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沙蝮蛇之死
抱歉大家,我9点有事,今天只能提前更新了
IV.沙蝮蛇之死
天蒙蒙亮,绿洲很凉爽,西高原还未醒来。对于无法忍受烈日的西比尔人来说,这个温度是不错的活动时间。
伊戈从荒野里下来,跟着商队进了城。
当商贩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回头张望时,神秘的黑衣青年已经侧身走进了小巷的阴影中。
伊戈点无聊,但又不想回土匪营地去。“特兰德傻狮子在带崽,真麻烦。等他把小孩子们安置好,我再去找他。”他想找点乐子,就跳上矮平房的屋顶,四处闲逛。巡逻士兵从楼下经过,伊戈盯着他们奇怪的洋葱形铁头盔看。“好丑……特兰德如果戴这种头盔我就不要他了。”
大部分平民仍在睡觉,喀尔德一片静谧。伊戈在天台之间行走,灵活且悄无声息,像猫一样。
西高原的建筑风格和帝国很不一样,不管房子主人贫穷还是富有,都喜欢把楼顶装饰成可以供人闲谈偃卧的露台。一般都铺了彩色的席子,亚麻垫子,可供放果品的矮桌。有的露台还有葡萄架,用来遮阴。伊戈悠闲地参观着别人家,对这种露台设置很是满意。他发现有的西高原男子会睡在天台上纳凉,就走过去,俯身观察人家的胡子,嗅嗅人家身上的香水味。
“哈啾!”香水味让他打了个喷嚏。
睡在露台上男人一下子惊醒了,吓得刚要喊叫“有贼”,但环顾四周又没看到人影。
逛了几家,伊戈又有点乏味了。
“哼,不如狮子有趣。”
经过某幢屋舍时,他发现主人家养的猫非常可爱,就跳到院子里,坐在泉水边和猫咪玩了一会儿。小黑猫蹭着伊戈的手,从他膝头跳下来。“要走了吗?好吧,再见猫猫。”伊戈拍拍身上的猫毛,打算离开。
但是屋里传来几声闷响,然后一股浓烈的铁腥味出现了——
血的味道。
嗯?但现在血腥味已经弥漫了整个院子。伊戈顿时精神了起来。
“杀人?”
他侧耳,隐约间听到了屋子二楼好像隐隐传来脚步声,之后就是翻箱倒柜的声音。
应该是强盗?大概是杀了主人以后就肆无忌惮起来。
“诶呀,让我去看看,谁在搞事。”
他轻轻推开门,从院落的阴影中进入一楼。小黑猫从门缝溜进去,毛绒绒的尾巴尖蹭了一下他的脚踝,伊戈微笑。
一进门,果然是血流满地。
两个黑皮肤的侍女倒在血泊中,喉咙被割开,已经死了。她们还穿着睡衣和拖鞋,看来生前是正要起床洗漱。小黑猫走过去,从尸体上踩过去,跳上桌子喝水。伊戈弯腰看了看,阖上死者的眼睑,顺便摸了一把猫咪的背。
“一刀致命,切口干脆利落,肯定是专业的杀手……”他想,“这下有趣了。”
小黑猫舔了一会儿水,又舔了舔青年的手指。
伊戈抱起猫挠下巴,嗅了嗅四周,一楼大概两个卧房,每个屋子都有血腥味,全死了。他进去看了一眼,尸体还热着,血液也新鲜,大概是刚刚在睡眠中被杀的。伊戈听到楼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打斗声。小黑猫从他怀中跳下,来到楼梯口。
“呵,在楼上。”
他拿出匕首,笑眯眯地竖起食指,对小猫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黑发的青年走上楼梯,木板一声不响,他像捕猎的豹一般亢奋,灰蓝色的眼瞳在昏暗中发亮,正如手中的刀。血腥味燃烧着干渴感,他也有一段时间没喝过金果了。
上到二楼,伊戈压低呼吸,往有动静的房间走去。
几个尸体倒在地上,都是衣着光鲜的侍卫,一招割喉。看来这个家的主人身份特别,而杀手意图明显。
主卧的门开着。
伊戈往里望去,杀手只有一个人,另一个穿着豪华睡衣的大胡子男人则被捆绑着跪在地上,等待着处刑。伊戈心想:“这些人长得好黑啊,比特兰德还黑。特兰德是黑麦面包。”
“按惯例,我可以给你十秒做死前的祷告。”杀手从容地抛着刀子,大概是以为马上就能轻松收工了。
“呜!”男人求饶,但嘴被塞住了。
“一……十,”杀手恶劣地笑着,“要怪就怪你的敌人,我只是拿钱办事。”
“呜——!”
伊戈把猫咪放下——小黑猫亢奋得四爪抓地,飞速地跑进了房间,“什么!猫?”
就是现在。
如闪电般,伊戈发动了袭击,匕首银光一闪,刀刃如毒蛇般飞刺向对方的颈椎——
“!”
杀手被惊吓,以弯刀格挡。
但伊戈快得惊人,一击未成,转瞬间又抓住对方的手腕往下一拉!杀手下盘很稳才没失去重心,猛地要将弯刀砍向伊戈的腹部,电光火石间,刀刃铿锵相撞!杀手双手握刀急于刺击,身体上方就出现破绽!伊戈兴奋得热血上头,根本不躲刀子,猛地飞起一脚狠狠踢中了敌人的脑袋!
西比尔人的动作更快,他知道。
“呕——!”
杀手被踢飞出去,重重摔在被绑住的男人身上,两人像空酒瓶般滚倒在地。血吐了出来,情急之下,杀手挣扎着爬起举刀要杀男人——
“呜呜!”男人如杀猪般哀嚎。
还不等弯刀落下,大量鲜血就喷了男人一脸。杀手干呕着,被匕首穿透了咽喉,露出了血肉与白骨。跪着的男人吓得两腿发抖,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告死天使般的黑发的青年——
伊戈面无表情,顺手转动匕首割断了敌人的气管,再利落地抽刀甩去血滴。
“嘎……嘎……”杀手倒下去,死了,血淌了一地。
小黑猫走过来,蹭主人的膝盖。男人仍然跪着,胡须浓密,满脸是血和泪水,原本华美的睡袍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伤口染红了白绸缎上的暗纹。男人不住地发抖。
“早上好。”
伊戈扯掉男人嘴里塞着的布,从容地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胳膊。
大难不死的男人涕泪聚下:“啊……!谢谢您救了我,我被贼人刺伤了,求您一定……!”
“嗯,知道了。”伊戈觉得男人有点吵闹,就把布团重新塞回男人嘴里。不过这家伙受伤了,可能需要叫医生和士兵。伊戈走到窗边,正好看到一队巡逻兵经过。他从果盘中拿起一粒樱桃,叮当一声,精准地击中了巡逻兵的洋葱型铁盔!
士兵怒了,抬头咒骂。
“喂,戴丑头盔的,上来呀。”伊戈趴在窗边说:“杀人了,这家伙需要抢救一下。”
看着士兵们气势汹汹地过来了。伊戈先用绳子绑住伤者的胳膊帮他止血,又蹲下来检查了一下刺客的尸体。尸体的皮马甲胸口缝着一枚硬邦邦的东西,伊戈割开一看,只是一枚奇怪的银币。再搜了搜,什么都没有,他就把银币收好。
士兵的铠甲声和脚步声近了,应该已经进到院子里。伊戈懒得去作证,不想管了。
“再见,祝您一天愉快。”
他向大宅的主人点头致意,转身往走廊另一头的房间走去,从那里离开应该能避开追兵。
伊戈打开房门。
只见一个瑟瑟发抖的侍女正抱着一个年幼的小女孩。两个女孩子躲在床角,大概是听到了刚才打打杀杀的动静。
“求求您放过小姐……她还小!”侍女满脸泪水,看上去也不过十五六岁,却勇敢地把孩子护在怀里。小女孩被吵醒了,睡眼惺忪地依偎在侍女胸脯,“雅兰姐姐,肚子饿了……诶,这位先生?早上好……”
伊戈蹲下身,面无表情地对小女孩轻声说:“日安,女士。不过今天您得迟一些再用早餐了。”
侍女吓得快崩溃了,哽咽着不断求饶。伊戈就伸出染血的左手,摸了摸她的脸。
“别怕,记得喂猫。”他说。
说罢,伊戈就从窗户出去,轻轻松松地朝另一个方向走了。早锻炼让他心情不错。
巡逻兵们被凶杀案震惊,叫嚷着追了过去。
第5章骑士之友
V. 骑士之友
朝霞灿若金箔,日神的金车辇驰过天际,赐予帝国的穹顶万丈金光。
西高原天亮了。
“伊戈这家伙……肯定跑去玩儿了……”特兰德叹了口气,带着一群孩子们走在黄金城喀尔德的街道上。
之前进城时特兰德被卫兵盘问了。因为他一身绫罗绸缎,脖子上还挂一串大金链子,身后却跟着一群衣衫褴褛的穷孩子,看上去就像人贩子。特兰德不想提前暴露身份,就没拿出皇帝的御令和诏书。他谎称自己是商人,在荒野上遇到了强盗,幸好有一队路过的雇佣兵救了他和这群被拐卖的孩子。卫兵将信将疑,但在收受了一点贿赂后,也若无其事地放行了。
“总之,还是先把这群孩子安置在那里吧,之后再帮他们找父母。”特兰德想。
特兰德走在街道上,熟悉的风景、香水与汗味又回到他心里。空气中满是尘土的味道,张张嘴,又能尝到水雾的湿气。身穿彩纱的妇女们抱着清凉的水罐,从井边归来。人人胳膊上都戴着亮闪闪铜臂环,缀着金珠的腰带走起路来琳琳琅琅,马蹄与铃声由远及近,苦役们正在清扫马粪,小贩们已经在摆摊,各家的铺子也逐渐开张。
这是真正的美人——黄金城喀尔德。一切熟悉的事物都令特兰德亢奋不已,后背发麻。
这也算是他的故乡了。
黄金城喀尔德,西高原最大最繁华的绿洲都市,也是曾经的古尔白蒂王朝的首都。
一千年前,古尔白蒂王朝曾盛极一时。传说美神曾化身为蛇,将其后裔引导至绿洲深处的一口清泉。于是,身披青金石与黄金的古珊人就在此立国,统治着西高原。古尔白蒂王朝与海洋霸主伊巴涅通商,曾是大陆上最富庶的国家之一。商路繁荣,文化昌明,各国商旅络绎不绝,商队带来珠宝与染料,又将水晶杯与香氛运往各国。
高原的明珠,美神恩赐之地,人鱼之都——古往今来,为了描绘王朝之美,西高原的诗人们用尽了华辞锦章。歌颂君王与美人的诗行就像珍珠串一般,饱满明亮,接连不断,点缀着夜色与绿洲。
然而,世间未曾有恒常之物。
大海啸后,海洋帝国伊巴涅覆灭。西比尔人流亡至大陆西侧。但南部烈日灼人,西比尔人无法生存。大陆诸国又惧怕饮血的西比尔人,遂派兵围猎。于是,西比尔人团结起来,建立帝国,彪悍骁勇的骑兵向北征战,一座座城池就升起了帝国的蓝底金蛇环旗。
在帝国的铁蹄下,“美神之裔”古尔白蒂王朝覆灭,不过当地的文化、社会制度与经济都被保留下来。
此后,帝国将西高原诸属国设为一个行省,任命总督进行统治。
特兰德·穆阿维亚的父亲是帝国贵族,母亲则是西高原的舞女。他出生在这里,也因故土与不纯的血统而受尽折辱。
而如今,他作为新的西高原总督,回到这里。
太阳斜着爬升,掠过铺着五彩毯子的露台与军营的望楼。城市热闹起来。在气温变热之前,特兰德终于找到了那家“酒馆”。
“哟,这位老爷,大清早就来喝酒?”跑堂的男孩正在擦桌子,微笑时露出两个小虎牙。
特兰德笑笑。
“小子,去问你家老板,‘狗狗,狗狗几点了?’”
“哈?”
“去吧,给我来杯加冰块的葡萄酒,带这些小鬼头去里面坐,一人一碗牛奶,加燕麦和葡萄干。”
特兰德大大方方地敞着腿坐下,弹了一下拇指。跑堂男孩赶忙双手接住,发现是小费!男孩笑逐颜开,麻利地跑到后厨去了。
不一会儿,一个留胡子的壮汉掀开帘子,从后厨走出。显然,他就是店主。店主的皮肤是白色的,只是因长期日晒而发红,而不似西高原人那样是深色皮肤。店主一看到特兰德,又惊又喜,像小姑娘那样惊叫着跑过来狠狠拥抱特兰德。
“您——!”
“哈哈哈哈,好久不见啊,‘银熊’!”特兰德也高兴极了,使劲儿拍着老友的背。
两人以前就是共同出生入死的战友。特兰德不仅是天赋异禀的武将,更是富有魅力的领导者,他像兄弟一样对待部下,士兵们也爱他。有多少次,在严酷的战场上,特兰德与他的骑士们就是靠着对彼此的爱与信念支撑着,咬着牙一起活了下来,将胜利献给皇帝。
如今重逢。两个朋友拥抱,相互较劲儿般把对方的背拍得重响。
特兰德笑着上下打量:“这么看来,你变得比你老哥更帅了啊。”
壮汉叉着腰大笑:“嘿那当然!我在西高原开店滋润着呢,您瞧,到处都是美女,到处都是美腿啊,上街走一圈就看饱了。哪像我老哥‘金熊’,在军营里天天只能看男人的大毛腿和大胸肌,苦闷得不行哈哈哈哈。”
“啧啧啧。”特兰德晃了晃食指,坏笑道:“我可没那么不人道啊!五大三粗的汉子们看久了真的会憋坏的。我还是经常请兄弟们去喝酒,酒馆里的姑娘们就爱这些纯情傻骑士,成就了多少风流韵事啊。兄弟们的幸福生活很重要。再说了,他们要是有什么恋爱烦恼,我还能支支招咧。你瞧,尼尔那小子不是也……嘿嘿嘿!”
“嘿嘿嘿!队长……啊不,特兰德,你还是这么坏。”
两个男人傻乎乎地笑了一会儿,痛痛快快地喝了两杯葡萄酒,这才稳下来谈正事。
特兰德装作若无其事地左右打量。
“您放心,绝对安全,您来之后我就把店打烊了。”银熊再次确认了一下周围没有其他人,压低嗓音说:“按照您的吩咐,‘客人们’都已经到位了,就住在楼上。”
“这里有多少人?”
“我这里有50人,其他‘酒店’嘛……”银熊拿出一张羊皮地图,指着黄金城的各个地点,“还有另外3家‘酒店’,每处各有50人……总共200人,都是精兵强将,忠实于您,随时待命。大家都伪装成普通的住客,陆陆续续地住进来的,没被怀疑。”
特兰德端详地图,考量着士兵驻扎的地点与总督府的位置。他蹙眉沉思了许久,终于点头:
“很好,布局不错。那么信号……”
“还是以前那个,就是我们最初在骑兵队时那个。队长……这次兄弟们都是自告奋勇地要跟着您过来的。我们永远追随您!”银熊动情地说。
特兰德也十分感动,紧紧握住老部下的手。
“只是……陛下竟然剥夺了您的军权……”银熊苦闷地一饮而尽,“就为了让纯血派那帮贵族满意是吗?那个血腥皇太子有什么能耐?明明队长战功累累!整个第七骑士团就是特兰德队长亲手带起来的。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
特兰德摇头:“这个不好说,陛下自然深谋远虑。”
这时,从楼梯上走下来几个中年男人,他们一看到特兰德就惊了,顿时立正行礼,眼眶渐渐红起来。
“好久不见,男孩们!”特兰德走过去,拥抱曾经的部下们
“队长——!”
“抱歉兄弟们,明明你们都退役了,还被我召集来西高原。”按照帝国风俗,特兰德挨个亲吻部下们的脸颊:“只是最近西高原不安稳,权力斗争很厉害。我只身上任,恐有哗变……陛下还解除了我的军权,我没办法调动现役的骑士团。”
“特兰德队长,你还有我们!”
“对,幸好还有你们……退役这么久了,你小子们怎么还是那个愣头愣脑的样子!”
