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焱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四周还是一片黑暗。
他梦到自己站在一块礁石上,乌云压得很低,和浑浊的海水在交融得分不清界限。然后慢慢地开始涨潮了,他背后有一块光滑的峭壁,任凭十指都抠出血来也爬不上去。潮水一退一进,看似缓和然而却慢慢涌了上来。先是到了脚上,再到腿上、腰上、胸上、脖子上……他屏着一口气,无尽的潮水将他淹没了。
在现实中,这口气当然屏不了多久,所以池焱就把自己给憋醒了。他坐起身来,抹了抹额头的汗。除了背后有点酸痛,后穴还残留着一点异物入侵的错觉,别的倒没有什么难受的地方。
他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床的另一边——戚守麟背对着他,黑暗中,他肩背起伏的线条像是巍峨的山峦。不过他应该还在睡,只是他睡着的时候太安静了,别说什么鼾声,连呼吸都很轻,让人有种他还醒着的错觉。
还好自己这个时候醒来了,要不然怕是要犯下大错。池焱暗自庆幸,他没有忘记戚守麟以前的要求。戚守麟和闻堰在一块的时候,闻堰别说在他那个公寓过夜了,怕是像现在这样在金主大人身边温存地小睡一会儿也没曾有过。哪次不是等他们做完了,池焱就把人给接走。
自己居然还睡到现在,简直就是僭越。
池焱悄悄下了床,摸索着把内裤给穿上,捞了件浴袍,匍匐着把自己的背包找到,最后跟做贼一样溜出了房间。
他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看,现在才凌晨四点。这个偏远的别墅区这个时候肯定也叫不到车,只有等天亮了再走了。他又进了盥洗室,做了一下简单的清洁。还好后穴中粘腻的感觉并不是精液,只是润滑剂而已。池焱松了口气,倒不是担心怀孕什么的,他一个β男性,本来就是最难有孕的性别,再加上又患有“信息素不感症”这样的先天疾病,虽然体检的时候没有检查过这一项,但是恐怕对生殖能力也有影响。
他只是觉得如果连套子都没用的话,那种被迫接受精液的感觉……才达成了真正的“侵犯”。
而现在,戚守麟充其量只不过是因为新鲜感在玩弄他罢了。
池焱没有什么长处,如果硬要说的话,就是社会上常常用来定义β们的一些词语罢了。比如他很能忍耐,且算得上有毅力。
池焱穿好衣服,注视着镜中的自己,自我调节道:没关系,现在我不还好好地站在这儿吗?没有什么改变,我还是我。
他回到客厅里环视了一周,决定睡在沙发上。布艺沙发软硬适中,甚至比他的床都舒服多了。池焱囫囵把浴袍盖在自己身上,调了个闹钟,蜷缩着再次进入了梦乡。
“先生,早安。”“嗯,早。”戚守麟正对着镜子,用刮胡刀剃去棱角分明的下颌上绵密的泡沫和微青的胡茬。“池先生很早就走啦。”邱姨的声音从外边传来,“说是还要赶着去上班,就不能跟您当面告辞了。”戚守麟拿了毛巾擦净下颌上的泡沫,又抹了点发蜡,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我知道。”
干什么不行,跑得最快。
不过也无伤大雅。
戚守麟神清气爽地坐在餐桌前吃早饭,邱姨依旧立在一旁:“先生今天心情不错。”平日里这个时候戚守麟应该深情严肃,还没到公司就已经在想着工作的事情了。“是吗?大概是今天的咖啡煮得很好。”
邱姨依旧报以微笑,心想:请您先喝一口以后再说这句话吧。
戚守麟向来都不亏待床伴。没几天吴秘书就给池焱打电话向他要银行账号,池焱正犹豫着给不给,吴秘书很直接地消除了他的顾虑:“这样你们两不相欠,是最好的。”池焱心一横,把账号给了他。
与其说抛弃是“卖”的羞耻心,不如说是“两不相欠”说服了他。大不了这钱他一分不动地退还给戚守麟,只希望他的新鲜感快点过去。
然而戚守麟依旧是这样温水煮青蛙似地煎熬着池焱——既不会很狂热,也不见得要放手。有时候他忙起来,不见得要叫人去到家里做爱,但是面总是要见上一见的,出入高级餐厅更是家常便饭。搞得池焱推了好几次小组活动,大家都打趣他是不是谈了对象,干嘛不带出来见一见。池焱只能苦笑着说真不是,如果要是真的有了对象,一定第一个带来。
他哪敢说咱们小组现在是看着别人的心情过日子啊?
