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2霁月
不期而遇
符黛在家窝着养伤,哪儿也去不了,时日久了,便又开始想念上学的日子。加之伤口逐渐愈合,骨头缝里生痒,整天像个炸毛的小狮子。
温倩上门探望时,就见符黛卧在床上,抱着个枕头抽抽噎噎的。
“黛黛这是怎么了?伤口还疼啊?”
陈玉好笑地瞥了眼床上的闺女,道:“长新肉了,痒的。这丫头,疼都没哭,这会反而上劲儿了,娇气得很!”
“难受啊……”符黛挂着两颗欲坠不坠的泪珠子,一脸委屈。
温倩也忍俊不禁,搬了只凳子坐到她床前,哄道:“别总想着它就不痒了,我给你剥栗子吃。”
符黛没说话,却是翻了个身,盯着温倩的手,等着投喂。
陈玉摇了摇头,都不知道闺女这没心没肺的吃货样子跟了谁。
过了十五,符黛好赖呆不住了,缠着父母说了几天,才让他们答应放自己回去上学,一出门就跟放出笼的鸟一样,要不是温倩跟着,早飞没影了。
趁着天还算早,符黛拉着温倩边走边逛,路过一家服饰店,被橱窗上贴的大画报吸引了眼球。
温倩看着画报上侧躺的女人,浑身上下只有几片布料遮挡,不由在寒风料峭中打了个冷战,“这也太大胆了!”
“我们进去瞧瞧。”符黛不由分说,拽着温倩便进去了。
店里的壁炉燃得正旺,暖烘烘的,两人摘了围巾挂在门口的衣架上,看着店里陈设的无不是大胆又前卫的衣饰,都有些惊叹。
小隔间里走出来一个女人,穿着墨绿的丝绒旗袍,一头时髦的卷发颇具风情,操着一口吴侬软语:“小姑娘随便看,看上什么叫我!”
符黛的目光随老板娘凹凸有致的身材转了转,转而好奇地打量着套在那些假人身上的衣物。老板娘走过来,解开后面的排扣将衣物卸下来,“这个是乳罩,代替肚兜最好使,显身材。”
两个女孩在老板娘的热情推荐下,略显拘谨地进了试衣间,老板娘拿了两件薄衫让他们穿着看看效果,不吝啬夸奖:“小姑娘底子蛮好的,这样穿好看。现在那些名媛贵妇都不稀得穿肚兜抹胸了,稍上了年纪的,两个胸都快掉到肚子上了,穿乳罩还能衬托一下。”
两人被老板娘的风趣逗得直笑,看着镜中挺拔的身姿,心里既羞涩又惊喜。
老板娘看出两个女孩的不自在,笑道:“不必害羞,都是内衣又不给人看,现在都新思想了,封建礼教那一套早该扔了!我看你们还是学生,学校一定更先进吧?我那外面的画报,一开始也是有人当猴子看,后来啊也就平常了。”老板娘将内衣装好,热情地送两人出了门,还招呼他们常来逛逛。
温倩因要去自家的杂货铺帮忙,便在下一个路口与符黛分了手,叮嘱她早些回去。
符黛觉得穿了这乳罩,背都打直了几分,低头看着越发隆起的前胸,脸颊还是忍不住一热,攥紧了手里的袋子,走得快了些。
前些日子刚下过雪,还没化干净,寒风一吹又冻成了冰。符黛没留神,脚下一滑往前一扑,下意识抓住了一个人的衣摆,连带那人都扯得晃了两晃,膝盖骨磕在冰疙瘩上,疼得眼泪直冒。
“没事吧?”
符黛寻声抬头,见着蒋楚风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暗叫倒霉,怎么每次碰到他都要出状况?
符黛站起来,腿还有些打颤,正想叫车回去,蒋楚风一手扶着她,叫了司机来,“送你回去。”
符黛想起来身上带的钱都花光了,也不去争那一口气,迈着发麻的腿缓缓爬上了后座。
蒋楚风捡起她落在地上的袋子,旋即绕到另一边上了车。
认真说起来,两人都不熟,却又阴差阳错有层不大不小的生死关系,齐齐杵在一块,也挺尴尬。
符黛一直拧着头看着窗外,搅着垂在胸前的头发,看见自家大门的时候,松了口气,急忙道:“到了到了,谢谢九爷!”符黛等车停下,忙不迭下了车,朝蒋楚风微一鞠躬,一瘸一拐地跑了进去。
蒋楚风下意识就想照照镜子,自己是不是真像禽兽,怎么对方瘸了腿还跑得跟兔子一样快。余光瞥到座位上落下的袋子,蒋楚风抓过来撑开一瞧,默默地合上了口,转而打开车门走下去,没走两步便看见符黛又一瘸一拐地跑了回来,蒋楚风拎着小袋子递过去,“你的。”
符黛一把抓过来藏在背后,一双眼睛撑得圆圆的,编贝似的牙齿轻咬着下唇,犹犹豫豫道:“你、你看了?”