“而队长还是年轻风流。”
“诶,没办法……金枪不倒!”特兰德得意扭了扭腰,男人们爆笑起来。这群退役的骑士都是普通人类,岁月沧桑已经让他们从热血小伙变成了中年人。而特兰德容颜如初,西比尔之血青春永驻。
朋友们仍然相爱。他们围坐着,畅畅快快地饮酒,聊起以前在军营的事,也聊到各自退役后的生活。
“说来……队长,你还没结婚吗?”有人忽然这样问。
要不要说真话?特兰德脑子里转了百来道弯。以前为了保护伊戈,他一直对外界隐瞒恋情,装出一副游燕轻浮的样子,就连最亲近的部下都不知道。不过现在……他已经官至西高原总督。远离帝国本土,只要能在西高原立稳……他就是最高统治者,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伊戈了。
“要啊!男人当然要结婚啦!”特兰德便快乐地笑起来,“你们猜猜是和谁!”
“尼尔·伯恩哈德!”
“滚!”
骑士们使劲儿拍桌子:“快说,快说,你的秘密是谁?你的未婚妻是谁?是哪位美人令我们的长官失魂落魄,夜不能寐?”
特兰德志得意满,叉着腰拍着胸脯笑道:“我问你们,你们见过的最漂亮的人是谁?”
“尼尔的老婆。”
“操,你们几个欠揍的吗?银发小美人结婚了,当然不可能是他。”特兰德不甘心,继续卖关子:“再给个提示,我爱的是一位地位尊贵的美人。”
“伍尔坎公爵哈哈哈哈!”
部下们继续起瞎哄,气得特兰德罚他们喝酒。
“告诉你们吧,我的心上人啊……”
“听说了,那位美人在决斗时把你打得嗷嗷叫,”骑士们坏笑着碰杯,“爱情啊,就像心上的一道伤口,哪个英雄忍得了?”
特兰德抖了抖耳朵:“臭小子,退伍后你们是有多闲!等办完事,看我怎么训练你们,看你们还行不行。”
“不减当年!”
骑士们又像以前那样快乐地喝酒唱歌。
短暂的欢聚转瞬即逝,特兰德和部下们开始商讨这次行动的计划,一直谈到中午。
气温升上来了,暑气渐热。特兰德觉得差不多了,该把在外闲逛的猫叫回家了。他把之前救的男孩喊来。
“狐狸仔,那群小鬼安置好了吗?让他们暂时先住在这里,我的朋友会帮他们找到父母的。”
“是的老爷,谢谢您!”
“你是本城孩子,我要你帮个忙……去把演木偶戏的人叫来,让他在这家酒馆门口演。”
男孩困惑不已:“木偶?就是提线木偶那种?我倒是知道一个师傅,不过……”
“就是那个,去吧。”特兰德摆摆手。
男孩一头雾水,不过还是去办事了。过了半小时,他果然找来一个表演木偶戏的手艺人。按照特兰德的吩咐,木偶师在路边表演起来,不一会儿就聚集起一群看热闹的小孩子。木偶师手法高超,操作着龙与骑士的木偶,绘声绘色地表演着骑士变成恶龙的故事。
“老爷,您是想看木偶戏?”狐狸挠头。
“我要叫伊戈回来。现在天热了,不适合西比尔人在外活动,我要把他弄回来睡午觉。”
“伊戈先生?可是……”
“等着吧。”特兰德抱着胳膊,靠着墙等待。
没一会儿,他们就看到有个披斗篷的家伙站在人群最外围,似乎也是在看木偶戏。特兰德就走过去,抓住那人的后领子,摘下风帽一看——果然是伊戈·斯沃德斯!
“乱跑的猫猫回来了,抓住。”特兰德温柔地笑。一旁的男孩惊讶不已。伊戈热得满头是汗,仍然专注地看木偶戏。
正午太阳毒辣。
两人已经在旅店的房间里准备休息。
特兰德还是像以前那样,把伊戈当成少爷。一切都被他安排得妥妥当当。房间是酒馆中最好的,洗澡水也提前就备好了,床单一定是新的,特兰德亲自先去床上滚了一圈,否则伊戈肯定只愿意坐在椅子上睡觉。
现在,他正细致地给伊戈洗澡。
“啊啊,我的少爷,你又跑去干了什么好事!怎么身上都是血?”特兰德叹气。
“逛逛。”
“这血到底是怎么回事?”
“遇到贼,就玩了一下。”伊戈面无表情,任特兰德给自己擦拭身体。
“你把人家杀死了吗?”
“死透了。”
“诶……你这家伙……”特兰德用教育小孩的口吻说:“不可以随便杀人,知道了吗伊戈?”
伊戈想反驳,又说不出什么理由:“没有随便……认真杀的。”
“为什么和人家动手?是不是那混蛋冒犯你了?”
“那家伙是个职业杀手,被雇佣了去杀一个有钱人。他们长得都挺黑的。”
“刺客?喀尔德治安这么差吗?大白天就有刺客杀人……那是谁的家?是不是什么领主之类的?他们还说了什么?”
伊戈摇头,想了想又补充道:“那家养的猫很可爱。”
特兰德沉思片刻:“新总督即将上任,城里现在风云涌动,各方势力都蓄势待发……这事恐怕不简单,之后我派人去调查下吧。”
“我也没想杀他,我就是玩玩。”
“好啦好啦……我们家少爷没干坏事,都怪坏人太弱了,一杀就死了。”特兰德苦笑。
伊戈高兴了。
特兰德解开伊戈的发辫,将长发梳理顺滑,再抹上凉爽的薄荷粉。后颈变得凉凉的,伊戈打了个喷嚏。特兰德就趁机把恋人拉到怀里,从背后轻咬那光裸的脖颈,一路亲吻到恋人那仍然潮湿的耳垂,笑道:
“现在很凉快,房间里也放了降温的冰盆。不如和我睡一觉吧?小少爷。”
“好,午安,傻狮子。”
伊戈说完,闭眼就睡着了。
“啊……真是的,暗示失败。”特兰德苦笑,把伊戈抱到上床,自己也脱了衣服躺下。
他想着时局与公务,搂抱着恋人,渐渐地睡着了。
就像小时候那样,两个男孩一同午睡,彼此的呼吸轻柔地合在一起,分享着至静的安宁。
TBC
抱歉大家,今晚9点我还是有事,所以提前更新啦~qⅠ0⒋Ο㈤九六陆三妻
第6章阴暗之刃
VI. 阴暗之刃
“大人,刺杀失败了,那男人还活着……”
听到这消息,坐在席上的大胡子男人勃然大怒,一巴掌打在信使的脸上。
“怎么办的事!不是说聘的是‘沙蝮蛇’里最好的杀手吗!不是说找从不失手的刺客吗!”
“大人息怒,‘沙蝮蛇’的确是喀尔德最好的刺客组织……”
“白痴!怎么会失败的?说。”
“这……据说一开始感得很顺利,但不知怎么地……我们派去的刺客反而被杀了。”
“刺客被杀了?被什么人!”
“目前还在调查,”信使战战兢兢地跪着,“军队里的线人也不知道具体是谁,只知道那是个黑发白皮肤的年轻男子,是个异乡人……他杀了我们的杀手,叫来了巡逻兵,然后就消失了。”
“异乡人!”
“黑发白皮肤……帝国人?怕不是那边有所察觉?”一个身披紫袍的老者正抽水烟。
“那人什么目的?杀了我们的刺客……这么看来,应该不是基达恩请来的保镖,否则何必去叫巡逻兵?”
“听线人说,基达恩自己也不认识那家伙。这人莫名其妙就出现,又莫名其妙地走了。”
“去查!一定要搞清楚这人什么身份,什么背景,为谁效力,”男人仍怒火中烧,“本来计划一切顺利……竟然被横插一刀。该死……我必须知道要那家伙付出代价!”
“去查查,是不是老总督的人。”
“遵命。”
信使向周围的大人们依次行礼,躬身后退,消失在走廊的阴影中。
秘密的会议还在继续,与会者无不身着华服,戴着象征权力的双羊金手镯,坐在绣花的席子与坐垫间。
西高原权力分散,有着诸多郡国与城邦,各方势力盘踞错杂,暗党与秘密结社再普遍不过。可今天的秘会却非比寻常,因为此前不睦已久的几方势力竟然达成了和解,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共同商讨怎么对付宗主国派来的代权者——新任的西高原总督。
“那还派别人暗杀基达恩吗?”
“不行,都失败一次了。”
“但是如果不杀他……他还是会继续召集那群亲帝国派,支持新来的总督。一群狗东西。”
“基达恩是叛徒,必须死。”
“那么……”
此时,一位拿蛇杖的老者打断了这血腥的对话,他说:“刺杀这事我从一开始就反对。基达恩老爷也是善人,如今你们的刺杀失败了,恐怕是神的意愿。不如现在就停手吧,再一意孤行下去迟早会触怒神。”
“听着梅尔哈丁老爷,虽然您是祭司,教义里也说人应当心地向善……但您忘了旧神殿的壁画,上面是怎么画着帝国骑兵抢走神殿的黄金门?难道您忘了,帝国人是怎么把他们的主神抬进来,立在了原本属于美蛇神的十方金座上!”
想到被风沙掩埋的旧神殿,年迈的祭司长长地叹气,坐回了席位上。
令人尴尬的沉默之后,大胡子的男人开口道:
“总之,先不要冒然行动,应该先等新总督来了看看再说。万一也是可以贿赂通融的人呢?传言说,那男人爱财爱色,还未婚配……我准备了一些美人,等明夜总督府的宴席上送去,给他做妾。到时候看看那人的反应。”
“也是,目前帝国那边风声很紧,什么消息都不传过来,这新总督究竟是敌是友……还得观望观望。”
男人们窃窃私语。
“我还是提议干掉总督。”
忽而,一位戴银面具的男人站起身说。
霎时间四周静谧,无人回应,只有红金纱帐和香炉在风中飘荡。领主们不动声色,心中各怀鬼胎。
“您在开玩笑!”胖子领主拼命擦汗,“杀了总督,肯定招致帝国的怒火!谁能打得过那些怪物一样的西比尔骑士,女帝会下令把我们统统砍头的!大人们千万冷静,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谁都能碰,总督可不能碰啊!”
戴银面具的男人怒道:“懦弱!我们应该杀掉帝国的走狗,联合起来,让西高原独立。”
一位红发的女领主笑起来:“独立?你想的可不是独立吧,安坨大人?你们亚旭在南边干什么勾当,和谁往来,真以为别人是瞎子吗?”
戴银面具的男人抽出弯刀:“那就滚出去,母狐狸。要不是看在你父亲和兄弟的份上,你不配坐在这里。”
“那好吧,”女领主笑着耸耸肩,“我走就是,你们继续商量吧。要是安坨·安哈兰大人有什么能耐……就在明晚总督府的宴会上弄出来给我们看看呗。祝您安康,我由衷期待着哈哈哈。”
说罢,红发的女领主就走了。
没过多久,领主间的秘密会议还是没能达成共识,大人物们不欢而散。人人都在焦灼地等待着,就看明晚的总督府宴会上,将要登场的新总督到底是怎样一个男人。
正午的日光正猛烈,大多数西高原人正在午休躲避高温。
“这群不中用的废物,讨论半天都没个主意。”
从秘会的妓/院出来,戴银面具的男人仍盘算着暗杀总督的计谋。他登上马车,嘱咐老仆人:“去,给我去雇佣兵们活动的地方找找,看有有没有可用之人。”
“您要挑选什么样的雇佣兵呢,安坨大人?”
“我要他能伪装成舞者或者侍从,混入总督府的宴会。雇佣兵不行的话,去刺客中找找有没有这种人……”
戴面具的男人想了想,继续说:
“要美貌的,且武艺高强的男人。”
第7章爱
VII. 爱
太阳西斜,火炉般的大地开始降温,黄昏渐凉,午睡醒了人们重新回来工作,绿洲都市又恢复了活力。
“嗨。”
听到有人呼唤,特兰德醒了。
迷迷糊糊地,特兰德看到恋人的脸……水润的灰蓝色眼睛好像宝石,在暮色与黑发间闪耀。伊戈躺着,凝神望着他,仿佛是男孩在观察草丛中的一只鸟。特兰德的心跳变快了。
两人的脸挨得很近,额头几乎贴在一起。
“让我看看,这是什么品种的狮子。”
伊戈笑笑,捏着特兰德的发梢轻轻扫过他的鼻子,痒痒的。
这神情从未改变,就和小时候一样。伊戈仍然是伊戈。特兰德心想。
“稀有的好狮子,免费送你了。”特兰德伸手把恋人揽入怀中,两人的腿交叠在一起。他轻咬着伊戈的喉结,手也不安分。但是伊戈敏捷地翻身跳起,不让他抱。
“这可不行。”
“为什么?”特兰德则半躺着,正如被爱神作弄的男人。
“告诉你个秘密……”
伊戈半裸着,走向黄昏的窗边。逆光中近乎透明的布料,遮住了青年颀长而健美的裸体。光影轻盈,就好像众神将夜的阴影降下来,只是为了给这理想的形体做衣衫。顽劣的美人回头,坏笑道:
“你之前不是告诉那个男孩:‘这是给总督的礼物’。所以说……只有总督能上我,你不能。”
气得特兰德嗷地一声就跳起来:“我怎么不能!我就是总督。”
“哦?你不是商人吗?不是说你的银行开在乌兰波利斯,又养牛又养羊的,还种葡萄吗?”
伊戈笑着,指了指衬衣的扣子。
特兰德气哼哼地,手上却娴熟地为少爷把扣子一一系好,“我就是又养牛又养羊的总督!不可以吗!”
“那你什么时候当狮子呢?”
“我想当的时候!”
“好啊,不过你刚刚说自己是好狮子……那今天你就只能当狮子,不能当总督,所以就不能碰我了。”伊戈心情大好,说着歪理,颇为享受地看着特兰德为此真情实感地发脾气。
“你是小孩子吗!”
特兰德拿出一条墨蓝色的刺金腰带,给伊戈系上,又在给他梳起发辫时编入了一根金线。
“坏狮子,我养的。”伊戈很快乐,亲了亲特兰德的嘴唇。
特兰德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他揽住情人的腰,舌头顶了进去,深吻着,品尝着美人的双唇。像雄狮一样蛮横地求爱。
“咦。”伊戈嫌弃似地脱身,又笑:“傻狮子,一起出去玩吧。”
两人穿上衣服,从卧房里出来。
下楼的时候,伊戈发现酒店老板和几个客人正笑盈盈地看着他们,似乎是特兰德的熟人。
“这是谁?”伊戈小声问。
“我的老部下们,一起来帮我办事的。”特兰德想了想,故意提了一句:“他们知道我俩的关系。”
“我俩是什么关系?”
“夫妻关系。”特兰德知道这么说肯定要挨揍,但他就是忍不住。
“哦。”
伊戈听了,竟然十分顺从地揽住特兰德的胳膊,像是跟从丈夫来参加晚宴一般。
“哇……”男人们无不投来艳慕的目光。
“?!”
一时间,特兰德脸上倍加光彩。他昂首挺胸,挽着美人,神采奕奕地来到老朋友们身边。
“嘿呀,这天气多热啊,你说是不是甜心?”
特兰德美滋滋地搂住了美人的腰。伊戈竟然乖乖地任他搂着,真是太难得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特兰德的心情简直好得要上天了,他越说越激动:“想喝加冰块的玫瑰露吗,宝贝?或者蜜酒,或者白艾酒?或者……每种来一杯?老板,有什么好东西都来一杯吧!”
特兰德做了个“全都要”的手势,然后不由分说地就开始胡乱掏钱。
酒店老板苦笑着赶紧抓住他的手:“够、够了啊队长,这钱太多了!我这儿可没那么好的酒能值这么多钱。你简直要为这位美人买下一整座漂亮的葡萄园了。”
“那不够,买十座!买!”特兰德急忙说。
骑士们看到上司这幅得意洋洋的样子,笑着着揶揄起来,连连称赞特兰德作为男人的眼光和运气。
“少爷这么漂亮……完美的情侣!特兰德队长是真是幸福的男人啊!”
伊戈也甜蜜地一笑:“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亲爱的。”
“啊——!”
这笑容太难得了,以至于特兰德几乎要被冲昏了头脑。他摊开手掌,伊戈就听话地把手放了上来,任由他把握玩弄。两人十指交叠,骨节与指腹暧昧地摩擦着,眼神也充满爱意。
“好的甜心,”特兰德激动地高声宣布,“那今天我请客,来吧朋友们!尽情享受吧!”