A市有名的云顶餐厅此刻烛光摇曳、衣香鬓影。池焱正和戚守麟面对面坐着。周围的男女衣冠楚楚,举止斯文地用着刀叉,连说话都是柔声细语。池焱就穿了个白衬衫没有西装外套,显得比服务生穿得还随便。他没怎么吃过西餐,自然也不太会用刀叉,但也知道弄出很大响动的话是有失礼仪的事情,所以愣是只在喝汤。戚守麟当然看出了他的窘迫,招手要服务生拿了一双筷子过来。“谢谢……”池焱不好意思地接过筷子。
他确实是饿了,但即使用筷子吃饭也不敢动作太大,紧闭嘴巴快速咀嚼着,好像生怕被别人取笑一样。
戚守麟根本不介意他吃成什么样子,不如说这样不会用刀叉的池焱反而再真实不过了。池焱不懂什么这个佐那个,那个焗这个的复杂西餐菜名,他只觉得这个也好吃、那个也不错。按理来说在这种地方吃饭,吃的就是个情调和逼格再顺便俯瞰一下普通人难得一见的风景,可戚守麟硬是点了一道又一道,把池焱喂得打了嗝。
“饱了吗?”戚守麟端起红茶杯,看着池焱还意犹未尽地刮了刮盛冰淇淋的玻璃杯底,又把银勺含在嘴中,眼睛都带点满足的笑意,弯弯的:“嗯!”
很久没见过池焱这样开心的时候了,自从“包养”他以来,他一直都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在床上弄得狠了,也只是闷闷哼两声,更多的时候任人摆布。
池焱见他盯得自己久了,以为自己又触动了戚守麟什么不悦的神经,一点点笑容收起来,勺子也放回原位,低头折着铺在腿上的餐布。
餐厅里现场演奏的萨克斯低缓悠扬,周边也布置着新鲜绽放的玫瑰。
可是他们之间一点浪漫亦或暧昧的氛围也没有。
池焱把餐布叠了又拆,拆了又叠,根本还原不到像餐厅原来把它们叠得像船或者鸟的样子。他其实相当有“苦中作乐”的天赋,并且还能快速沉浸其中。
戚守麟知道他心不在焉,但突袭为了逃避现实而自我沉醉于某事中的池焱就是他的趣味之一。“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池焱叠餐布的手抖了一下,快速抬眸瞄了他一眼,发现戚守麟只是盯着玻璃幕墙之外的风景,没在看他。紧绷的心放松了一点——至少不是盯着他逼问。
“……”池焱在心中斟酌着措辞他当然是怕的,但是他不能直白的表露出来,也不可能欺骗戚守麟。“我、我只是觉得……你有时候跟另一些时候不太一样。”“哦?”戚守麟饶有兴趣地摆正了坐姿,“说说看。”
池焱还是低头摆弄着餐布,心脏却在狂跳——这可能是唯一的能让金主大人倾听的机会。“以前……就是我带你去吃牛肉汤锅的那一次……我就觉得你……”
“你那时候就是心情不好的样子,不想说话,也不怎么搭理人……”
回想起戚守麟在寒冷的冬夜中窝在一架小秋千里,慢慢地晃着,看着的万家灯火的模样。池焱的声音不自觉变得柔和起来“虽然知道你是个大人物。可是,我就是觉你得有点孤独。就像是从自己的世界里逃出来,想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僻静角落待着一样……”
也是那时候起,池焱发现戚守麟其实根本没有自己以往看到和想象的的那样,像是用钢、用铁、用甲胄铸就的一般。
“而且你还帮云云他们家付了饭钱,还加了菜……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坏人……”
可是他又如此对自己步步紧逼,不是坏人又是什么。
戚守麟饶有趣味地盯着他,心里都要笑出声来:“还有呢?”