蒋楚风神色不变,自若道:“没有。”
符黛心中微松,扭扭捏捏躲进了大门后。
蒋楚风转身,唇角一扯,笑了一声,“小丫头片子。”
符黛这一摔,又在家里歇了三天,陈玉念叨她犯了太岁,一开春就带着她去庙里求神拜佛了。
符黛对着神像直打哈欠,遭来母亲一瞪,连忙跪端正了,念念有词:“佛祖啊佛祖,保佑信女不要再遇见蒋九爷了,遇见他准没好事!”
大抵知道她心不诚,佛祖也没理会她的祈求,一出门就看见院里一堆人,边上最引人注意的便是蒋楚风。即使穿着儒雅的长袍马褂,也掩不住他身上摄人的气息。
蒋楚风也看见了她,趁着前面几位长辈与主持说话,走了过来瞧了瞧殿堂的匾额,问符黛:“来拜佛啊?是不是求佛祖保佑你不再遇见我?”
虽是玩笑话,却一下戳中符黛的心事,她有些发窘,硬着头皮拍马屁:“九爷可比神佛管用,我若诚心抱上九爷大腿,没准能在越州城横着走。”
蒋楚风黑黢黢的眼眸掠过她,半真半假地说:“那你现在是诚心还不诚心呢?”
符黛睁着眼说瞎话:“比真金还真!”
蒋楚风在那儿笑,连符黛都看出来他心情十分好的样子。
“九爷也信佛?”
“陪几位叔伯来看看。”
符黛噢了一声,脚尖打着转,蹭着台阶缝里的枯草。
陈玉求完平安符出来,看见蒋楚风,倒是十分自然热络,“蒋先生也在啊,像你们这些年轻人,大多不讲究这个。这丫头还是我死拖硬拽才来的,一点都不把自己小命当回事!”
符黛被母亲在人前数落,小脾气一上来,两条眉毛皱成一团,水汪汪的眼睛瞪得虽大,却依旧没什么威慑力,倒像极了玩不着绣球的小猫。
蒋楚风眼睛微弯,道:“讨个吉利,心里也放心。”
“可不是这个理么!”
符黛听着蒋楚风和她母亲投契的谈话,晃着脚尖望着远处的天出神。
霁月3霁月
禽兽的操守
等蒋楚风走了,符黛拉拉母亲的袖子,“不走啊?”
“也不知道我将来的女婿长什么样子,有没有这般好看,赶紧趁现在多看看。”陈玉指指人群里的蒋楚风,提醒女儿。
“要是害您女儿倒霉的就是他,您怎么说?”
陈玉一摆手,道:“怎么可能,他长得那么好看!”
“……”符黛无言了。反正在她母亲眼里,长得好看就没错处,“我想我爸当年一定是惊为天人。”
陈玉扬了扬下巴,颇为骄傲,“那当然,不然我干嘛嫁给他。”
符黛听了这话,也不知该庆幸她父亲生了张好脸,还是为他仅凭“美色”吸引母亲而刚到同情。
其实看现在的符秋生,那也是一表人才的人物。年逾四十仍然精神饱满,一点都不邋遢,大概因为平日跟那些古董打的交道多了,人也多了丝厚重,没有花花肠子,沉稳却不死板,仍旧是不少中年妇女一心向往的完美情人。符黛在家里,见得最多的就是夫妻俩打情骂俏了,看得她都牙酸,想谈个恋爱。
“人都走了还看,再不回去,那些太太们又要借买古董之名偷看您丈夫了。”
陈玉听她一说,这才收回看女婿的视线,忙不迭叫了黄包车往店里跑。
符家的古董店大多都是些老主顾,位置相对繁华的商业街区要偏一些,倒显得清静。附近的猫儿都喜欢聚在这一带晒太阳,符秋生常笑呵呵地说这是招财猫,从不驱赶他们,时不时还喂些吃食,跟家养的一般无二。花色各异,大小不同的猫仔在门口屋檐或蹲或躺,让路人都以为这是宠物店。
符黛一来,连门儿都没进,就跑到一堆毛团子中间,拿刚买的零嘴喂它们。
“多大的人了,就知道招猫逗狗。”陈玉一边数落,一边接过她手里拎的东西,叮嘱她别乱跑,推门走了进去。
符黛兀自蹲在门口逗猫,没多时,眼前罩过来一片阴影。符黛抬头,对上蒋楚风略微低垂的眼眸,着实讶异了一下。以前怎么没发现走哪儿都能遇到这个人?