“队长真阔气了!真男人!”
骑士们大笑着用酒杯敲桌子起哄,仿佛是一群中学生在路上撞见了正在初次约会朋友那样激动。
酒馆里一下充满了欢声笑语。
和朋友们一起吃过了晚饭,天还微亮,两人就上街逛逛。
刚刚在酒馆的一阵胡闹把伊戈折腾得够呛,不过因为是特兰德的部下,他还是努力给足了特兰德面子。
特兰德也识趣地不再招惹伊戈,让恋人静静地歇一会儿。两人手牵着手,在街道上无所事事地散步。
“累了吗?”特兰德问。
“不累。”
“好啊,那带你去看看我以前喜欢的地方。”
“有什么好处?”
特兰德哄骗恋人:“去看看你喜欢什么,以后给你开一个动物园。”
“我要去看特兰德出生的地方,再多捡几只狮子幼崽带回来养,让你做它们的妈妈。”伊戈恢复了精神。
“其实我出生在更南边的亚旭,妈妈去世后我就独自来到喀尔德讨生活。我对这儿没那么熟,而且……几十年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回来。”特兰德苦笑。
伊戈哼了一声:“那这里不是特兰德狮子的家。”
“当然不是。”特兰德笑笑,一把将伊戈抱起来:“这才是我家。”
两人拥抱,像以前他们都是小男孩时那样,感受着黄昏之下温柔的情感。
但是伊戈没法保持这种情绪太久。他莫名地激动,忽然就咬了特兰德一口。对方疼得叫出来,伊戈又觉得好笑:
“嗨呀,不得了!特兰德被自己家咬了。”
“希望你用下面咬我,宝贝。”特兰德揉着脖子上的牙印,响亮地拍了一下伊戈的臀部。
电光火石间,出鞘的匕首猛地直刺向特兰德的脸——
吓得他一把捏住伊戈拿刀的的手腕!
两人对视,又微笑,仿佛突如其来的致命攻击不过是游戏。
伊戈收起匕首:“哼,真小气。”
“再不小心点,命都要被你勾没了……甜心。”特兰德死不悔改,用力地揉捏着恋人的臀部。
“哦?”
伊戈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火上浇油,故意将身体贴得很近,大腿轻蹭着特兰德的硬/物。呼吸变得炽热。周围有人经过,但伊戈不在乎,他就喜欢看特兰德为难的样子。
天色暗下来,灯光刚刚亮起。
特兰德忍无可忍,拽着伊戈走进一条阴暗无人的死巷里。
他强硬地捏住情人的下巴,拇指抚摸着那柔软的唇,“既然今夜我是你丈夫。那么这种情况下……你知道自己要付什么责任吗,少爷?”
“呀,养狮子真是麻烦。”伊戈笑笑,舌尖舔了一下特兰德的拇指。
湿漉漉的。
说罢,贵族青年单膝跪下,解开了男人的腰带。
TBC
不管更新时间了,反正每天都有更就是了hhh(对不起我就是太想更了,忍不到那个预定的时间OTZ
(对了,下一章是没有车的。如果大家想看这个地方的车,那等完结后补在番外里,或者到时候直接开新的车 π看婆文+㈠Ο⑷ο舞氿六⒍叁七 21|23|23 á
第8章红宝石与香料的集市
VIII.
城市啊,欲望的另一种形态。
绿洲在地图上展开,一个陌生的名字标注在羊皮卷上——“喀尔德”。王子们学习它的发音;教师们讲述在这个名词背后,整个王朝华美的历史是如何被巨人撑起,又如何被强者倾覆。
关于这座城市,诗人们创造了一千个故事,讲给了一千个国王听,然后建成了一千座模仿它的城邦。而那些真正踏入过黄金城,却又无力创造城邦的人,就将自己建成了它的一部分。
如果你曾在年轻时来过喀尔德,那么你就会找到爱。或者说,是它的迷宫俘获了你的心。
旅人经过它的街道,一如凡人要历经爱欲的考验。风筝升起,无数的风筝飘荡,夕阳中的城市就像千万色彩镶成的瓷砖画,熠熠生辉。露台的罐子在闪光,城墙上锡制的人鱼、士兵的头盔、花园中的浴池、金壶、银壶、使女胸口的黄金链、贵族的戒指、刀子、井水、泉水、装在陶土罐子里的水、金币与铜币、美人的眼眸……一切都闪着光,一切都辉煌,炫目又灿烂,而人们习以为常,正如习惯了纯金的重量。你看到,一位冷漠的美少年从宫殿的阴影中走过,貌若神祗,纯真而不自知。你回身去追,却只是更深地陷入金色的记忆里。因为黄金城本身就是一面镜子,只映照沉溺于梦的眼睛。
太阳落了下去。
街道上到处都有鲜花出售,情人们看得入迷。花果店门口,叫卖的少女历数着陶罐中的桃金娘、石榴花、紫罗兰、睡莲。
“老爷,买花吗?”
少女微笑,妩媚地拉住男人的手。
“不要花,美丽的小鹿,”特兰德也笑眯眯地回应,往少女手中放了几枚铜币,“给我来一杯凉果酒。”
买了酒,他回到小巷里,递给伊戈。梅子酒微甜爽口,但伊戈少爷只拿它来漱口。
“我嘴巴里……”伊戈面无表情地说,“都是狮子的味道。”
特兰德问:“会讨厌吗?你是纯血的西比尔人,本来就对气味敏感。这种事对你来说果然还是太过激烈了。”
“不,习惯了,反正是我养的。只是弄得太久了,我脸颊好酸。”
“抱歉。”
“剥夺你作为好狮子的名誉称号。”
“是啦是啦,亲爱的少爷,我错了。” 特兰德微笑,用手帕轻擦伊戈的嘴角,又把散落的发丝重新绑好。
伊戈戴好黑手套戴,又恢复了平时一丝不苟的状态。他看了一眼特兰德,装作不经意地问:“今天开心吗?”
“恐怕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可以和你轻轻松松地约会,而且没人认识我们。不用像在帝都的宫廷里那样,随时都得提防着别人的目光。”
“开心就好。”
“那么接下来我们去办正事吧,甜心。明晚就是总督府的欢迎宴会,在那之前我得多做些准备。”
特兰德整理了一下衣服,重新戴上佩剑。为了在城内方便行事,两人之前在旅店就更换了装束。现在伊戈看起来像是前来寻欢作乐的帝国贵族,而特兰德则像个普普通通的佣兵。
伊戈低头,发现膝盖上还沾着灰,“啊,脏了。穿成这样真是不方便。”
“不对吗?”特兰德笑笑,帮伊戈把膝盖上的尘土拍干净,“一个漂亮的贵族少爷,付钱给雇佣兵,就为了在小巷里吃男人的鸡/巴。这种事在喀尔德再常见不过了,很多西比尔老爷都爱这么玩。”
伊戈累了,懒得出手揍他:“众所周知,特兰德活就是为了养这根屌才活着。你给屌取名字了吗?”
“那多不文雅啊。”特兰德皱起眉头。
“你……”
伊戈无语了。
快快乐乐地玩闹够了,两人重新整顿了一下,出发去办正事。特兰德拉着伊戈的手,两人穿过热热闹闹的夜市,每家妓院门口都挂着漂亮的琉璃灯,站着衣衫轻薄艳丽的女郎。酒馆和旅店也开着,风尘仆仆的驼队急切地想找一个落脚的地方。他们穿过人群最多的街,又从卧着乞丐的小巷中走过。来来回回,饶了不知道多少弯。
“这个城市真是像迷宫。”伊戈说。
“没错,它太古老了,藏着的秘密也多。如果没搞清楚情况就冒然闯入,很可能会被藏在阴影里的野兽们吃掉哦。”
“当地的门阀权贵啊……”伊戈想到了今天杀的刺客,“我以前听说……帝国虽然统治西高原,但历任总督的权力一直没能完全渗透到最底层,很多地方实际上还是由本地的巨富豪族控制着。”
特兰德点头:“是啊,说是‘总督’,其实主要是收税的官员。西高原畏惧帝国的武力,同时也需要帝国的庇护,所以才每年乖乖上供称臣。”
“当总督真是麻烦的工作。”
伊戈想到了之前在角斗场上的事。
当时比武审判,皇帝要求同为罪人的伊戈和特兰德角斗,直至一方死亡。后来特兰德赢得了神权裁判,就公然向皇帝提出要求:给他西高原总督的职位,以及戈尔贡伯爵的封号。
这个爵位本来是伊戈家世袭的,皇帝竟然真的给了一个当过奴仆的半西比尔人。因此帝国的纯血派贵族更加仇恨特兰德,皇太子尤其如此。不过伊戈本人根本不在乎。
“那陛下为什么让你来做总督?”伊戈说着说着就走神了,开始用指头对着特兰德富有弹性的胸肌戳戳戳,“可能因为特兰德长得黑,胸还大,可以在一群黑皮美女中隐身。”
特兰德摸了摸恋人的耳朵,让他别闹。
“嘿,我不是镇压叛乱小能手吗?哪儿压不住了,陛下就把我派到哪儿。有传言说……西高原权力内部近年来斗争更激烈了,有的领主激烈地反对帝国,企图扇动其他领主一起谋反。这事让陛下很头疼,因为以前的总督一直没法真正控制整个西高原行省,尤其是南边。”
“西高原要叛乱?”伊戈摇摇头,“难道是我离开社交圈太久了?为什么从来没听过这消息……公爵也没说过。”
“不,这消息一直被上层压着没说,陛下当然也没告诉我。但是……”特兰德得意地眨眨眼,“我有很多朋友,什么消息都瞒不住我的嘿嘿。”
“帝国骑兵可以轻松碾压西高原,砍瓜切菜而已。”
“没错,”特兰德打了个响指,“可是那样的话,再想收服民心就难了。以后迟早还是会反的。而且……如果真的大战,遭罪的还是普通人。西高原虽然富庶,但真正有钱的是那些富商豪族,普通平民的生活其实很艰难……你看我小时候过的什么日子就知道。”
“所以陛下是想先把火苗扑灭。”
“嗯,小乱比大乱好。”
“陛下还有别的意图吗?”
“这个嘛……”特兰德意味深长地一笑,“她大概是想把我当成靶子,让各方势力先来针对我,好给她年幼的崽子留成长的时间吧。”
“二皇子殿下。”
“她自己也不想让作为皇太子的长子继位。二皇子虽然有智谋有野心,但终究年幼,还需要一点时间。就这点来看……恐怕皇太子殿下也没看清自己母亲的意图吧。真是可怕的女人。”
“啊……大家一起欺负特兰德狮子。”伊戈露出了委屈的神情,转而又笑:“嘿呀,那我也要,我前排看戏。”
“呵,让他们来吧,看谁有本事弄得死我。”特兰德冷笑:“但是你,宝贝……你是我的东西,谁都别想碰。”
接下来,伊戈和特兰德一一去考察了4家旅店。
特兰德在城内一共设置了4个秘密据点。
他的部下们伪装成普通的商人或佣兵,就分别驻扎在这4家旅店,一共200人。万一发生不测,他手里多少还有些力量。特兰德交代好了行动方案和信号,店主们也将线人们的消息一一报告。
“这么看来,现在城里确实暗潮涌动……”
酒店老板点头:“是的队长,到处都是伪装的刺客和雇佣兵,等着上门的生意。各个郡国的领主也来了,私下里也各有举动,就等明晚的总督欢迎酒宴。”
“明夜吗……” 特兰德叹了一口气。
伊戈抱着胳膊坐在窗台上:“老总督那边什么情况?杜文男爵,我记得……那是个半西比尔人,阿莱叶文家的私生子。他本家是纯血派,恐怕也是皇太子的支持者。”
酒店老板摇头:“总督府那边目前没有特别有价值的情报,因为我们的势力插不进去。”
的确,伊戈心想。皇太子的党羽不会信任人类或是温和派的西比尔人,而特兰德的部下和支持者多半是这类人。他接着说:“要搞清明晚宴会的情况,必须知道老总督那边的消息,得派人过去。”
“派人……啊,我最头疼这些纯血派的家伙。”特兰德挠头。
“你在想什么?”伊戈微笑,“你身边不就有纯血派的卧底吗?”
“什么——?”
云散开,月光照进屋子,照亮青年苍白而精致的面容。伊戈淡淡地微笑,优雅地将手放在胸口。
“让我去……我的家族是最古老的西比尔血脉之一,真正的纯血。”
“伊戈……”
“他们会信任我,畏惧我。”伊戈凑到特兰德耳边低语:“然后我要把你在这儿的小秘密,全部告诉你的敌人们。”
特兰德粗鲁地捏住伊戈的腰部,让美人跌进自己怀里,又温柔地亲吻那黑发,“不用你去,宝贝……我能搞定这些。”
“呵?那别让我无聊。”伊戈微笑。
“咳咳!”
一旁的部下们坏笑着,看这对情侣闹别捏。
就在这时,酒店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一个老头进来了。
男人们瞬间警惕,酒店老板一惊,他之前忘了锁上门。特兰德没有怪罪他,只是暗中做了个手势,骑士们又装作普通的旅人和佣兵,酒馆内恢复了平时的普通与热闹。
老头左右张望,把每个佣兵从头打量到底。
特兰德暗中观察,发现老头穿了一双很贵的皮靴子,普通人家根本穿不起,应该是富人家的佣人。老头边走还边叹气。
“嘿,老爷子,要找人去干活?” 其中一个乔装过的骑士主动走上前去打招呼。
老头看了一眼他的脸,摇头。
“呵,瞧不上?算了吧,那您找别人去,我的好刀派不上用场喽。”骑士笑着耸耸肩。
忽然老头看到了伊戈,一下子喜上眉梢,“那边的先生,你长得真是俊美啊!请问你是不是雇佣兵……”这就让特兰德发愁了,这满满一屋子都是他的人,老头偏偏好死不死去招惹伊戈——这样一个喜怒无常,做事全凭一时兴起的家伙,指不定会搞出什么名堂。
这样不行,特兰德起身,挡住老头的去路,“嗨呀,老板,这酒真好喝啊!”他装作醉醺醺地手一抖,故意把装把酒洒在了对方身上,“诶呀呀!抱歉老爷子,来,快擦擦~”他弯腰拉住老头,忽然发现对方身上穿的竟然是亚旭的布料。
“诶——!等等,你等等!”老头拉住特兰德的胳膊。
所有人都安静了。
“小伙子,你……”老头眯着眼睛,努力踮着脚尖在烛光中张望,“你……你是不是特兰德·穆阿维亚?”
糟糕,被认出来了!
这时,伊戈站起身,把出鞘的匕首藏在袖子里,若无其事地就往老头背后走去。既然这人都认出了特兰德,就得灭口。
其他骑士一惊。
特兰德也震惊了:“难道……你是安坨的仆人……”
“是你!果然是你……天哪特兰德,我们多久没见了!安坨大人也很想你!以前你还是孩子,才那么点儿……那时安坨大人也很年幼,才刚刚学会走路,你们一起玩儿。瞧,我当时还年轻,现在也老了。”
特兰德快速地展露微笑:“噢。是我,特兰德·穆阿维亚。”
嗯,这是特兰德的熟人?那还杀不杀?伊戈有点困惑,要了杯果汁酒又乖乖坐回了角落里。
“怎么样!你一直在喀尔德吗?”老头很激动。
“是啊,我一直在黄金城当雇佣兵,这么多年了一直没回去……诶,应该回去看看妈妈的。”
“你妈妈……诶,以前我倒是偶尔会去扫墓,现在腿脚没那么利落,爬不动山了,就让儿子孙子去。”
“啊。”特兰德的表情变了,“谢谢您……仍然记着我妈妈。”
“当年太太对我们家有恩,如果不是她的照料……安坨少爷和我夫人恐怕根本活不到今天……可惜,太太反而被传染,去世了。对此我一直非常非常愧疚……特兰德,我本想把你抚养长大,但你离开了亚旭,后来再也没有你的消息……”
伊戈喝酒,观察着特兰德。
特兰德摇头:“没事……都过去了……不过我想回去看看妈妈,把她也带走。”
“也好,毕竟你长期不在故乡……应当将你母亲的墓迁走重新安葬,这样你就能时常去看望。她一定很想你。”
“我也很想念她……”特兰德说。
狮子妈妈的墓,伊戈想着。
他记得以前听特兰德说过:自己把妈妈埋在亚旭城西边的一个山坡上。周围长满了白花楹,一年开花两次,细碎的白花瓣落地在墓碑上。妈妈以前就喜欢这种花。
老头左右端详:“呀,你长得真像你母亲……轮廓深邃,高鼻梁,长睫毛,大大的绿眼睛……真是漂亮,当年你母亲无愧为亚旭第一的美人,不,或许在整个西高原都是艳冠群芳。”
伊戈注意到,特兰德的脸色一沉。
“你真的是雇佣兵吗?”老头又问。
“当然。”
“那太好了,美蛇神在上,安坨老爷交代的差事终于能完成了!”老头擦了一把汗。
“什么差事?”