“还有……”池焱听出了他戏谑的语气,看似自嘲实则讥讽道,“还有就是我人笨,看不出来。你在工作的时候对大家都这么和蔼可亲,人后却是个冷酷又恶劣的家伙。”
池焱第一次鼓起勇气直视戚守麟。他就这么说了,反正大庭广众之下,戚守麟也不可能会揍他。
很意外的,戚守麟很平静。平地上的车流在他黑色的眼睛里汇成缓缓流动的星河。
市面上的关乎情爱的太多了,为了满足少女们或者Ω性别属的人群,不知道塑造了多少只手遮天、“天凉王破”的霸总角色。有人为之沉迷,在网络上激情高呼“x总操我!”“x总我可以!”也有人嗤之以鼻:“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又是个α。现在都是平权社会了,拽什么拽。”
其实戚守麟一点也不想笑。
可是,他能冷着一张脸,完全我行我素地去跟别人做生意、谈合作吗?
他付出过的岂止是笑。
在这个讲究人情关系的社会,有多少生意是能正正经经在谈判桌上完成的,在饭局、在酒桌,在……才能谈下来的数不胜数。
“小戚,这次的货源x家和你们竞争得很激烈啊!如果想保证我们只供给‘明驰’的话……”
“戚。不是我们有意抬价,只不过……你说怎么办才好呢……”
“戚守麟,我这么跟你说吧。我们总监是很忙的,她在A市待的时间很短。你要是真的想见她,我倒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
有些带有强烈偏见的人说Ω天生是带有原罪的,他们引诱别人、蛊惑别人,去占有他们……
可是有些同样人觊觎α们,觊觎他们强健的臂弯、宽厚的胸膛,被强烈的信息素包围,被激烈地占有……体验一把做Ω一样欲仙欲死的感觉,才是他们的追求。
戚守麟知道自己的外貌得天独厚,连划分的α量级都是高得罕见。
这也没什么不可以利用的。
在他还没有叱咤风云,还没有被人人敬畏地称作“戚总”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是,被你察觉到了。”戚守麟收回思绪,轻描淡写道,“工作的时候已经很累了。所以在平时,都不想再笑了。”
池焱心想,真是个奇怪的人。不过最好也不要老是在那假笑,他心里瘆得慌。转念又问道:“你是总裁,又没人能逼你笑。”
戚守麟的头侧向窗外,A市的灯光犹如交错的树枝或者蛛网一类的东西,延伸到视线的尽头。整个A市只有这个会员制的云顶餐厅能饱览这样的光景,好像世界都匍匐在你脚下。
“我只是……想要一直看到这样的景色罢了。”戚守麟双手十指交叠放在腹部,靠回椅背,像是一位远眺疆土的君王。
“池先生,来吃一些宵夜,休息一下吧。”邱姨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从厨房里出来。池焱还抱着C语言的书在那“啃”。他给戚守麟陪睡有一段时间了,邱姨一直都对他和和气气笑脸相迎,也没有看不起他之类的。
“谢谢邱姨。”都帮你做好了端出来,断然没有拒绝不吃的道理。池焱合上书,坐到餐桌边吃面。
“先生今天晚上有应酬,可能很晚才回来……也很有可能不回来了。”邱姨在围裙上擦着手。池焱正吸溜住面条,挂在嘴边,心中窃喜。“嗯嗯嗯!”他连忙点头,“明天我走的时候会记得把门关好的。”
邱姨也坐下,笑问:“先生不回来,你好像还很开心的样子。”池焱歪头思量了一下,为自己打圆场:“没有啊……就是,戚总工作应酬那么忙,真不用老顾着我。”这毛头小子的心思哪里能抵过人精的眼睛,邱姨看破不说破。
她也不是没见过戚守麟的那些枕边人,池焱是长得最不起眼的。但是戚守麟对他似乎有特别的宽容和耐心。“戚先生除了人有点儿洁癖以外,其它没什么不好的。”邱姨突然对池焱坦露。“啊?”池焱夹面条的筷子都停在半空中。他没觉得戚守麟有什么洁癖,以前带着他去吃牛肉汤锅的时候,油汪汪的桌子板凳他又不是没坐过。
