是这个样子。”
忽然听周琅说到谢萦怀,令狐胤眼睛深处的黑色就晃动了一下,“周公子与谢小侯爷关系很好。”
周琅一直清楚自己的身份,“只是谢小侯爷的玩伴罢了。”
“周公子为什么这么说?”
“我区区一个商贾之子,论身份,如何高攀的上皇亲国戚。”周琅牵唇一笑,“谢小侯爷也只当我是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若是只当是玩伴,谢萦怀便不会为周郎做到这个地步。但听周琅如此说,令狐胤也没有去帮谢萦怀开脱。只是周琅这话要是叫谢小侯爷听见了,怕是胸前那一道令狐柔刺的伤口,又要生生的被气的裂开。
“我看哥哥谈吐,不像是个寻常的武将。”外界有不少令狐胤以一敌百的传闻,但他和令狐胤认识以来,看他处事妥当,言谈又颇有大家之气,确实不像个武将。
“周公子才情斐然,也不像个寻常的商贾子弟。”令狐胤也笑。
这一句话却没有假,周琅确实不是寻常的商贾子弟。
周琅见他有意谦虚,就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两人又谈了下各地风光,沿途见闻,也算的是相谈甚欢。时间便这么不知不觉的过去了,等外面的人提醒令狐胤该用午膳的时候,两人才忽然发现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
令狐胤顺势留周琅一并用午膳,周琅也没有推辞,等到菜满满当当的摆上来之后,令狐胤又亲自为周郎布菜。
只是……
周琅举着筷子望着满桌的荤腥,不知道该如何下筷。
令狐胤问,“是不合胃口?”
“不是,只是这满桌都是荤腥……”
令狐胤笑,“男儿多吃些肉,无妨。你就是瘦了些。”说着他起身为周郎夹了一只烤兔腿,放到他碗里。
令狐胤都夹进了他碗里,他就是不想吃,也只能硬着头皮吃了。
但是他兔腿只堪堪烤熟,他拿着筷子戳了半响,也没有戳下一块肉来,令狐胤看了,道,“在这里还要讲什么礼数,用手拿着就是了。”说着他当着周琅的面扯下另一只兔腿,拿着咬了一口。
军中儿郎豪爽,这样吃肉也不显得粗鲁。
周琅就将筷子压在碗边的小碟上,伸手将碗里的兔腿拿了起来。
再说周公子,十指白净细腻,平日里都是碰琴棋书画的,这忽然去摸烤的油腻腻的兔腿,就别扭了许多。
令狐胤看着周琅别扭的模样,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兔腿表皮烤的酥脆,周琅咬了一口,金黄的油脂顺着嘴巴流了下来,周琅怕滴到身上,就伸手去抵着下巴。
令狐胤忍不住笑了一声,却还是递了块丝绢过去。
周琅用丝绢擦了嘴。
“周公子吃东西就是太秀气了一些。”令狐胤半点不觉得厌烦,还觉得周琅修养好。
周琅拿着兔腿又咬了一口,这一下没有油脂渗透出来了。但他还是怕沾上了衣裳,将袖子挽起了大半,露出雪白的手臂。
令狐胤看怔了片刻。
本来一个男子吃饭,是没有什么好看的,周琅也不是第一回 同他吃饭,从前在将军府里一起吃饭,周琅吃相斯文,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但是……
周琅嘴唇上沾了些油脂,红艳艳的舌尖就探出来,舔了一下。
令狐胤目光愈深。
他又想起那一夜周琅舔他手掌。
周琅将那烤兔腿吃完,手掌上已经沾满了油渍,令狐胤也是吃完了一个兔腿,也没有他这样的狼狈。
“多吃些。”令狐胤又夹了一只鸡腿过去。
周琅又只得继续啃。
一顿饭,令狐胤不知道看了周琅多少眼。
等到周琅连鸡腿也啃完了,令狐胤又要给他夹菜,周琅连忙用手捂住碗,“哥哥,我已经吃饱了。”
令狐胤皱眉。他才吃了多少?