“安坨老爷让我来找一个雇佣兵去办事,但必须是美貌的男人。你知道……武力高强的雇佣兵不难找,但是又好看又强的就难了,给钱都不一定能有。毕竟美貌是一种稀缺资源,一个人如果能用容貌获得恩宠,那就不用辛辛苦苦地干脏活累活了。”
特兰德沉默片刻,转而又变得和颜悦色:“那么……工作内容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今天下午老爷去开了个会,出来以后很生气的样子,说其他人都没用根本没主意,就让我来找一个雇佣兵,特别强调了外貌。”老头说。
要美貌的雇佣兵干什么?
特兰德琢磨着,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劲……他又试探地问:“需要会跳舞吗?或者别的什么才艺表演之类的?”
“哦!对对对,”老头拍拍脑袋,“我怎么给忘了!安坨老爷说了,要能做舞者的那种。”
啊,果然。
特兰德明白了,他们恐怕是想找一个弄伪装成舞者的杀手。至于用途……明晚就是总督府的宴会,今天这些人又在做什么小动作?特兰德记得,亚旭的领主其实一向不喜欢北方帝国派来的总督,更愿意和南方的国家往来。而南方那些国家又一向敌视帝国。这样看来……特兰德揣测着,恐怕安坨大人并不欢迎新总督。
看来有必要弄清楚。
于是特兰德爽朗地笑道:“好的,这个活我接了,一定让老爷满意。毕竟……我和安坨大人是……”
他说不下去了。
“好好好,你不仅样样条件都符合,而且还是老爷小时候的伙伴!走吧走吧,现在咱们就去见老爷,否则迟了回去我又得挨训了。”老头急匆匆地拉着特兰德的手就往外走。
“对啊,我们是儿时的朋友……”特兰德苦笑。
离开前,他回头看了看伊戈,露出一个无奈又疲惫的笑容。但那只是一瞬间。特兰德转而又恢复了活力,闪亮地眨眨眼,还热情地抛出一个飞吻。伊戈嫌弃地做了个挡住的手势。
酒店的门关上。
骑士们松了一口气,酒店老板摸着下巴:“特兰德队长竟然亲自去探查情报了啊……也是,这样的好机会。”
“那老头说的安坨是什么人?”伊戈喝着酒。
“安坨·安哈兰,是现任的亚旭地区的领主,在南方势力很大。是个性格暴躁的男人,平时总是戴着铁面具,据说是因为小时候患天花时脸上留下了很多疤。”
“天花?”伊戈抬起眼。
“是啊,患了天花竟然还能捡回一条命……”
伊戈的指尖轻敲着匕首,灰蓝色的眼睛盯着杯中的倒影。
“我以前只知道特兰德的母亲是因为没钱看病才去世的。但刚刚那个矮老头说……特兰德的妈妈是在照顾生病的领主之子时被传染了,所以才去世的。”
酒店老板停下手中的动作,骑士们也都神情沉重。
“也就是说,特兰德和领主安坨是小时候的朋友,可他的妈妈又是因这人而死……啊,难怪特兰德会离开故乡,而且再也没回去。”
伊戈叹气,站起身离开。
“傻狮子。”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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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生锈的铜
IX. 生锈的铜
跟随着老头,特兰德进入了城西边的一座院落里。
这座房子隐于闹市,外表朴素,院内却豪华奢逸。庭院中开满了长春花,墙上装饰着白金色的瓷片、美蛇神和圆盘花图案的金片。中央是一座仿帝国风格的方形水池。
“一看就是富人家的别院。”特兰德环视四周。
“这是老爷来黄金城时住的地方。其实安坨老爷还蛮喜欢来首府的,毕竟这边气候比亚旭好。”
“美人也多。”特兰德笑笑。
老头也笑了:“就是,哪个男人会不喜欢黄金城呢?在这儿没有钱买不到的幸福。”
“用钱买走属于别人的幸福。”特兰德只是冷淡地回了一句。
他们穿过庭院,上到三楼的露台上。音乐与女人的声音传来,露台上点着芬芳的精油蜡烛,烛光照耀着金酒杯,乐师的琴弦也闪闪发光。身着彩纱的女郎们欢声笑语,依偎着一个戴银面具的男人——安坨·安哈兰。男人手腕上戴着象征领主之位的双羊金手镯。
特兰德心中一惊,几乎认不出儿时的伙伴。
来到主人面前,老头行跪拜礼:“安坨大人,您要找的雇佣兵我带来了。”
特兰德不想跪,就只是拍了拍腰部的弯刀,像个霸道的雇佣兵那样打招呼:“哟,晚上好。”
戴面具的安坨起身走来,像挑选女人那样用黏腻的眼神打量着特兰德的容貌、脖颈、胸膛和腰部。“不错,不错……这家伙看起来是上等货色……张开嘴,我要看看你的牙。”那张银面具凑得离特兰德那么近,特兰德几乎能闻到安坨身上金属与酒精的气味。
显然,安坨也没认出他。
“我不是奴隶。”特兰德面无表情。
“或许你不是奴隶,但我一定是你的主人。”戴面具的安坨抬起手,将双羊金手镯凑到特兰德鼻子面前,冷笑道:“认识这个吗?”
“双羊金手镯,每个郡国的领主才能拥有。您是亚旭的领主,安坨·安哈兰。”
“不错,算你没白瞎。那么给我张嘴,我要看看你的牙。”
“没这个必要吧。”
戴面具的男人怒了,斥责老头:“怎么回事!找了一下午,你就给我找回来这么一个只会顶嘴的货?让我怎么信任这种男人?怎么把那么重要的事交给他!”
“啊啊,请大人息怒……!”
“没用的老东西!”
戴面具的男人扬手就要抽老头的耳光,特兰德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两人对视,充满敌意。但特兰德转而又轻轻松松地笑了出来:“哈哈哈,和你开个玩笑啦。放轻松,安坨大人!别那么认真嘛~”
“放肆,你是什么狗东西!”
特兰德依旧笑嘻嘻的样子:“哈哈,我是什么东西?你猜猜,我们以前不是朋友吗?”
说实话,他一点都不想提起以前。
妈妈还活着的时候,小特兰德经常和领主的儿子安坨一起玩耍。特兰德比安坨年长一两岁,就把自己当作大哥哥,总是想着要保护安坨弟弟。两个男孩很喜欢在庭院里捉迷藏。
安坨3岁时生了重病,几乎病死。特兰德每天去采花、祈祷,希望朋友能好起来。
特兰德至今记得,当年是他亲口对妈妈说:
「安坨弟弟病了没有人照顾,怎么办呢?妈妈能帮帮安坨吗?」
即便贵为领主之子,但当时也没人敢接近生病的安坨,只有特兰德的妈妈前去照顾。
小特兰德一开始很高兴,觉得有妈妈的帮助,安坨弟弟一定能很快好起来。但是那时他太小了,不理解“天花”到底意味着什么。直到妈妈也生了病,小特兰德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再后来,妈妈死了,他的朋友却活了下来。
「就是因为自己提出那样的请求,妈妈才会死。」
小特兰德这么想。
所以男孩放逐自己,永远地离开了故乡。
如今,儿时的伙伴竟然以这种可悲又可笑的方式重逢。
想到这里,特兰德忍不住笑出来。但这种模糊的悲哀感转瞬即逝,吊儿郎当的笑容再次挂在特兰德脸上。他热络地拍了拍安坨的肩膀:“嘿安坨,看来喀尔德的美女太多,让你都不记得兄弟了。”
“兄弟……?你是有点眼熟……咦!”戴面具的安坨恍然大悟,“你是特拉德·穆勒……?”
老头欣慰地笑了:“是他!特兰德·穆阿维亚,是少爷您小时候的玩伴呀!您果然还记得这孩子。”
“好久不见啊,安坨·安哈兰老爷。”
“特兰德……”
两人愣了一会儿,然后才礼节性地拥抱。
当年的伙伴,如今都已面目全非。
特兰德成长为帝国最强的骑士,新的西高原总督,身上带着皇帝钦赐的权戒“阿尔达希尔之冠”以及任命诏书。
而从天花中幸存的安坨继承领主之位,脸上戴着雕工精致的银面具,手腕上戴着双羊金手镯。
“来,兄弟。”安坨邀请特兰德坐到垫子上,让婢女倒酒。“我以为你早死了,你离开故乡时才几岁啊?一个小孩活得下去?”
特兰德爽快地一饮而尽:“这倒是,小时候一开始流浪时好几次差点饿死,但后来找到了工作就能活下来了。一开始我在瓦蓝区的一家妓院里打杂,平时也去表演杂耍赚钱。后来长大了就当雇佣兵,做些刀口舔血的生意……现在也结婚了,我老婆可是大美人!当初可高冷可难追了。”
“哦,原来你一直在黄金城当雇佣兵。”显然,领主安坨对特兰德洋洋洒洒的发言不感兴趣,只是默默喝酒。
两人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
“哈哈,你那面具挺酷的。”特兰德试图挽回气氛。
但是安坨变得更冷淡了:“我不喜欢自己这张脸,小时候生病脸上留下好多疤。你妈妈也是因为这个去世的,真是一场灾难。”
两人再次沉默。
特兰德猛地灌了一口酒:“不废话了,进入正题吧,你要我做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你妈妈为什么会死?”
安坨冷不防地这么问了一句,让特兰德十分不舒服。
“我们换个话题吧。”
可是安坨并没有放弃,反而越来越激动:“你妈妈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你父亲抛弃她,那个帝国贵族根本只是把她当情妇玩玩!特兰德,想想看……是谁害死了你母亲?”
特兰德隐忍着。
“是帝国人!”
安坨狠狠一拍桌子,吓得旁人不敢作声。他站起身,动作夸张地把特兰德的酒杯摔在地上,大喊道:
“特兰德,你不发怒吗!你母亲被帝国贵族玩弄,最后凄惨地死去。想想看,你母亲曾是什么出身啊……我们都是古珊人,美神的后裔,是曾经盛极一时的古尔白蒂王朝的统治者!可现在又沦落成什么样子?凡事都要向西比尔人称臣,做别人的狗。你难道不恨帝国吗?”
听到这话,特兰德笑了。
“我明白了,你这是在煽动我……好让我帮你办事。其实没这必要,我是雇佣兵,给钱就干。说吧,你要怎么反对帝国,怎么重新获得古珊人的统治权?”特兰德说着,从婢女手中接过新满上的杯盏,温柔地说了声谢谢。婢女脸红了。
老头挥了挥手示意下人们退下,好让主人和雇佣兵单独谈事。
安坨激动地反问:
“你明明也是出身高贵的古珊人,身上流着蛇神之血。你难道不为这片土地感到悲哀吗?西高原竟然要被异族统治!”
“我出身高贵?”
特兰德轻声笑了出来,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很有趣的笑话:“也对哦,我身上有两种血脉,分别属于西高原的旧统治者与新统治者……然而我还不是被当成杂种?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做权贵养的狗,任人呼来喝去。呵,真讽刺。”
安坨严肃地拉住他的手,压低嗓音说:
“那么我给现在你一个机会,让你加入到一个伟大的事业里……特兰德,我们应该一起重新振兴古尔白蒂王朝!夺回古珊人旧日的尊严与荣光,夺回帝国掠走的一切!”
“说吧,”特兰德轻轻松松地笑:“要我去杀谁?”
“你去杀了总督。”
特兰德差点一口酒喷出来。安坨这是要雇佣他去杀他自己???
“哈?这么厉害的生意?恐怕有点……而且帝国的总督一般不出来,我们没机会接触到。”
“明晚,那男人明晚会出席总督府的宴会。各地的领主都会来献上礼物与美女……到时候你就乔装成舞者陪我出席,我会给你制造机会。之后的事我会处理,保你不被抓住。”
戴面具的安坨说得很笃定,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就尴尬了。
特兰德干笑着,食指挠了挠下巴:“这……安坨老爷你是不是该找个美女去动手啊?说不定那个总督还愿意要……我这么一个汉子,人家八成不喜欢。再说了,大家都是男的,影响多不好啊……”
“无所谓,我只要杀得了总督的人。”
“……”特兰德实在没什么好说的,“那么……这计划还有其他领主参与吗?”
“那群蠢货不值得信任,他们根本没法干大事。”安坨坐下来,显得十分烦闷。
听到自己即将被刺杀的计划,特兰德并不生气,甚至可以说内心没有一丝波动。反正他早就知道有些领主有不轨之心……而且安坨也并不知道他就是新任的西高原总督,或许是这样的吧。
其实特兰德也没抱多少期待。他很少会相信什么东西,尤其是人心。
“明白了,安坨老爷,我会实现你的愿望。”事已至此,不如将计就计。
“很好,杀了帝国派来的总督,这也是为你母亲报仇。”安坨说。
特兰德怔住了,随即又笑:
“也对……也对,的确是那个人害死了妈妈。我一直这么觉得。”
****
月亮升了起来,映照总督府巍峨绮丽的蓝墙。
这里曾是古尔白蒂王朝的宫殿,后来成为历任总督居住办公之地。每年9月,各郡国的领主、外国商贩使臣皆来觐见。总督就代表帝国向属国们收取贡品,传达皇帝的御令。
总督府戒备森严,随时都有帝国士兵与近卫队在巡逻,几乎和宫廷差不多。但有人可不在乎这些。
伊戈·斯沃德斯·戈尔贡翻墙进来了,正悠闲地四处参观。
作为纯血的西比尔人,伊戈有着鲨鱼般的嗅觉,狼一样的听力。只要巡逻兵的脚步声一靠近,他就悄无声息地找个阴影藏起来。这个游戏让伊戈很愉快。他甚至有点嫌弃敌人太笨,简直像是一群蜗牛拿着刀剑在看守宝库。
“他们太弱了。”
不过伊戈渐渐有点厌倦了,普通人真的不如特兰德好玩。后来他根本都懒得躲藏了,遇到士兵就直接打晕了,胡乱扔在草丛里。
现在,他打算去见老总督——卡格尔·阿莱叶文·杜文男爵。
这位男爵本来是大贵族阿莱叶文家的私生子,后来出任西高原总督。而男爵背后的靠山也正是阿莱叶文家族——纯血派,皇太子的党羽,同时也是特兰德的敌人。
明夜,男爵就将把总督的职位交接给特兰德。
就算路边的小孩都知道,西高原总督是一份肥差,躺着喘气都能赚钱,随便打个哈欠都能有人抢着来送钱。为了争夺这份差事,历代总督的任命背后都是风起云涌的争斗。但奇怪的是,男爵好像并不介意让位,甚至早早就命人打包好了行囊准备回国。
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伊戈太了解纯血派那帮贵族了。那些家伙从来没做过表里如一的事。贵族家庭的每个行为背后都有十种解读,一百种意图。
“我先看看这人给特兰德挖了什么坑……然后我来把特兰德埋进去。”伊戈愉快地笑起来。
伊戈找到了老总督府办公的书房。
书房锁着,但里面还亮着灯,大概主人只是离开一会儿马上就会回来。伊戈稍稍琢磨了一会儿,就轻轻松松地用金属丝撬开了锁。
“嘿,我果然适合当贼。”
伊戈进去了,随意翻看书柜和抽屉。他发现了一封信,火漆上印着皇太子的徽章。“果然,老总督和皇太子有见不得人的勾当。”他刚想打开信,就听到了脚步声。
大概是书房的主人回来了。
要不要逃走?伊戈想了想,“算了,留下来和男爵阁下玩玩。”于是他干脆坐在在总督椅子上,等对方进来。
门开了。
男爵低着头进来,似乎正在想事,抬头竟看到一个陌生的身影坐在黑暗中,吓得慌忙大喊:
“啊!卫兵——卫兵!!”