“是呀……”邱姨抬了抬眉毛,认真地说:“上次他在沙发缝隙里发现了一根头发,还叮嘱我安排人打扫的时候要多上心。”池焱瞪大了眼睛讪讪地说:“这样吗……”“是呀,一根头发,还搞得很严肃呢,”邱姨低头看表,“呀,时间不早了。您也早点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池焱吃饱了,把碗洗干净后还继续看书,做笔记。C语言中关于逻辑运算的这部分着实令人头大。十二点过后,想想明天还得上班,就打算睡了。
这时候门口传来了响动——随着密码锁发出“嘀嘀”两声,大门打开了。
池焱先是吓了一跳,又想邱姨是不是忘了拿什么东西。便向门口走去:“邱姨?你……”一只苍白的手扶在门框上,又慢慢转动手腕反握住,像是支撑着手的主人。“戚、戚总……好……”池焱都愣住了,戚守麟今晚不是应该不回来的吗?
戚守麟在门外站着,不仅人摇摇欲坠,连眼睛都快闭上了。浓重的酒气扑面像池焱袭来。池焱赶忙上前去扶他,把人弄进门,搀到椅子上坐好。戚守麟仰头靠着椅背,也不说话,只是眉头紧蹙、呼吸粗重,很难受的样子。“你在这休息一下,我给你兑点蜂蜜水。”池焱看人还能自持,不至于发什么酒疯,就赶紧进厨房烧水、找蜂蜜。
等到他终于翻箱倒柜把蜂蜜找到,兑了热水端出来的时候,戚守麟却不见了。“哎?”池焱只能看到他脱下来丢在地上的领带和西装外套。他把领带和外套捡起来,就听见二楼有响动。
是戚守麟在吐,还吐得惊天动地。
池焱悄悄摸到了二楼的洗手间,门关着,他也没法进去。过来一会听见戚守麟不吐了,他才敲门。“戚总……您还好吗。”没有人应,又敲了一会儿,还是没人应。怕戚守麟是不是晕倒在里面了,池焱抛开顾忌直接拧动了门把手。
戚守麟没晕,他只是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好像正在发呆。感觉到有人擅自打开了门,才慢慢扭头过来,盯住池焱,双目都布满了血丝。“呃……我就是来问问,您要不要喝点蜂蜜水,可能会好受一些。”池焱被这堪称“凶光”的眼神给摄住了,小心翼翼地递上蜂蜜水,尴尬地笑着。
他听见戚守麟好像叹了一口气,拿毛巾擦了擦嘴,接过他手里的蜂蜜水,慢慢饮尽。“还要喝吗?”池焱又奋力地搀着人出来,戚守麟像把池焱当做什么拐杖似的,整个人都歪在他身上。
明明还能自己上楼,这会儿这点路都走就走不好了?池焱心里疑惑,不过他照顾别人都习惯了,也没什么嫌弃的心理。
把戚守麟扶到床上,又给他脱了鞋袜,绞了毛巾来擦手擦脸,盖好被子。“睡吧,睡吧……”池焱跟哄小孩儿似的,“你要是不舒服就叫我。”
搞了这么一大通,都快一点了,池焱废寝忘食地学习,又伺候了金主大人这么一通早就累了。不过他还记得邱姨说过的事。原来戚守麟是连沙发缝里有一根头发丝也不能容忍的啊……搞不好那就是他每次来这里过夜后睡在沙发上留下的。
可不能让邱姨再被责备了。
戚守麟睁开眼睛,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很热,还散发着难闻的酒气。不过好在吐了一轮过后,已经半醒了。平常他不容易醉,但是遭不住今天不得已喝了很多杂酒。红的白的,混在一起最是难受。
他爬起来去洗了个澡。他还能记得是池焱在照顾自己……心下一动,从盥洗室径直拐到客房去了。今天还没能好好看看这家伙。
客房的门敞开着,里面黑黢黢的。
戚守麟知道每次他们做完以后池焱都不会睡在他身边,虽然心里总觉得有点那么不是滋味儿,但这是他一直以来对待床伴的习惯。池焱也没必要搞什么特殊化。
他还特意放轻了脚步,摸进客房里。突然很想看看池焱的睡颜。
可是床褥都整整齐齐、冰冰冷冷,无人使用过的样子。
不止是今夜,像是很久、很久都没有人气。
人呢?!戚守麟觉得自己又清醒了几分。除了这里,他还能去哪里?!