显然蒋楚风也没想到这么快就遇见她,眉峰略一挑,与他嘴角的笑意相得益彰,“真是许久不见。”
“九爷来看古董?里边请。”符黛抿了下粉唇,对他的调侃之意略有懊恼,但上门即是客,没道理跟生意过不去,心里还打着小九九,要狠狠赚他一笔。
蒋楚风没多言语,顺着符黛推开的门走了过去。门是向里推的,符黛一手伸着,半个身子站在门外,见蒋楚风没有丁点自己撑门的意思,只能尽力往里推着,差点栽到他身上去。
屋内,符秋生正与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相谈甚欢,见有人进来,正欲起身招呼,对面的年轻人倒是先出了声:“九哥来了,我这都挑好半天了,你再来过过眼。”
符秋生定睛一看,才发现来人是蒋楚风,心里咯噔了那么一下,下意识就去看符黛在哪儿,见她还在外面逗猫,略微一松,罢了又觉得这种唯恐女儿被狼叼走的心理莫名其妙。
符秋生偶然听见蒋楚风喊了那年轻人一声“元清”,心中才恍然大悟,原来跟自己聊了这半天的便是韩家留在越州的小少爷,鸿门的二把手。符秋生一时间有些感慨,他常避讳于四大家,如今一个两个倒全上门了。
蒋楚风看了看桌上一应古董字画,道:“我也不懂这一行,你看着差不多就行。”说罢坐在沙发另一侧,支着头也不知看哪里。
韩元清自顾自说了半天,没见人回应,朝着蒋楚风的视线一望,嘿了一声:“我说呢,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九哥喜欢这一型的?”
蒋楚风嫌他话多,眼一瞥就将视线从窗外的女孩身上收了回来,“东西选好了?”
韩元清拍拍手边的字画,正要说什么,符秋生走了过来,“两位可有中意的?”
韩元清睨着自家九哥,大有深意道:“符老板这里宝贝不少,就是怕我九哥中意的,符老板不肯割爱呢。”
符秋生不知他话中意,笑呵呵地说:“上门的生意焉有不做的道理,我倒怕没什么好东西入二位的眼。”
蒋楚风杵了一下韩元清的腰腹,没让他再胡说八道,结了账走人。
符黛见两人手里拿着东西出来,抱着一只胖乎乎的橘猫,露出两个小梨涡,语音轻快:“谢谢惠顾!”
蒋楚风暗笑她认钱不认人,正欲迈开步子,一只三花猫滚到他脚边,贴着他的裤腿蹭了蹭,然后一翻肚皮,赖在他皮鞋上舒服地喵呜叫。
蒋楚风抬了抬脚,觉得沉甸甸的一团,还挺有分量。
“十五你压着客人了,快过来。”符黛摸着三花猫颈项的毛,柔声逗哄。
韩元清乐道:“这是名字还是编号?”
符黛将猫儿从蒋楚风脚上拨下来,眼睛微弯,“都算。”
韩元清瞅了瞅,这儿的猫少说也有二十只,一眼望去真是眼花缭乱,手指了下挨在一起的两只煤球,“这双胞胎能分得清?”
“不一样的。”符黛抱起两只猫,分别抬起它们的前爪,“十二是大长腿,十三是小短腿。”
韩元清听乐了,看见符黛撸猫,竟也有些有手痒,不顾自己西装革履的形象,也弯腰去逗弄。
蒋楚风旋即就睨了他一眼,“你多大了?”
韩元清偏头把这个问题甩给了符黛,符黛不明所以,却还是如实回答:“十九呀。”
韩元清振振有词:“你看,我也只比她大五岁而已。”
符黛看着他一副“凭什么她能我不能”的样子,好一阵无语。蒋楚风也拿他不着调的样子没辙,笑骂了几句让他去开车。
韩元清略带不舍地撸了两把猫尾巴,上了车回头便朝着蒋楚风道:“怎么着九哥,看上了还不下手啊?这万一半路闯出来只猪,好白菜可就没了。”
对于韩元清的直白,蒋楚风也没掩饰,整了整手套,慢悠悠道:“衣冠禽兽也是有操守的,见人就上,那多不好。”
韩元清笑了一声,觉得他这话拿去哄小孩还行,作为跟他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他是什么瓤的,一目了然。
蒋楚风看着逐渐放远的纤细身影,磨着牙低声道:“再碰见,可就不客气了。”然而蒋楚风说这话也没多少诚意,因为打心底里觉得两人一定会再见,就算见不了,主动送上门也得让你见。
符黛不知道自己就这么被算计上了,心里还觉得蒋楚风有那么点绅士风度,正在改观之中,殊不知其就是个优雅的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