“晚上好,男爵。”伊戈十指交叠,微笑道:“说吧,皇太子殿下有什么话要转告给我……他想我吗?”
银月之下,黑发青年优雅地坐着,仿佛自己才是这栋豪宅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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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弦月之蛇
X. 弦月之蛇
老总督——卡格尔·阿莱叶文·杜文男爵是个机会主义者。和大部分贵族一样,他认定世界上只有两种人:掌权者,以及一无所有的蝼蚁。
小时候他曾有幸被带到宫廷晚宴上去,见识过那些流光璀璨的舞步,戴面具的美人,轻飘飘的羽毛折扇,香氛与音乐……一切都那么优雅、高贵,身处其中的每一张面孔都仿佛精致的人偶。小杜文从此深深地入了迷,发誓要跻身贵族社会。但很不幸,他是私生子,还只有四分之一的西比尔血统。在阿莱叶文家族眼里,他和佣人没什么区别。
好在杜文是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人。通过人情世故和贿赂,他不仅捞到了一个男爵的封号,还勉勉强强在西高原总督的位子上坐了五年。
但是这一切都被打乱了。
男爵闷闷不乐,因为明天他就不得不将总督之位拱手让人,交给帝国空降过来的一个暴发户——
特兰德·穆阿维亚。
据说这男人武艺超群,功高震主,同时又深不可测,树敌无数。
男爵不愿意让位,但皇帝的御令已下,阿莱叶文本家也特意嘱咐过:把总督之位给那个男人,一切听皇太子殿下的安排。
这就很奇怪了,皇太子殿下为什么要暗中干预?
男爵之前就听到过传言:据说特兰德·穆阿维亚这男人胆大包天,竟然抢走了皇太子的情人,所以殿下尤其恨他。
一开始,男爵也不相信这个说法。毕竟皇太子殿下身份尊贵,特兰德·穆阿维亚据说只是个下贱的男人……就算是再不谙世事的美人,难道还会看不清两者之间地位悬殊?宁愿去选择一个当过奴仆的男人,而不选择未来的皇帝?
然而就在三天前,男爵果然收到了密信,皇太子殿下要他找到一位叫伊戈·斯沃德斯·戈尔贡的青年。
听到“伊戈”这个名字,男爵才确信传言是真的,他还想起了之前听说的一件丑闻。
起因是去年冬天,特兰德·穆阿维亚被指控谋杀了一名贵族。
死者身份特殊,是皇太子殿下的血盟。皇太子震怒,发誓要置特兰德于死地。然而特兰德心机深重,不仅欺骗了皇帝,还巧妙地利用比武审判为自己脱了罪。
在比武审判中,特兰德击败了对手——伊戈·斯沃德斯。
按照帝国的传统,战胜者有权要求战利品。可是特兰德竟然无耻地夺走了伊戈家的爵位和封地,并强行占有了伊戈。
贵族社会一时哗然。
毕竟这两人曾经是主仆关系……伊戈作为血统纯正的少爷,竟然被一个卑微低贱的男人当作玩物,百般羞辱。
这件事在帝都简直成为惊天的丑闻。
“原来如此,难怪皇太子殿下一定要弄死他……真是胆大包天的家伙,连皇太子的人都敢碰……”
不过男爵也从中嗅到了机会的味道。若是能趁机巴结上皇太子殿下,日后自己的仕途定会一路平坦。因此男爵下了决心,如果非要让他放弃西高原总督的位置,那就一定要获得更大的利益才行。
后来几天,男爵试图派人寻找伊戈·斯沃德斯。不过一直毫无进展,就连特兰德·穆阿维亚也毫无音讯。
这其中肯定有诈,特兰德·穆阿维亚那男人阴险狡猾,说不定是在密谋着什么。男爵打算再派探子去帝都,再去详细调查这个男人。
然而,就在此刻——
有个贼人竟然趁夜闯进总督府,还明目张胆地坐在他的书房里!
“啊!什么人!卫兵——卫兵!!”
男爵惊吓不已。
“晚上好男爵。说吧,皇太子殿下有什么话要转告给我……他想我吗?”
磁一般的声线,轻盈迷人,但又危险。
那青年就坐在月光的窗影下,十指交叠。柳叶形的眉眼笑盈盈的,一双剃刀色的眼瞳令人背后发凉。好像在幽暗处的豹。
青年笑着,显得十分温柔。
在黑暗的底色中,深蓝色的绢丝领巾与绿宝石扣映衬着主人苍白而精致的面容,仿佛城堡中古老的画像。
这是恶魔吗?还是冷酷的月神降临尘世来考验他?男爵瞬间被迷住了,又因恐惧而清醒。
“你是谁?”
“伊戈·斯沃德斯·戈尔贡。”
青年说。
“什么……”男爵十分踌躇,但转念一想,伊戈·斯沃德斯好歹也是昔日的世家公子,怎么可能像贼一样忽然闯入总督府?“不可能……你不过就是个毛贼而已,冒牌货。”
“我不像吗?”伊戈微笑。
男爵抽出装饰剑,在卫兵赶到前先装出一副能打的样子,“你怎么证明?如果你真的是伊戈·斯沃德斯……为什么主动来找我,你有什么企图?”
“你猜?”
轻慢又恶意,新月般的笑容。
男爵不说话。就凭青年的容貌与做派来看,这绝对是个如假包换的西比尔贵族,就是当年他曾在帝都的宴会上见过的那种人。而且这青年确实惊艳。当了五年总督,男爵见识过各色的美女少年,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美人。
青年身上的那种美不是珠光宝气的妩媚……倒更像是刀子,在月光下显得冷冽轻薄,引得人想伸手把握,但又害怕银刃忽然变成毒蛇。
男爵倒吸一口冷气。
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皇太子殿下会迷恋伊戈·斯沃德斯,而那个嚣张的特兰德·穆阿维亚又为什么不惜与未来的皇帝为敌,也要占有这样的美人。
“总督阁下!!”
卫兵赶到了,赶忙将男爵护住,拔刀指向那书房中的不速之客。伊戈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好像架在脖子上的根本不是刀刃。“等等!这人说不定是……”男爵紧张地抬手,卫兵也不知所措。一时间,气氛十分尴尬。
“这个你总认识吧?”伊戈拿出一枚黄金戒指。
男爵眯起眼观看,发现紫水晶戒面上雕刻着雷蛇纹章——是皇太子的印章。
紫水晶上雕刻着两条雷蛇,缠绕着一位全副武装的骑士,骑士露出痛苦挣扎的表情。哪怕是对珠宝不识货的人也能一眼看出这戒指不可能是伪造的。整个大陆只有堪称“火神之手”的宫廷工匠才能在指甲盖大小的戒面上雕刻出如此繁复而生动的细节。
“这……皇太子殿下的……!”
男爵没想到,皇太子竟然会把这么重要的戒指送给伊戈·斯沃德斯。这两人果然是情人关系吧?
青年不回答,只是冷淡地盯着男爵。
“您果然是……”男爵心里发慌,赶忙转变态度,毕恭毕敬地请贵客入座。“十分抱歉,刚刚款待不周。”
卫兵们也收起刀剑,纷纷退下。
男爵又拍了拍手,“那么请您过目,这些都是皇太子殿下送给您的礼物。殿下特意嘱咐,要亲自交到您手里。”使女毕恭毕敬地端出几个金匣,管家打开……只见匣中都是珍奇珠宝,金器都是最新潮的做工,哪怕只是其中的一件首饰,就足以激起帝都的贵妇人们的嫉妒。
精美绝伦的珍宝在烛光中金灿灿的,辉映着周遭的黑暗。
但伊戈只是随便看了一眼,背过身去拨弄书架上的水晶猫头鹰和别的便宜小玩意儿。
“殿下他真是把我当成女人了,我要首饰做什么?”
“请您务必收下,这是皇太子殿下的一点小心意。”
“哦。”
伊戈百无聊赖地把皇太子的权戒套在指尖转着玩。
“殿下啊……以前在翡翠院念书时他就总这样,什么东西都要给我一份,什么事都要来和我说。他明明有不少伴侣。为什么总来招惹我?”
“因为您美丽挺拔,剑术过人。”
“这样啊。”
伊戈摆弄书桌上摆放的鹦鹉螺棋子,开始自己跟自己下棋玩。
男爵看出来了,大概就是美人这种爱理不理的态度,勾起了皇太子的占有欲……这就像以前西高原的王公贵族不爱养猎犬,倒更喜欢驯养生性冷漠的猎豹。
“皇太子殿下到底有什么事?你再不说,我要走了。”伊戈用指尖敲击着由蓝闪蝶翅膀制成的棋盘,脸上露出了孩子气的倦怠感。
对于贵公子来说,黄金珠宝远不如一个新鲜的故事有趣。
“不不不,请您稍等!”
“说,他想把特兰德怎么样?”青年心不在焉地巡视书房。
男爵左右观察,还是看不出伊戈对特兰德·穆阿维亚到底是什么态度。
如果伊戈是那男人被胁迫,那么他未免显得太自由闲适了;而若是说伊戈和特兰德之间另有私情……那么青年的表现又过于冷漠。
男爵拿捏不定,但还是决定按皇太子的原计划行事,把事情告诉伊戈。
“皇太子殿下要求您参与刺杀特兰德·穆阿维亚的行动。”
男爵拿过烛台,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封信交给伊戈,“具体事宜我都安排好了,明天宴会上动手。谋杀的罪名推给西高原的领主们,反正这些家伙早就对帝国不满……只要找个借口,弄一些人证物证,说是他们刺杀的总督就行。”
“呵,好啊。”
伊戈转过身,月光在他手中就像透明的细刃。
男爵仍试图揣度这轻薄的恶魔,但仍一无所获。他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伊戈微笑:“不过我有个条件。”
“请讲。”
“让我去杀他。”
以矜贵的姿态走到窗边,青年的面容在月光中显现,仿佛是由信徒的恶念与贪婪而铸成的神像。
剃刀色的眼瞳中,倒映出高窗与满月。
伊戈天真地笑了一下,显露出真实的杀意:“试一下,看看特兰德要是死了会怎么样。”
夜风吹动蜡烛,不安的光影在书房中晃动。
男爵忽然想明白了究竟什么地方不对劲儿……是伊戈那种轻飘飘的态度,就好像杀人不过是个纯真的玩笑。男爵见识过不少杀手刺客。哪怕是身背血债的杀手,也会把死亡当成一件特别的事……生意、欲望、游戏、或是普普通通的工作。
然而伊戈·斯沃德斯不一样。
从这漂亮的笑容中,男爵丝毫感觉不到他对杀人的负担感或是愉悦感。似乎对那位青年而言,死与生都不过无所谓的东西,只是玩牌时抽到了一张毫无意义的卡。
“难怪殿下迷恋你。”男爵忍不住说道。
伊戈回头瞥了一眼,似乎被男爵的发型吸引了。
“为什么你有白头发?你会变老吗?”
“阁下,我是半西比尔人,虽然衰老速度比普通人类缓慢很多……但和您这样的纯血西比尔人是比不了的。”
“所以你活不了三百岁?”
“大概吧,半西比尔人寿命并不稳定。”男爵觉得有些奇怪,伊戈似乎对这种细枝末节的事非常在意。
“嗯……”
伊戈低下头,拨弄着剑带上的穗子,看上去有些低落。
“那么,阁下今夜——”
“我走了,明天再说吧。”伊戈看上去有些疲倦,他打开窗户,让夜风吹进来。在男爵的盛情之下,伊戈还是收下了那三只金匣子。“你告诉皇太子……特兰德·穆阿维亚的命是我的,只有我能杀他。”
“明晚的宴会,您会参加刺杀吧?”
伊戈不回答,只是旁若无人地从窗户出去,敏捷地像只猫。青年轻而易举地跳过了宫墙,竟然没被瞭望塔的卫队发现……几乎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男爵背后发凉,假如伊戈是刺客,估计没人能防得住他。
“原来如此,伊戈·斯沃德斯的天赋和价值在这里……谁要是能把这样的‘剑’占为己有,那他的敌人们一定会心惊胆颤,夜不能寐。”
月夜下,青年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众多屋舍的阴影与露台的灯火中。
美丽的刀子,忠诚的毒药。
恐怕没有哪位君王能抵御住这种诱惑。
TBC
这两章都是伊戈主场,一起更新了吧~DOU-丁-21μ23μ27
第11章午夜游戏
XI. 午夜游戏
从总督府出来,伊戈心情一直不太好。
他总是想到男爵的白发和脸上苍老的样子。半西比尔人的寿命不稳定,有人能活300年,也有人只能像普通人类那样活几十年。
“特兰德能活多久呢?”
每当想起这个问题,伊戈就感到不安。而且他今天已经看到了,作为半西比尔人的男爵已经略显老态。那么万一特兰德也这样老死怎么办?伊戈停下来,手指焦躁地扯着剑带上的穗子,快把流苏玩秃了。
一片广阔的深蓝色夜空之中空空荡荡,伊戈仰望满月,只有一些冷冰冰的星星,像碎石一样,毫无变化、毫无情感,永远地存在于高天中。
“特兰德就会觉得星星很漂亮。”
想想看,自己似乎曾经也会有类似的感觉呢。伊戈叹气。或许小时候和特兰德一起度过的时光,是他最接近“人类”的时刻吧……和那家伙一起躺在河边看星星,爬山去抓兔子,节日时就去看城里艺人的木偶戏,一起练剑、骑马、学习。以前他还会想,如果能永远这样就好了。
不过都已经过去了,自己死掉的部分是不会回来了。现在的他,也不是特兰德记忆中那个人了。
都无所谓的。
“算了,特兰德要是会老死,那我杀了他就行了。”
想要玩乐的心情超过了苦闷,伊戈兴致勃勃地俯瞰着这座夜色笼罩的沙漠都市。帝国贵族历来喜爱黄金城,伊戈小时候也经常听大人们讲起西高原的夜景与趣事。
“来都来了,先去玩什么呢?”
他想起以前公爵也说过,西高原有一种异色眼瞳的长毛猫,人见人爱。
伊戈小时候就喜欢养猫,家里最多的时候有4只森林猫,只可惜自从养了特兰德,他就没精力养更多的猫了。
“走,玩猫去。”
不着急,反正那些人要明天才杀特兰德。
城市还未睡去,夜里的游戏远比白日隐秘而刺激。
伊戈一路都走在高处的露台上,四处找猫,没多会儿就找到了一只躺在屋顶上的橘猫。
“猫仔,你好。”
伊戈熟练地把胖猫抱起来,挠挠耳朵后面。橘猫本来很紧张,被挠得开心了就软乎乎地叫唤。楼下传来恶狠狠的抱怨,听起来是个老头。
“死猫,叫什么叫!!明天就把你扒皮扔了!”
“……”
伊戈面无表情,握着橘猫毛绒绒的前爪,让猫爪把露台边缘的小陶罐一个个地推了下去——碎裂声四起,酒香四溢。
“我的泡酒!该天杀的畜生!!”
不等老头出来,伊戈已经笑眯眯地携猫潜逃了。完全不知情的橘猫仍然蹭着他的手,呼噜呼噜撒娇。
“……”
伊戈看着橘猫,又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喵嗷。”
他经过几户人家的露台,看到有一扇窗户开着,灯已经熄了,房间里有牛奶和蜂蜜的味道。伊戈就从窗户跳进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屋里摆放着玩具与漂亮的挂毯,一个小姑娘正在安睡。伊戈左右环视,桌子上还有孩子的画,以及一碗没喝完的牛奶。他走近看了看,发现小姑娘抱着猫咪布偶睡得正香。
“可以。”伊戈心想。
橘猫从他怀里跳下来,在屋子里绕圈到处嗅嗅蹭蹭,之后自己找了个凉快的地方躺下了。
孩子的纸笔放在桌上,伊戈就拿来写了个纸条“请收养我吧!”,压在橘猫的爪子下。希望它找到好主人。
从别人家出来,他心情很好。
伊戈环顾四周,夜风吹起千家万户的纱帐,露台上好像彩旗飘扬。满月很高,西高原的猫咪们活跃在阴影中,像是某种隐秘的节日。
“接下来去玩什么呢?”