况且他明明……明明说过如果不舒服了还可以叫他。
戚守麟踩着拖鞋噔噔蹬蹬地下了楼,一口气把家里的灯都打开了。
没有,没有……沙发上没有,羊绒地毯上也没有……哪里都没有池焱。
戚守麟像一只猛兽似的来回踱步,面部肌肉绷紧,实际上在无能狂怒。
直到,他踢到了一双拖鞋。他盯着那双拖鞋在光滑的木地板上滑飞出去。
如果人走了的话,拖鞋会留在玄关而不是出现在家里。
然后戚守麟找到了池焱。
池焱哪里也没有去,就睡在杂物间前的小走道里。戚守麟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可以用客房,所以他把默认的许可当做禁止。他也记得邱姨的话,就不敢再睡在沙发上。甚至,也不敢睡在客厅的地上,因为上面铺了价格不菲的羊绒地毯。
其实他每次在戚守麟这过夜的第二天都会在邱姨来之前醒来,装作已经要走了的样子。睡在这个小走道也是怕邱姨一开门就会看见他,好歹有一片留有视线阻挡的地方。
戚守麟居高临下地看着池焱。他衣服也不脱就直接躺在木地板上,穿着整齐,头枕着自己的背包。虽然还盖着外衣,但就像是已经做好了一骨碌爬起来就能走人的准备。
戚守麟没能因为找到人而息怒,反而觉得心里有股无名怒火越烧越旺。
他就是一潭死水,一团孤火,一块顽石。
掀不起涟漪,暖不了别人,没法被软化。
戚守麟堪称粗暴的把人弄回卧室里,这个没良心的家伙还睡得正香。衣服也从裤子里被挣出来了,露出一把细腰。戚守麟上去就把人给压住了,没什么心思好好给池焱扩张,戴了套子就往后面顶。虽然有段时间没做了,但到底还是被他干得通透的人了,后穴还是颤颤巍巍地接受了戚守麟。
按戚守麟这么个做法,人哪有不醒的。池焱勉强半睁着眼睛,看了看身上的人:“嗯……怎么了?”戚守麟咬牙切齿地冷笑:“没什么,就是难受。”“哦……”池焱又闭上眼睛躺下去,显然是没醒透,又想睡了。可是后穴不容忽视的进出,也没让他安生,一直用鼻音小小声地哼哼。
戚守麟只觉得这声音又细,又软,像搔在他心尖儿上。
可是他心里又生气,自己是有很亏待他还是怎么的?