“怎么吃的这么少。”
周琅实在不重口舌之欲,更何况他周府,许多胖子无形的督促着他,久而久之,习惯了少食就也只能吃下这么多,“已经不少了。”
令狐胤正要劝他在吃一些,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将军,属下有事求见!”
令狐胤说,“进来。”
一个佩剑的男子就掀开帘帐进来了。
进来的那人没想到令狐胤是在与人吃饭,但他只看到周琅的侧影,以为是个女子,心下还吃惊了一瞬。
令狐胤搁下筷子,“何事找我?”
那佩剑男子想起正事来,“将军,方才肖郎将上山,被蛇咬了。”
周琅想到自己那日见到的青蛇来。军营现在驻扎在山下面,山上有几条蛇实在不足为奇。
令狐胤问,“送去军医那里诊治了吗?”
“送去了,只是军医说是竹叶青咬的,要保住性命须砍断被咬的腿。”男子如实回禀。要是寻常的士兵,他定不会特意来禀报将军,只是那肖郎将是将军爱将,
令狐胤的神色也严肃起来,“带我过去看看。”
佩剑男子出了军帐,令狐胤同周琅又说了一声,才起身离开。
令狐胤走了之后,偌大的军帐一下子空荡了起来,周琅面对那满桌荤腥,也实在提不起食欲了,就继续凑到那幅猛虎图下看画功。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令狐胤回来了。
周琅就顺着问了一句,“那位肖郎将如何了?”
令狐胤眉间有深深郁色……
周琅看他神色,就知道那位肖郎将状况怕是不好。
果然令狐胤道,“他中了蛇毒,吐了两回血,如今已是昏迷不醒了。”
周琅心里暗暗庆幸,他那一日见到青蛇没有慌乱。不然咬上一口,只怕连腿都要保不住了。
“他脾气又执拗,不让大夫碰他的腿,但这样拖下去,怕是要把命搭进去。”令狐胤又说。
周琅这个时候就不好搭话了。
两人之间一时陷入沉默。
被咬的不是周琅,周琅自然不着急,但因为令狐胤反复提及,他就回忆里一下竹叶青这蛇,过了好一会,周琅犹豫的开口,“兴许能保住他的腿。”
这句话说出来,周琅自己都有些迟疑。
令狐胤追问,“周公子可有什么良方?”
周琅哪里有什么良方,那蛇咬的不是他,他也不会费力的想解毒的法子,现在回想了一些,却因为太久远,只模模糊糊记得一点,“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说无妨!”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只是不知道,肖郎将被咬了之后,是什么样的症状。”周琅想了一下,问,“被咬的地方流的是什么颜色的血?”
令狐胤说,“我过去的时候,他腿已经肿胀成紫色了,没有血流出来。”
“那可能是蛇咬他之后,毒牙嵌在里面了。”周琅不敢用笃定的词,虽说人命与他无关,但要是因为他瞎说,而害死人命,那可就和他有关系了,“你让大夫去看看,若是有,就将毒牙拔出来。然后去寻几根麻绳,系在他大腿上,不让毒液随着血液流到心脏去。”周琅又回想了一会儿,但他学的是艺术不是医术,能回想这么多已经是极限,“然后用刀在被咬的地方划几道口子,将毒血放出来。”
令狐胤听周琅所说,即刻就让人去办了。
周琅心里直打鼓。
旁人生死,他不掺和,就和他无关,但他要是掺和了,将人害死……这么一想,周琅一颗心也提起来了。
一刻钟之后,那佩剑的男子回来复命,“将军,肖郎将已经没有大碍了!”声音里,已经难掩喜意。
令狐胤松了一口气。
周琅也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令狐胤:(望周琅)夫人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琅:(面无表情)闷骚
谢萦怀:(望周琅)媳妇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琅:(面无表情)明骚
南凤辞:(望周琅)心肝儿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琅:(面无表情)骚浪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