青年面无表情,仿佛古堡中被虚空与鲜花所环绕的肖像。然而那语气却带有恶作剧即将得逞的喜悦。
伊戈开始了游戏。
在西高原的历史上,这一夜被以一种近乎荒诞又诚惶诚恐的方式被记录了下来。
起初,伊戈在屋舍间穿行,看到两个男人正在打架,嘴里高声咒骂着,打得头破血流。周围的住户又怕又好奇,躲在窗帘背后偷看。
“诶呀?”
伊戈被逗乐了,拿出皇太子送的金匣子,从露台往下撒金币。
“什么?这——金币?!”
两个鼻青脸肿的男人瞬间就不打了,忙着捡钱。围观的人尖叫着,跑下来也要捡钱,两个打架的男人还不让。小巷瞬间乱哄哄一团,更多的人打了起来。
“哈哈哈。”
伊戈走了。
往东走,伊戈看到了一座十分富丽的宅院,院子里有一只名贵的白猫。
“好看好看!”
伊戈就跳进别人家院子,抱起白猫蹭了又蹭。“咪……”白猫非常不情愿,但也没有伸爪子,只是娇滴滴地晃着大尾巴扭来扭曲。
“不错,我们来举办一个猫咪选美大赛吧,你可以先做第三名。”
伊戈拿出皇太子送的宝石项链,戴在了猫脖子上,还在项链上贴了个写着“第三”的纸条。
“这是选美大赛第三名的奖品,可喜可贺。”
伊戈鼓掌。
看守宅院的卫兵被惊动了,“谁在那里!有贼!”伊戈恋恋不舍地抱起白猫亲了亲,跑了。宅院的主人被惊醒,跑出来一看,发现自家的猫竟然戴着一条名贵无比的红宝石项链。
“第三?第三是……是什么意思?卫兵,这、这是不是刺杀顺序之类的……!”
管人家有多着急多惶恐,伊戈都不在乎,他现在只想做重要的事。
“你的爪子不是全粉的,可惜了,只能做第五名……不过别担心,前五都有奖品。”伊戈放下黑猫,给猫戴上了“第五”的字条和细细的奥米伽金项链。黑猫惶恐地跳进了窗户里,碰倒了水罐,全家人都醒了,偷养黑猫主的小男孩心中紧张极了,这下子偷捡野猫回来养的事瞒不住了。
真好玩。
乱糟糟、闹哄哄的夜市,到处都是香氛与酒气。
这里和帝都不一样,欲望与无序就像野草般旺盛地生长。广场上有马戏团,黑皮肤的美女穿着孔雀尾羽表演火舞。还有贼,伊戈看得一清二楚,那些男孩若无其事地经过富商的身侧,就像摘苹果一样取走了绣花钱袋。卖花街入夜后安静了,别的街道就顺理成章热闹起来。白日里在荆篮与水罐中待售的鲜花,入夜时就装点了妓院的门面,以及花花公子喷了香水的衣襟。人世间的快乐与不幸,都在这里上演。
伊戈坐在屋顶的阴影中,往下观看。
他正在数着街上的猫,忽而注意到有三个佣兵刚刚享乐回来,满身酒气,走起路来就像公牛那样横冲直撞。伊戈撇了撇嘴。
三个佣兵喧嚣着,路过流浪狗时还狠狠踢一脚,可怜的小狗夹着尾巴哼哼唧唧地跑走了。
伊戈很不高兴。
这三人油腻地骚扰一个年轻的站街女郎。姑娘不愿意,他们却强行把她拉进小巷里。
佣兵们正准备施暴,忽然被叫住了。
“向它道歉。”
伊戈抱着那只流浪狗,站在巷口。
“哈?什么玩意儿?”
络腮胡浓密的佣兵们吹鼻子瞪眼,一幅随时要咬人的样子。可怜的姑娘一句话都不敢说,衣服都被扯破了。佣兵们坏笑起来:“小美人别多管闲事,难道你想替她伺候我们?”
伊戈摸了摸小狗的头,对它说:“看,世界就是这样……别人踢你,你就原模原样地报应回去。”
“竟然在和狗说话?脑子有问题……啊!”
还不等说完,佣兵就被一股巨力踢飞了出去。那是普通人类难以想象的力量与速度,站在一旁的女孩甚至什么都没看清,只觉得一阵强风拂过,然后三个佣兵就狠狠地飞撞在了墙壁上,门牙和唾沫飞落在地。
“呕……怪物……”
男人们趴在地上,昏了过去。
“哈……?”
少女不知所措。眼看着那英俊的黑发青年走过去,在佣兵身上擦去鞋尖的血迹,怀里还抱着缩成一团哼唧唧的小狗。
“看,下次你就这么踢他们,记住了吗?”伊戈教育小狗。
“谢、谢您!我……”
少女刚要感激,黑发的青年却视而不见地从她面前走过了。少女的心一下子凉了,只能苦笑着合拢被扯破的衣襟,打算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
“嗯,真好看的绣花,哪里能买到?”
少女一抬头,发现黑发的青年竟已经站在了她面前,正专心地盯着她裙子上被扯坏的蓝百合刺绣。
“我也要去订,哪里买的?”
伊戈很喜欢这刺绣工艺。这朵蓝百合虽然看起来粗糙,比不了帝都的裁缝精巧手艺,却非常生动鲜活。这样的手工,如果拿来缝小狮子的图案应该会非常可爱。
“谢、谢谢老爷,不过……这是我自己绣的。”
“哦。”
伊戈点头,随手从皇太子送的金匣子里抓了几枚金币宝石,塞到惶恐的少女手中。
“那你给我订做一个长条形的桌旗,帝国形制那种……配色随你,要绣上可爱的小狮子和动物朋友们一起玩的故事。《绿宝石和小毛球》,这个绘本你看过吗?”
“诶诶诶?”
瞪大了栗色的眼睛,少女看了看手中沉甸甸的宝石和金币,又看了看任性的贵族青年。
“这……这钱太多了,先生。”
“那你去开个店,找一帮姑娘教她们手艺。学会了就一起绣。别干现在这个工作了,特兰德觉得不好。”
“特兰德?”
伊戈不想和人继续尬聊。他嗅了嗅姑娘的脸颊,有股淡淡的花露香水味。
“我会找到你的。到时候我把《绿宝石和小毛球》送过来,你就按照绘本的剧情绣,绣好了送到总督府来。记住,小豹子‘绿宝石’才是真正的主角,那毛球狮子就是个傻子。”
“总督府!!!难道您是……”
女孩子目瞪口呆。
“绘本看完了一定要还我。”
就像小孩子依依不舍地将心爱的书籍借出时那样,伊戈认真地嘱咐。直到少女发誓一定会归还绘本后,他才离开。
音乐叮叮咚咚,吟游诗人们也趁着热闹赚钱。逛了几条街,买了一杯凉酒喝,伊戈才忽然想到自己忘了正事儿。
“猫咪选美大赛还没办完呢。”
出于贵族审美的挑剔,伊戈不能随随便便就把第一二名颁发给平庸的猫。
他精挑细选,亲自到别人家的院子或卧室里近距离观察猫。于是,某些人家的猫咪就被戴上了蓝宝石,而某些野猫则被戴上了红宝石。至于黄金链子,那都是安慰奖,只能给长得不错但缺乏特色的猫咪。就算遇到了特别怕生人的猫,伊戈也有能一把抓住,快速撸几下毛再放跑。
“第二名,恭喜。”
伊戈握了握白绒绒的猫爪。
“第一名,就是你了。”
最终,获得优胜的是一个富商家养的无毛猫。伊戈很喜欢这丑猫,怪怪的,又有点可爱。
得奖的猫都获得了金首饰奖品,全都是由皇太子赞助。而字条上也都留下了“新总督”的签名——这个新玩法令他十分满意。伊戈变本加厉地玩起来,在每一张字条上都画上了小狮子的头像。
“啊啊,特兰德真是恶名在外,没办法。”
他往乞丐的水杯里扔了一块祖母绿,贴上字条:“小心,慢慢喝——新总督”。
路过了牛棚,伊戈就进去给牛戴上名贵的纱巾和腰带,打扮成一家贵族的样子,给牛贴上字条:“美吗?这就是你全家——新总督”。
伊戈路过做染料的作坊,觉得不能浪费,就趁着一群雇佣兵在旅店睡觉,把人家的剑偷了出来,把剑染成粉的再放回去,留个字条:“喜欢吗?姑娘们——新总督”。
既然有了色漆,伊戈的玩法就更多了。他把金币埋在贫民区一块长着蒲公英的荒地,又在地上画上一个个箭头指向埋藏地,用漆在墙上写:“恭喜,你找到了宝藏了!——新总督”。
他经过一扇木窗,屋子里睡着一对双胞胎小女孩,安安静静的,像洋娃娃。伊戈想到刚刚看到隔壁家贵族在院子栽了金百合,就想把花都拔了,拿去放在那对小姑娘的桌子上。
伊戈跳到人家院子里摘花,摘着摘着,忽然闻到了特兰德的味道。
“警报!傻狮子在这附近。”
伊戈立马就跑了。
特兰德假装成佣兵,今夜就顺理成章地留宿在雇主安坨的别院。他走出房间去抽短烟。
刚来到中庭,特兰德就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好熟悉的感觉……”
但是周围安安静静的,只有虫鸣。特兰德注意到院子里种的金百合被拔走了几支。
“咦……?小鬼头的恶作剧吗?”
这一夜,伊戈玩得挺开心。毕竟特兰德和公爵都不在,根本没人看管他。
为所欲为,无法无天。
巡逻兵发现不了他,守卫们抓不到他。青年乐此不疲。就像趁夜而来的恶作剧之神,在城市中降下噩梦与凶兆。
“好玩好玩,下次还来。”
黎明将至,伊戈最后在广场中央画了一个小狮子跳舞的涂鸦,意犹未尽地回旅店去了。
城里到处都留下了新总督的“署名”字条。
一夜过去,皇太子送的礼物都已经用光了。等第二天早上,全城的贵族都会因这些莫名其妙的字条与涂鸦而陷入恐慌。到那时候,特兰德的头疼事就来了。
“哈,傻狮子惨喽。”
伊戈回到房间,心满意足地躺下。
枕头软软的,有特兰德的气味……伊戈想到恋人躺着的样子,绿眼睛笑盈盈地望着他,懒懒地说着甜蜜的话。现在这笨蛋狮子跑到哪儿去趴着了?作为替代,伊戈把小狮子布偶从行李里拿出来,放在枕边,和它说话。
“新总督阁下,这下大家都认识你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抱着狮子布偶蹭了一会儿,伊戈睡着了。
TBC
就不该让伊戈这个愉悦犯一个人待着放飞自我的,特兰德要光速后悔了hhhh【豆丁 21…23…28 整理】
第12章夏日的伙伴·回忆(II)
XII. 夏日的伙伴·回忆 (II)
小伊戈和小特兰德很快就满九岁了。自从初次相遇,他们已经度过了一个冬天。
比起主仆,两个孩子更像玩伴。小伊戈从不要求小特兰德做仆人该做的事,只让他陪自己练剑和上课。如果得到的大人允许,他们就跑出城堡,到森林的河边去玩。
这个早晨,两个男孩在马厩玩闹。
“瞧,特兰德,它的鬃毛是不是很漂亮?克雷夫是匹高傲的马,只让我一个人碰它。”
小伊戈正认真地给小黑马梳毛。小特兰德则坐在木桩上,托着腮帮子望着他发呆……
脸颊软软的小少爷,漂亮得就像个女孩子,灰蓝色的眼睛又透又亮,仿佛晨光中水润的宝石。
小伊戈举止矜贵,自认为是成熟的贵族骑士,就不太乐意让人抱抱。但如果真的把他抱在怀里,小男孩还是会把脸颊贴在大人的胳膊上,面无表情地蹭蹭你,要你一直抱着。
“伊戈少爷真喜欢这家伙啊……”特兰德懒洋洋地看着小黑马。
倔脾气的马驹很享受地接受小主人的抚摸。狮子布偶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小伊戈时不时就会和它们说话,询问它们的看法。小特兰德却坐在较远的地方,倒像是一个外人。
看着小伊戈对马那么温柔,小特兰德心里微妙地嫉妒起来……不知怎么地,他跳起来就高声说:“我看这马也不怎么样嘛,长得黑乎乎的,在夜里乱跑都看不见,哼。”
“您也黑乎乎的呀。”伊戈说。
特兰德不甘心,跑到小少爷面前,理直气壮地指指自己的胸脯。
“该我了!”
“该你干什么?”小伊戈不太明白。
“你刚刚一直在给它梳毛,梳了十五分钟,现在该我了。”
伊戈看了看手里的软毛刷,点点头:“那你试试吧。它脾气不太好,可能不愿意被别人碰……不过你可以先喂给它一个胡萝卜。”
小特兰德摇头。
“不,我是说……你该给我梳毛了,它已经享受完了。”
“???”
小伊戈一脸震惊。
“……”
真是一番蠢话。
小特兰德后悔了,紧急挽回尊严地补充道:“算了,它是小马驹,我应该让着它才对。你接着给它梳吧。”
“……”
小少爷不知所措,犹犹豫豫地伸出手,用软毛刷轻轻地梳小特兰德的头发。触感软软的……两个男孩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这实在太蠢了。小马驹看着两个男孩,仿佛是嗤笑他们一般喷出鼻息。
“那……要不这样?”小伊戈放下刷子,用手摸伙伴的头。
“不,真男人才不用手呢,继续用刷子。”小特兰德胡乱说道。
“……”
小少爷有些委屈,但看在伙伴坚持的份上……他试图转移话题:“特兰德,你喜欢骑马吗?以前都没看你骑过。”
伊戈这么问是有原因的。过几天就是特兰德九岁的生日,他想送朋友一匹小马驹,这样他们就能一起上骑术课,一起赛马。
“马什么的……”
小特兰德有些犹豫。其实他根本不会骑马,这是有钱的大人才有的东西。以前在西高原时他也想:等长大了就攒钱买一匹高头大马,骑着肯定很威风,全城的姑娘都会疯狂地爱上自己。
“你喜欢对吧?”小伊戈笑起来,“我也喜欢~我有许多马,不过都是名义上的……实际属于我的马就是克雷夫。父亲说要给我再选几匹好的,但也没必要,我就喜欢它。明天我们去赛马好不好?你以前有几匹马?”
这个问题刺痛了特兰德。
他一个杂耍的穷小子,以前就连买件麻布衣服都要攒好久的钱,怎么可能有马……但是自尊心不容许他示弱。
小特兰德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道:“诶,也不多,就只有五六七八匹马吧。多的时候十几匹,每天换着骑都骑不过来哈哈。”
“那么多???”
小少爷震惊了。
“对,就有那么多~”
特兰德很后悔这么说,显得自己像个马贩子。他赶紧笑着拍了拍胸脯,补充道:“我的马有好多颜色呢,赤橙黄绿青蓝紫,都有!”
“……”
“……”
真蠢,彩虹色的马……听起来好娘。小特兰德暗自叫苦。
小伊戈笑了:“这样啊,果然是特兰德的审美呢。”
“喂,你是不是在嘲讽我。”
“特兰德不就喜欢这么夸张的风格吗?之前还一定要穿紫色的上衣,被奶娘狠狠拧了耳朵。”
“紫色多好看啊!纯爷们儿的颜色。”
“可是你皮肤颜色深,还是黑发,穿紫色……你看起来像一个茄子。”
伊戈开怀地笑起来。
小特兰德假装生气了,跑过去和少爷闹腾了起来。
仆人送来了洗净的胡萝卜,伊戈就亲手喂自己的小黑马,还很温柔地和马驹聊天。烈脾气的马驹很喜欢小主人,会主动用鼻子去蹭伊戈的手,但只要特兰德一靠近,马驹就不高兴地前后跺脚。
特兰德看出来了,也加倍地不喜欢小马。
“你喂它太多了,它以后就是个肥嘟嘟的……大胖马!大胖马——过桥能把桥压垮!”