钱打了,给买衣服不要,给买车不要,A市随便挑个房子也不要,就是吃那两口饭。
没出息惯了。
戚守麟一生气,手下又没个轻重起来。发誓要把人干醒,最好干得哭天喊地跟他求饶。
他们几乎没用过面对面的姿势做爱,要么就是戚守麟从背后抱坐着进去,要么就是摁着他的背掐着他的腰胯后入……
戚守麟发了狠一样去咬池焱的脖子和锁骨,在他以为池焱忍不住要哭醒的时候,却被一双手环住了。
池焱没有主动抱过他,即使是在做爱的时候。这还是第一次。
虽然像是无意识的动作,但确确实实地搂住了戚守麟的脖子。又顺着他的肩背和缓地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摸……嗯……”池焱还闭着眼睛,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摸摸就……呼……就不难受了……”
戚守麟松开紧啮着池焱皮肉的唇齿,抬头看着池焱。台灯暖色调的光源从他毛茸茸的发间透过来,仿佛给他添了一层光晕。
他闭着眼睛,神色温柔平静。
像是一幅圣母像。
戚守麟慢慢移动上去,他们的面庞凑得很近,连呼吸好像都交融成一股暖流。
只不过,他们终究没有接吻。
长久养成的生物钟,让池焱于清晨睁开眼睛,想抓住本该盖身上的外衣迅速穿上。可是却抓住了一个重量明显不符合的东西——蓬松、柔软的蚕丝鹅绒被。
不仅如此,他也没有睡在地上,而是睡在……床上。再环顾四周,这不就是,不就是……
戚守麟从卧室配套的洗手间里出来,看见池焱坐在床上,手里攥着被子,顶着一头乱毛发愣。他也不说话,自顾自地换衣服,但眼睛就是盯着池焱不放。池焱听到衣物摩擦的声音,才回过头来,目光正撞上从容扣着衬衫扣子的戚守麟。白衬衫一点一点把那富有侵略性的躯体掩饰成文质彬彬的挺拔模样。池焱若有所思,也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倒还穿着衣服,不过早就胸怀大敞,穿着和没穿没什么两样。
“我……我怎么在这儿?”池焱看着自己胸膛上明显的痕迹,两个乳头虽然仍在乳晕的包裹之中,但总像还留有麻痒的感觉。
“你都不记得了?”戚守麟一挑眉,“我喝醉了,你说要照顾我。”“我……”池焱碰了个软钉子。照顾归照顾,怎么就照顾到床上来了呢?当真是欲哭无泪。
“现在是七点十五分,”戚守麟戴上腕表,“你要是觉得还累,那就在这继续睡会儿……要不然,你还赖着的话,我就没法送你去上班了。”
“先生早,池先生,早呀!”邱姨已经准备了丰盛的早餐,“难得池先生能留下来吃早饭。”“早……”池焱缩头缩脑地从二楼下来,比被邱姨发现睡在地上更难堪的是被她看见和戚守麟从同一间房里出来。虽然他给戚守麟陪睡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但这样好像是被撞个正着。
二人吃了早饭,出门上班。戚守麟昨晚喝酒了现在还不能开车,就让司机来开。他们俩坐在后座。
池焱报了地址,自觉靠着窗坐。分明还有很宽的位置,戚守麟长腿跨进来,硬是紧贴着他。池焱把背包抱在胸前,双手紧抓着背包带子,微微缩着肩膀。从这里到“明驰”不算远,但到池焱上班的地方却不近。这意味着戚守麟送他到地之后还得折返回来。“呃……其实把我送到前面的地铁站就行了。”池焱想想觉得他送自己上班不是太好。戚守麟置若罔闻。
车子进了主干道就因上班的车流而慢了下来。戚守麟开口问:“为什么昨晚睡在地上?”池焱紧张地瞄了他一眼,不敢回话。“为什么不睡客房。”池焱盯着手,抠着背包的带子,嚅嗫到:“你没有说我可以用客房啊。”“那你就一直睡在地上?!”戚守麟太高了声调,把池焱吓得手 抖了一下:“也没有啊……就昨晚上而已,我其实还睡在……沙发上。”
戚守麟不说话了。池焱觉得大事不妙,小心翼翼地恭维:“你家的沙发真的挺舒服的……比我的床还舒服,”又想起戚守麟好像对沙发上有一根头发的事都耿耿于怀,“对不起啊……我下次不敢了。”
戚守麟好像都没力气生气了,懒得跟他说话。
不过却把池焱抠着背包带子的右手捉到自己腿上。池焱不知道戚守麟想干嘛,下意识想抽回手,可抵不过戚守麟的力气。
戚守麟面朝着窗外,双手却不由分说地拢住池焱的右手。池焱个子不高,在β中也还是平均线往下的,手也比他的小多了,在他的大掌中像是一只小雀儿不安分地在动。但他硬是把池焱的手展开,一根根手指摸着、摁着、揉搓着,从指头到指腹再到指根。
池焱耳朵尖都在发烫。这样的摸法……总让人感觉很……很……
很隐晦且色情。
池焱的手掌不厚,皮肤甚至比戚守麟的还要粗粝,是一双做多了劳动的手。掌骨上有点薄茧,一摸上去有四个小突起,软中有硬。戚守麟用两个拇指把四个小突起挨个儿又揉又摸的。
池焱觉得他应该对猫咪的肉球之类的特别中意。
可是自己的手又不是猫爪子,老摸他干嘛?
万锐扬给自己的小公司租了某商业楼其中的一层的一块儿地方。楼里都是些小微企业,因此楼下往来的人络绎不绝。
池焱让他停在马路对面,自己走过去就行了。戚守麟硬要让司机掉头,说现在上班车多,过马路危险。池焱其实是怕遇上同事,他一个菜鸟新人,坐这么个车来上班解释不清楚。
“那我走了。谢谢戚总。”池焱打开车门,想快点出去,结果身子都钻出大半了,手还被捏在戚守麟手里,想抽回来,却如蜉蝣撼树。池焱急得嘴角都垮了,他都不怕上班迟到的吗?
戚守麟确实不怕,谁能管他上班是不是迟到。
“戚总……戚总……”池焱一面紧张地注意着两边不断来往的行人,生怕遇上什么熟面孔,一面给戚守麟说着好话,“您有事再联系我,我随叫随到……好吗?”有了这句话,戚守麟似乎才满意,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可算把人给放开了。
池焱毕恭毕敬地关了车门,还目送车子开走。急忙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
“池焱!”后面有人叫他,是张随明还有其他几个同事。“师傅早!”池焱调整好呼吸,和大家打招呼。“今天有人送你来的啊?”女同事黄妙是个热爱八卦的中年妇女。池焱心里咯噔了一下,被他们看到了吗?
“没、没有……就是看快要迟到了,咬咬牙打了个滴滴。”池焱露出自己标志性的憨厚笑容。一般这个时候大家都不会对他的话起疑了,他这么个老实人,干嘛骗人呀,没必要。
“哦……”黄妙点了点头,又心想:这世道真奇怪。
都迈巴赫了呢还出来开滴滴。
池焱就这样和戚守麟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和平衡。
池焱确实很听话,且小心翼翼地顺着戚守麟。只要把叫他来家里,从不推辞;在床上也是怎么摆弄都配合,好在戚守麟也不使什么出格的手段,因此池焱顶多也只是因为承受不住更多的所求而求饶罢了,在戚守麟眼里反倒还成了情趣;硬要说有什么不足,大概就是他耿直的思想和行为经常把戚守麟弄得很无语,偶尔生生闷气。
总之算得上是一段比较和谐的时光。
但是人的贪欲是没有办法被满足的,总想要更多。
虽然人也睡到手了,又对自己唯命是从。但戚守麟总觉得还差了点儿什么。看着池焱面对他时总是又敬又怕的样子,虽然很早以前在“钨金”的时候池焱对他也是又敬又怕,但总还有一些讨好的意味。
是“讨好”而不是“谄媚”。
“谄媚”是为了寻求利益,而“讨好”……于池焱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只不过是希望别人能开心、能够“好”罢了。
虽然现在池焱依然不“谄媚”,但他总觉得池焱不再“讨好”他了。