特兰德做着鬼脸,胡编押韵的童谣来贬损小马。
可能是听懂了这嘲讽的语气,小黑马暴躁地喷着鼻息,看起来就要咬特兰德。
“你俩别吵架。”
小伊戈拍拍马驹的脖子,无奈地叉着腰看着自己的朋友。
“它先骂我的!”特兰德声称。
“别傻了,克雷夫是一匹马,它要怎么骂你呢?”
“它骂了,它说我是白痴!”特兰德气哼哼地争辩,一想到自己竟然被马辱骂,就更生气了。
“哦。”
“你不信!”
小伊戈微笑:“那它还骂你什么呢?”
“总之,就是一些极其……低俗的话!它是匹坏马。”
“我替克雷夫骂你:特兰德是幼稚小鬼头。”伊戈不理会发脾气的特兰德,继续哼着歌给小马喂胡萝卜。小黑马感觉到了主人显然是站在自己这一边,趾高气昂地甩了甩尾巴,用屁股对着小特兰德。
“啊——!坏马,大笨马!伊戈你别和它玩,会被它教坏的。”
“对,刚刚克雷夫跟我说悄悄话:‘特兰德是傻狮子……傻狮子去当兵,不会骑马伤心,掉到河里凉冰冰’哈哈哈。”
看着小伙伴气得露出虎牙直哼哼,伊戈真心地快乐起来。
小黑马也欢快地扬起脖子。
“哼!嗷呜——”
小特兰德气急败坏,扑过来一口就吃掉了小伊戈手上拿着喂马的胡萝卜。
“……”
“……”
“嗷!!!”
特兰德一发狠,瞬间就吃掉了剩下的四五支胡萝卜。
“你……”
小伊戈和马驹几乎是目瞪口呆,就像看傻子那样看着特兰德把马粮吃个精光。罢了,特兰德还一幅大仇得报的样子,义正言辞地声辩:
“为什么你只喂它?这不公平,我也要!”
“特兰德不是最讨厌吃蔬菜吗?”
“如果你也这样亲手喂我,我什么都会吃!”小特兰德越说越意识到自己不占理,声音变弱了,脸上却还在逞强。
“可是我只能和妈妈一起用餐……”小少爷苦恼地抱着胳膊:“这样吧特兰德,等到你们的用餐时间,你就来喊我,我可以喂你吃蔬菜。”
“才不要你喂呢!”
“?”
小伊戈疑惑地摸了摸伙伴的耳朵,软软的,烫呼呼的。
“特兰德最近变得有点奇怪……总是闹脾气,是饲养方式不对吗?还是到换毛的季节了?”伊戈看了一眼狮子布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你说得对,特兰德是在撒娇。”
“我没有撒娇!真男人绝不撒娇!我是真男人,所以我不撒娇!”特兰德彻底炸毛了,这毕竟“真男人”是他的原则性问题。
“是吗?那真男人敢不敢去把厨房里的胡萝卜都吃了?”
“怎么不敢!”
特兰德信誓旦旦地竖起食指,露出虎牙笑道:
“走,我现在就去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胡萝卜死神’……!”
小特兰德说到做到。
真男人“胡萝卜死神”果然在短短时间里就把厨房里的胡萝卜吃光了。气势汹汹,手段残忍,斩草除根地……吃光了。伊戈抱着猫咪,快乐地在一旁加油助威。特兰德得意忘形,跳到桌子上发表了一通雄辩,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然后厨娘来了,把两个孩子抓了个现行。
再然后,罪魁祸首小特兰德就被揪着耳朵拎走了。老奶娘气得够呛,抄起羽毛掸子就打特兰德的屁股。伊戈少爷不让。
“少爷,放手!”
“这是我养的,是我的。”小伊戈坚持拉着小特兰德的裤子。
“等、等等!要掉了!”
“他不吃蔬菜,多吃一点有什么关系。”
“少爷,他像老鼠一样把厨房糟蹋得一团糟,让夫人知道了怎么行!”
“有什么关系,反正胡萝卜也是用来喂马的,马是我的宠物,他也是,我就要给他吃!”
小伊戈坚决地抓住伙伴的手,另一只手还抓着小狮子布偶,好像他们三个小朋友团结在一起可以获得什么神秘力量似的。
“特兰德正在换毛,很需要营养的!”
“少爷,这小子又不是猫……诶呀……”
老奶娘没有办法。
谁都看得出来,小少爷对这个乱糟糟的野小子真是万般宠爱。如果小特兰德在场,小伊戈甚至都不会去和家里的猫玩。
但是惩罚是不能少的。老奶娘揪着特兰德的耳朵,惩他练习去练习仆人礼仪。伊戈少爷偏要跟着一起。
老奶娘要特兰德练习倒酒,男孩很不情愿地跟着学。
“倒酒有什么难的?以前在西高原的……高级场所,我看过很多次姐姐们给老爷倒酒。”
“臭小子,让你倒酒就倒酒,腰扭什么扭,这么妩媚的姿势是怎么回事!”老奶娘生气地用小棍子抽打特兰德的手肘,教育他如何优雅流畅地抬起胳膊。
小伊戈被这场景逗乐了。
“哈哈哈。”
“这有什么的……姐姐们都这么倒酒。”特兰德气鼓鼓地低声狡辩,结果又挨揍了。
“你以后是伊戈少爷的骑士,不是他的情妇。”
细细的小棍子打在特兰德的腰和屁股上,老奶娘严厉地教育他,直到男孩学会了如何以端庄持重的举止来为伊戈少爷服务。“臭小子,别以为你和少爷玩得好你就能没轻没重的。伊戈少爷是未来的戈尔贡伯爵,就连皇家都要对戈尔贡家礼让三分。”
“我没有……!”
“臭小子,还敢顶嘴!”
“不用特兰德学这些,”小伊戈摇摇头,“他不是仆人……”
听到小少爷那么说,特兰德愣住了。
“他是我养的傻狮子。”小伊戈笑了,手里拿着布偶狮子比出了“小毛球隆重谢幕”的动作。
特兰德永远记得那个笑容。
那天晚上的时候,两个男孩本来要一起上历史课,但是伯爵夫人忽然又发病了。
小伊戈想去探望妈妈,大人们却不让。家庭教师看小少爷坐立难安的样子,也就取消了当晚的课程。
小特兰德都看在眼里,邀约小少爷一起偷偷溜去探望伯爵夫人。
“我们不会被发现的,走吧。”
“特兰德……这是不行的。没有获得允许,我是不能见妈妈的……”小伊戈低着头,眼泪汪汪的。
“没事,我们悄悄去就行!”
“真的不行呜……”
看到小少爷湿润的灰蓝色眼睛,特兰德的心都要化了。
“你们家真奇怪,母亲和儿子见面竟然还需要许可……还是说贵族老爷家都这样?今天她病了,我们去看看,大人们不会怪我们的。”
小伊戈拼命摇头,拉住了正要跑走的特兰德。
“如果被发现了,父亲会惩罚我的。”
“不怕,如果被伯爵大人发现了,就说是我的主意。”
“不……那样的话,父亲就不会允许我继续养特兰德了,会把特兰德拿走……”
听少爷这么说,小特兰德皱起了眉头。他大概能猜出来伯爵有某些见不得人的血腥嗜好……毕竟伊戈家的地牢总是传来惨叫声,大人也警告孩子们不许靠近地牢半步。就特兰德的观察来看,伯爵夫人对此并不关心,或者说……伯爵和伯爵夫人对彼此都漠不关心,只是因为政治联姻才让两个人碰巧居住在同一座城堡里。何况伯爵大部分时间也不在领地,要么在帝都,要么去四处旅行。
“贵族家庭啊……”
伯爵夫人与儿子的关系更是绝妙。据特兰德所知,伯爵夫人每天只在黄昏用餐时才与儿子见面。此外,伊戈每周只能去探望母亲三次,时间不固定,每次都是管家来通知了才能去。
见面时更奇怪,特兰德曾经悄悄偷看过一次……母子两人就那么面对面地坐着,不说一句话,没有任何交流,只是偶尔露出微笑。这种神经质的会面差不多会持续一个小时,母子之间就算是“看过对方了”。
这个西比尔家族太古老,太神经质,有很多事是年幼的特兰德理解不了的。
最终,他们还是决定今晚不去看妈妈了。
那天晚些时候,管家说伯爵夫人的病已经稳定了。小伊戈松了一口气,但始终没精神,早早地就喊特兰德睡了。
从上个冬天起,小特兰德就获得了极大的特权:可以睡在伊戈少爷的床上。老奶娘一开始根本不同意,后来实在拗不过小少爷,也就只能把特兰德当成一只有上床许可的毛绒小宠物。
“喂,你睡了吗小少爷?”小特兰德躺着想事。
“没有。”
“那个……明天……明天我们去赛马吧,你不是最喜欢看骑士们赛马吗?我们一起玩肯定很开心,那样你会恢复精神吧?”
“不了,特兰德不会骑马。”
“我会的,明天就会骑了,你一定要和我去。”特兰德只是想努力让低落的伊戈高兴一些。
“睡觉吧,小毛球。”伊戈翻了个身背对着伙伴,用毯子紧紧裹住自己。
“嗯晚安,绿宝石。”
小特兰德叹了口气,在小主人身边乖乖躺下,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明天一定要去赛马,让伊戈少爷开心。
这个念头深深困扰着小特兰德,他脑子里过了无数种可能性,想着怎么才能让伙伴再次露出笑容。
“骑马有什么难的,我今晚就能学会。”
男孩下定了决心。
夜深了,特兰德悄悄起床穿上衣服,偷偷摸摸地从阳台翻出去,躲开了卫兵,跑到马厩里去。看马人已经睡了,小屋和马厩黑漆漆一片,只有月光照进来。小特兰德蹑手蹑脚地溜进马棚,只见马匹们站立着熟睡。
“选哪只马来骑呢?”
特兰德打量着,忽然看到了伊戈的小黑马。
“就它吧。”
男孩把额发向后抹,搓搓手,给自己加油助威提振精神。他想到明天一早可以骑着小黑马,威风凛凛地去找小少爷。到那时候,伊戈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说不定还会亲他一下呢。
“哇,原来我这么厉害吗?”
再说不定……伊戈还会愿意和他同乘一匹马,坐在前面,让他抱着。
真好啊。
小特兰德忽然从美梦中清醒,拼命摇头。
“这有什么好的,和一个男的一起骑马有什么好的!等我以后发达了,肯定能娶四个老婆,个个都是大胸美女。”
先不想那么远的事。特兰德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五分钟学会骑马。
小男孩信心十足地打开木门,把睡的迷迷糊糊的小黑马牵出马厩,带到空旷的矮草丘上。
“来吧朋友们,死亡闪电、徒手杀死狮子、有四个美女老婆的骑士长——特兰德·穆阿维亚闪亮登场啦!”
小家伙欢呼着,猛地一下翻上了马背。
小黑马顿时从梦中惊醒,受到极大的惊吓,尖啸着开始前后蹦跳着剧烈挣扎——
特兰德也被吓到了,一失足,脚没踩稳……
“呀啊——!”
睁开眼,月亮照亮卧室。
小伊戈半夜醒来,发现旁边的枕头是空的,只有布偶狮子乖乖盖着被子睡在那里。
“特兰德呢?”
小少爷嗅了嗅,迷迷糊糊地跟着气味去寻找特兰德,都忘了换下白蕾丝睡袍。
走啊走,男孩困得都要睡着了。他来到城堡东边的草丘,忽然被眼前的场景惊醒了……
“诶!”
逆着银色的月光,伊戈看到草丘的轮廓上有一个诡异的影子在狂奔着、跳动着,看上去像是狂喜乱舞的怪物!仔细一看,其实是一个人骑着一匹马。
“这个气味……”
小伊戈连忙跑过去,果不其然,是小特兰德骑着小黑马一路狂奔……
说是“骑着”也不准确。
因为小特兰德看起来根本不会骑马,只是狠狠抱住马脖子,两脚紧紧夹着马肚子,拼死不让自己掉下来。马鞍都滑到一边,丁零当啷地边跑边响,至于缰绳更是没用了,像装饰的彩带一样迎风飞舞。
“啊嗷嗷嗷——!”
小特兰德叫喊着,似乎是要吓唬小马听话。
而小黑马更是受到了极大惊吓,嘶鸣着,使劲浑身解数要被背上的袭击者给甩下来踢死。
他们一人一马简直是在相互折磨,彼此战斗。
小伊戈都看呆了。
“特兰德,你……小心啊!抓住缰绳,拉缰绳让它停下来!”
特兰德听到伊戈的声音,上一秒还在鬼哭狼嚎地叫着挣扎,这一秒竟然做出了十分帅气的样子,朝伊戈抛出一个飞吻。
“伊、伊、伊戈少爷……!看,我、我、我、我是不是超厉害害、厉害!”
小马趁机一个高速回旋蹦跃,差点把特兰德甩下来,好在男孩眼疾手快揪住了马的鬃毛才没有掉下马背摔断劲椎。
伊戈急了!
“傻瓜别说话,咬到舌头你会死的!”
小少爷跑过去,想要稳住缰绳,但受惊吓的小马已经不认主人了。特兰德揪住鬃毛强行调转马头,这才没让高高扬起的马蹄踢到伊戈。
“别过来……我、我、我能行!不行我就吃屎!”
“不,你会摔断劲椎终身瘫痪!”
“来吧小婊子,谁怕谁!”
小特兰德发了狠,像块小蜂蜜膏一样死死粘在马驹背上,任它做出再剧烈的攻击或反抗都不松手。小伊戈着急了,生怕特兰德会死掉,一时间甚至想拿出刀子杀了发疯的马。可是小少爷除了身上这件轻飘飘的白蕾丝睡袍,什么都没有,更别说刀子了。
一人一马僵持着,角力着。
小特兰德被颠得快不行了,小黑马也被勒得快喘不过气了。殊死搏斗渐渐变成了闹剧,再接着,双方精疲力竭气喘吁吁,直到妥协。
小黑马先放弃了。
它臣服了,不再挣扎蹦跳,只是缓慢地走着。特兰德趁机抓住缰绳,轻轻安抚着小马的脖子。渐渐地,他们从敌人变成了合作伙伴。小特兰德有模有样地骑着马,得意地绕着伊戈跑了个圈,就像他自己常做的那样。
“你这个傻狮子……”
伊戈松了一口气,至少特兰德不会终身瘫痪了。
小特兰德最后安抚地拍了拍小马,等马匹完全驯服才翻身下来。
“瞧,我学会了!学会了!快夸我——!”
“你为什么半夜……”
“哈哈哈,明天我们可以去赛马了,伊戈你会开心的吧?我们可以……呜啊……”
才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小特兰德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就吐了。
小黑马也直粗气喘,刚刚被男孩勒着脖子它都要窒息了。
看到两个小动物这么狼狈不堪,小伊戈忍不住笑了。
“你们是傻瓜。”
特兰德被颠得天旋地转,好不容易晕晕乎乎地抬起头……看到小少爷笑了,他自己也跟着虚弱地笑起来。
“太好了,你开心了。”
“傻狮子……啊,把毛都弄脏了,回去洗澡吧。”
“呼呼~”
“笨蛋。”
把精疲力竭的小马牵回马厩,两个孩子手拉着手回去了。
月光照在草丘,风温柔地翻起银白色的波浪。
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一切都已经平静地走到了尽头,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TBC
小朋友们真治愈啊=w= 21,23,29 馆里Q93.㈧6貮1548 忄
第13章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
XIII. 这是什么狮子涂鸦?
西高原的清晨再次到来。
一夜过去,特兰德几乎没怎么睡。他躺着,听庭院外行人的脚步声来来往往,市井逐渐热闹起来。
“刺杀总督,这些土领主就不怕激怒帝国吗……”
也是,特兰德心想,像安坨那样的穿金戴银的领主老爷,根本不在乎这种愚蠢的挑衅是否会殃及平民。既然要起火了,那最好今晚就把火苗扑灭。
那伊戈怎么办……?他犹豫了。
毫无疑问,伊戈是战士中的战士——就凭卓越的剑术,猫一般的灵巧,再加上西比尔人那怪物般的速度与力量。在西高原这种地方,如果伊戈想要杀谁,简直像上街买菜一样容易……好在大少爷可不会买菜。但特兰德实在不放心让伊戈也被牵扯进来。
“诶……在事态平息前,还是先让伊戈待在安全的地方吧。”
特兰德决定先到城里探探虚实。
领主安坨表面上客客气气笑脸相迎,其实派人监视。还没走出庭院,特兰德就发现了跟踪者。
“哈,猫和老鼠的游戏没人玩得过我。”
他笑笑,弹起一枚铜币又接住——双蛇的一面,意味着北方。特兰德往北面的集市走去,打算在那里甩掉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跟踪者……
可是才走到广场,眼前惊人的场景顿时让特兰德停止了思考,夸张一点说,甚至是停止了呼吸。
中央广场上的地板上,大大地画着一只小狮子在跳舞的图案。
“唔!”