每每来到冬季,又到了戚守麟最提不起劲儿的时候。和池焱正相反,他体温比旁人都低一些。夏日自然是在别人汗流浃背的时候维持着清爽的形象,冬天则像是随时徘徊在冬眠边缘的蛇。在室内暖气足还好,一来到室外整个人都在“自闭”的边缘反复横跳,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会损失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儿热气。
池焱敲了敲戚守麟书房的门,听到他说“进”才进去。只要他在的地方暖气肯定开得比别地儿更高,池焱算是发现了。“戚总……”他把玻璃果盘放到桌上,“吃橙子。”戚守麟正在看着资料,翻了几页纸,余光瞥见不安地搓动着双手还在一旁站着的池焱。
白亮的灯光映着戚守麟的脸,池焱看着他,当真觉得是墨眉漆眼,红唇羽睫。在审美受娱乐圈影响趋于阴柔的当下,这种不带矫饰、不沾脂粉气的英俊反显难得可贵。既不阴柔,亦不粗野。在精致和硬朗中处于一个完美的平衡点。
人果然还是不能和人比的。池焱心想。
戚守麟不知道池焱在内心正对自己的外貌作评价,不过他知道池焱肯定有话说。但他就是不开口问,等着池焱自己说。
“那个……就是,您看,着不就快要过年了嘛。我想春节的时候,能不能……也‘休假’回家。”池焱真把自己放在员工地位了,不过员工的假期还是“法定”的呢,他可没有法律保护。“你回老家?什么地方。”戚守麟慢条斯理地问。“其实……就是在A市啦。只不过平常我都不在家,好不容易有个长假,就希望能好好陪陪家人。”池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哦。”戚守麟不咸不淡地表示明白,但也没说给不给假。“戚总……不回家吗?”池焱试探性地问,他总不可能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吧,肯定也得和家人团聚。“这里就是我家。”戚守麟依旧没什么表示。
池焱一时间没琢磨出这句话什么意思,还当戚守麟没松口呢。忙把果盘往他那边推近了一些:“我听邱姨说您很喜欢我以前送的橙子……这个就是。市面上比较少,是我们家那片儿的农科院研究出的新品种。”
果盘里的橙子都去了皮,一瓣儿一瓣儿地码放整齐,围成一朵花似的,中间还拼成一个笑脸。
戚守麟想到去年那张涂去笑脸的贺卡,还有那袋灰扑扑的却别有滋味的橙子。“您要是喜欢,我这次回家就再给您带一点……哦不,您想吃多少我就带多少!”
原来这个笨家伙实在想不出什么取悦他的法子了,正打算故技重施呢。
盘子里只有一柄叉子,显然是为戚守麟准备的。戚守麟拈着叉子,也不去叉那一瓣儿瓣的橙子,像是不小心地手一松,叉子就掉到木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池焱反应快,连忙捡起来:“我马上去给您换个新的!”
“我现在就要吃,”戚守麟把目光收回到手上的纸制资料上,又翻了一页,明显是不想让果汁沾手,“要不然算了。”
池焱捏着叉子,正犹豫呢。戚守麟书房也没有牙签什么的。
总不能……难道说……
仍是有一瓣橙子被奉到了戚守麟唇边。戚守麟算是给面子的张嘴咬了一口,丰沛的橙汁淌到了池焱的拇指和食指上。喂完了这一片,戚守麟一口叼住了池焱沾了橙汁的手指上不给他走,硬是把橙汁给舔了。池焱短平圆润的指甲盖儿都沾着水光,在他的唇齿间颤颤巍巍的,都不敢收回。
如此吃了两片,戚守麟就不肯再张嘴了。可是他还没答应池焱“休假”的事呢。
看着戚守麟似乎完全不把自己的请求当回事儿,仍专注于资料的样子。池焱索性心一横。反正……睡也睡了,还能有比这更破廉耻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