特兰德几乎要窒息了。
“这个画风……难道是伊戈……”
广场上聚集了不少围观者。人们惊恐地讨论着这邪神般的涂鸦,说着昨夜发生的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事件。监视特兰德的两个人也震惊了,跟着来看热闹。看来事情十分严重。特兰德心中一惊,混到人群中探听。
“女神啊……这个涂鸦到底画的是什么,也太可怕了吧……”
“看起来像是猛虎在啃一个人头!到、到底谁会画这么可怕的画,还是血红色的,真不吉利!”
“妈妈,这是一只小狮子。”
“小孩子别看,走我们回家去。”
特兰德尴尬地笑笑……要不是每次伊戈画了“自认为很可爱的动物”都会拿给他看,他也一定也会认为地板上画的这个“哼着歌跳舞的小狮子”其实是召唤魔物的邪恶图文。
人们窃窃私语。
“喂,你听说了吗……一夜之间,城里到处都出现了这个邪恶的狮子图案呢。”
“诶,到处都是吗?我早上出门时听说,东边的阿刺蜡家被恶人盯上了……有人给他家的猫戴上了黄金项链,猫身上还贴了纸条,写着‘第四’……据说是刺杀顺序,许多贵族家也出现了类似的序号。”
“为什么在猫、猫身上!”
“一定是刺杀的顺序。”
“我听说,阿尔蓝大人家发生的事更恐怖。他家的衣服被什么人偷走了,穿在牛身上。牛背上还贴了纸条:‘美吗?这是你全家’……阿尔蓝大人现在正暴怒。这就是赤裸裸的侮辱啊,这么有权势的富商,竟然被人讽刺‘全家都是待宰的畜生’……”
越听越莫名其妙。特兰德像个老爷爷看到了年轻人的新潮流那样皱起了眉头。
小贩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不止呢……你们知道字条是谁留的吗?”
什么?留字条还署名?这都是什么缺德事?等等……特兰德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新总督!”
周围的热心群众纷纷抢答。
“咳……!”特兰德差点被呛到。他干笑着,缓缓发出一句疑问:“哈……?为、为什么是新总督呢?”
“所有的字条的署名者都是‘新总督’。”
“???”
完了。
特兰德心中咯噔一声。伊戈那家伙闯的祸全算在他头上了。
“啊哈哈……如此的恶行……”
难为情地用食指挠着下巴,特兰德也附和着骂了新总督两句。他表面上笑得文雅,其实心里慌得就像有十只小黄猫在满是刀子和陷阱的路上急速赛跑,另外十只小黑猫在旁边打赌加油。
“我只想知道,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从城东边,到城西边,到处都写了特兰德的名字。亲爱的伊戈大少爷的确给了他不少惊喜。
铁匠铺门口的一只野狗身上贴着:“这是一只野狗——新总督”。而隔壁的玻璃工坊则贴着:“左边有一只狗——新总督”。穷人家的孩子好奇心重,跑去拉起狗狗的爪子,发现下面竟然压着十枚帝国金币,还有一张字条:“看,狗多有钱啊——新总督。”
这事被当成了一个严重隐喻,立马就像霹雳一样就传开了。人们议论纷纷,这是不是新总督在暗指权贵们占有了大部分的金钱?是不是要为了平民而打压当地巨富?特兰德简直晕了,他用头发想想都知道:伊戈只是单纯地对狗感兴趣。
然而更多的“隐喻”和“解读”出现了,极大地刺激了富商们的神经。
阿多法家院子里的蓝鸢尾花都被拔光了,丢失的花竟然被精心地插在了杜弥家的琉璃花瓶里,花束中还加入兰多家种的茉莉花枝。瓶身上贴着字条:“你们这样比较般配——新总督”。三家富商一时惊恐不已,这难道是在暗指新总督发现了他们的秘密会议?而没被发现的第四个家族立马送来了信件,表示家主病了,无法见任何人。接下来,关于“新总督耳目众多”的流言就更多了,本来各自心怀鬼胎的富商和领主们惴惴不安,进退两难。
佣兵之间更是惶然。听说昨夜新总督的人竟然不知不觉间就偷走了几名佣兵的剑,染成了粉红色,还嘲讽地留了字条“喜欢吗,姑娘们?”被羞辱的几个男人也不是平庸之辈,在业内还算有些口碑。其他佣兵们对此半是嘲笑,半是害怕。“这是威胁……意思是新总督轻而易举就能杀你们。”因此,城里的佣兵和刺客们都暂时不接活了,打算再观望观望,看看新总督到底是怎样的男人。
不仅如此,城中但凡富贵一些的人家,几乎都被贴了画着狮子的纸条,账本里、浴室里、藏有密道的喷泉、酒瓶与餐桌。纸条上的话看起来简单,但人们总觉得意有所指。
“你吃得这么好,隔壁知道吗?——新总督”
“地毯好看——新总督”
“这玻璃雕像挺好看,哪儿买的?——新总督”
“你怎么有三个老婆?她们彼此都知道吗?——新总督”
“你以前当过沙漠里的强盗吧?——新总督”
“不喜欢鱼,别吃了——新总督”
特兰德沿途打听,光是一条街上,伊戈在别人家乱贴纸条的恶作剧就有十多起,乱扔钱的恶作剧也不在少数。
“天哪……伊戈宝贝,我亲爱的大少爷……”
两个路人经过时说:“这个新总督还真够神秘的,还没上任就给权贵们来这么一出。”
特兰德绝望地望天。
人们纷纷谣传,这个还不知道名字的新总督是个有手段的男人,手里恐怕还统领着几个精良的刺客组织,否则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悄无声息地在全城留下信息。
有人传说,这男人深得皇帝的宠幸,所以能直接空降过来做总督。也有人说,新总督和和帝国不睦,反而和奥米伽的国王往来密切。姑娘们则更好奇新总督的长相,蓝眼睛还是灰眼睛?或者是一双罕见的绿眼睛?年轻还是年老?好色还是禁欲?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位新总督。各国的使节、商贩也都以最快速度将情报送回国内……信鸽、雀鹰、情报商人、从学院买来的通讯双子石。上午才引起热议的闹剧,下午就已经传到了南方与北方的国王们耳中。
奥米伽王子看完信就笑了,递给卡洛亚洛。这对恋人本来正一起享受南方海边的日光浴。卡洛亚洛有不好的预感,读了信件后更是差点气得晕倒在王子怀里。
“肯定是伊戈……!”
想象了一下现场的惨状,卡洛亚洛绝望地闭上眼。
“哈哈哈哈,果然是你的那位骑士干的吗?可是伊戈先生平时看起来那么沉稳。”
卡洛亚洛干笑着,就好像主人回家时看到猫咪把家里破坏得一团糟。
“如果你和伊戈更熟一些,你就会发现他只要换一种心情,就完全是另一个人。显然,这孩子今天一定是高兴坏了……”
“嚯,有意思了。”
王子意味深长地笑笑,将情人搂到怀里。
“今夜可是特兰德上任的第一天。他还没来得及出牌,伊戈就忽然帮他打了一张鬼牌。你说特兰德会怎么办呢,亲爱的?”
“我、我不敢听,接下来的事情别告诉我了……除非是伊戈把特兰德杀了,或是强迫他穿女装跳舞这类的事。”
卡洛亚洛忽然绝望地想到,或许皇帝陛下也听说了此事……
这个猜想是对的。
等正午的太阳过去,西高原的奇闻就已经传到了帝国的宫廷。女官皱着眉头读完了信件,年迈的皇帝像是听了一出滑稽戏般笑了出来。周围的大臣虽然对特兰德心有怨怼,但也不敢在御前有一丝表示。
“特兰德啊,总是给我惊喜。”皇帝笑笑,转而去听别的奏本。
一旁的皇太子却始终脸色青紫——这简直是羞辱!他昨夜才送给伊戈的礼物,第二天竟然就被特兰德随随便便地戴在了阿猫阿狗身上?特兰德这分明是要告诉所有人:“这美人是我的。”
皇太子怒火中烧,发誓绝不放过这个杂种。
“哈啾!”
一阵冷风吹过,特兰德冷不防地打了个喷嚏。大概是有一百个人在背后骂他吧?
特兰德猜到了这点,但是没想到自己的“恶名”已经传遍了整个大陆从南到北的宫廷。现在君王们都知道了——特兰德·穆阿维亚,一个行事诡异,风格浮夸的男人。
“算了!只要老婆高兴,做了也就做了!”
他哭笑不得。
牌都打出来了,就没有反悔的道理,想想要怎么打好接下来的牌吧……特兰德决定将计就计。
正午过后,太阳渐斜。
黄金城的街道熙熙攘攘,生活还是照常进行。
甩开跟踪者后,特兰德又去了作为据点的小酒馆。部下告诉他,伊戈在早上回了旅店休息,中午过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特兰德很无奈,只能交代说:一旦找到伊戈就带回旅店里,哪儿都不许他去。
酒店老板说:“队长,之前你带来的那些小鬼,已经有两个回家去了。”
“行。等我忙完了今夜再来安置其他孩子。”
时间差不多了。
特兰德决定回到领主安坨那里,去看看那些家伙是怎么计划今夜的刺杀行动的。至于要怎么收拾那群家伙,他倒是有一千种办法。
为了抄近路,他穿过城西的贫民区。
特兰德很熟悉这里,毕竟小时候他当过贼,和一群流浪儿一起住过被遗弃的破屋。那时候简直就像在阴沟里过日子,他就从来没吃饱过。其他孩子也是,偷不到东西捡不到东西就饿肚子,生了病就只能躺在地上挨受。特兰德一边回想,一边看着躺在巷子里衣衫褴褛的孩子。
孩子看起来病了。他蹲下身,把一枚银币放在孩子的口袋里。男孩有气无力地看了一下,眼睛又闭上了。特兰德摸了摸孩子的额头。
“好烫,你的妈妈呢?”
“妈妈……”发高烧的男孩嘀咕着,“妈妈在天上……”
唔。
特兰德心中难受。
“你有家人吗?”
“妹妹……”
“妹妹在哪儿?”特兰德把流浪的男孩抱起来。这么放任下去这孩子一定会病死的。他小时候见过太多次了……生了病的伙伴虚弱地躺着,最后一动不动地断了气。
“在孤儿院……”男孩的声音很小,勉强抬手指了指南边更深处的小巷。
孤儿院?
特兰德从来没听说过。黄金城竟然建了孤儿院?听上去不太可能……西高原的法则就是自生自灭。没有獠牙就会被欺负,没有价值就会被抛弃。所以他讨厌这里。
“你也住在孤儿院吗?”
“嗯……”
“好吧,我送你回去,拿这些钱去买药吧。”
特兰德抱着孩子往小巷深处走去。
周围的汗臭味和泥巴味越来越浓,狭窄的矮楼间到处挂着破旧的衣服。味道真不好闻……没办法,毕竟水是珍贵的资源,贫民舍不得用水来洗衣服,挂起来拍一拍灰就了事。特兰德记得,当年伊戈父亲对他的态度就像对待一只捡回来的小流浪猫,命令四个仆人来来回回洗了他洗了大半天……
走着走着,特兰德看到巷角有几个的姑娘群聚集在一起。她们疲惫地抽短烟,低声讨论着什么。当她们一看到佣兵打扮的特兰德,又露出了营业的笑容,向他招手。
“好爵士,要不要……”
“你们好啊,美丽的小鹿,愿您安康。”
男人礼貌且风度翩翩的微笑令女孩子们真心实意地开心了一下。在相互问候之后,又各奔东西。
特兰德叹气。
这些女孩子年纪很小,看上去才十四五岁,就和他的姐姐们一样……可是如果不做这行,她们又难以养活家人。他自己也是来自底层的泥潭,从小就清楚,人要活着就得习惯悲痛和眼泪。
而在贵族富豪们眼里,西高原却是如梦如幻的人间乐园。
谁不爱肌肤柔软的姑娘?谁不会沉迷在香氛与露水的快乐中?但凡一个帝国贵族,只要刚踏上西高原,立马就有无数攀附者送来各种美色、珠宝。
但是,要多少金子与眼泪才能铸就这样的乐园?
特兰德冷笑。
那些领主富商只是一群跟在帝国狮子后面乞食的鬣狗,根本不会在乎弱者的生死。
他只要一回想起妈妈生前是怎么向富商们哀求着借钱治病,又是怎么被赶出去……心底就一阵火辣。
从小时候起,他总是忍不住在深夜一次次地回想:如果当时他和妈妈有钱吃饭,妈妈是不是就不用冒着危险去照顾传染病人?如果父亲不抛弃他们,或者说如果自己当时是个能赚钱养家的大孩子,那妈妈是不是就不会病死?
那么多年过去,特兰德以为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为了活命而偷面包的流浪小男孩。
可是当再次踏上这片土地,他才发现当年的悲伤和愤怒始终盘桓在心头,不能释怀。他再次看到这里的生活,看到这些贫民。
这个所谓的“黄金城”,也不过是披着一层锦纱的地狱……
现在,轮到他来做这个地狱主人了。
谁能想到?曾经当小偷的男孩,如今的西高原总督。
可是看着周围的贫苦,特兰德实在笑不出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骄傲的。
还有很多事要做呢,他苦恼地挠挠后脑勺,自言自语:“诶……如果尼尔来玩的时候看到西高原这个样子,肯定会说我的。在那之前先整理一下吧。”
“谁是尼尔?” 发烧的男孩昏昏沉沉地抬起头。
“啊尼尔,是我的朋友,很珍贵的金毛狗狗。如果在路上遇到,他就会笑着跑来拥抱你。对了,他还有一只漂亮长毛猫猫叫佩列阿斯,银毛金眼睛,个性别扭见人就躲,咪咪叫起来软绵绵的,像糖水。”
“狗狗还有猫吗?”
“可不,人家还是夫妻呢。”
男孩被逗乐了。特兰德又接连胡编了几个笑话,逗得生病的孩子又咳嗽又笑。
没一会儿,他们来到了小巷深处的一座土屋前。土屋有二层,墙面上刷了灰浆,朴素但并不破旧,看起来刚刚翻新过。这屋子让特兰德特兰德感觉怪怪的,这既不是西高原的建筑风格,也不是帝国风格的民居风格……
“老爷,就是这里。”
男孩指着木门。门板看起来很新,上面画着三枝金百合。特兰德觉得眼熟,但也想不起什么特别的。
他敲响了木门。
未几,门开了,从黑洞洞的屋内走出来一个身披白袍、头戴白纱的女人,她很瘦,走路几乎没有声音,就像一团雾。特兰德注意到女人那骨瘦如柴的手指上戴着一枚兽骨戒指,也雕刻着金百合。
“海洋之星,挽救我们,。”
白衣的女人低语道,嗓音就和他被白纱遮住的脸庞一样模糊。被特兰德抱着的男孩也低声回应:“海洋之星,挽救我们……”
这是新的打招呼潮流?特兰德觉得莫名其妙。他往屋里扫了一眼,看到屋里有八九个孩子坐在地上围成一圈,似乎刚刚还在听老师讲课。每个孩子面前都放着一块石头。
白衣女人对生病的男孩点了点头,“你回来了,革瓦。”
“对不起老师,我在打水时摔倒了……”
“不要紧,先回来上课吧。”
“病成这样还上课?”特兰德皱起眉头,直截了当地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在干嘛?”
“孤儿院。”
女人幽幽地回答,嘴唇似乎都没在动。坐在地上的孩子们齐刷刷地望过来,一动不动地盯着这边。这种感觉不太舒服。特兰德想看得更清楚些,但蒙面的女人似乎有意不让,始终挡住门口。
真可疑……
特兰德强硬又不失礼仪地推开女人,“总督府的卫兵,例行检查,让开一下女士。”
他走进屋里,看到孩子们穿着干净朴素的白亚麻短袍,围坐成环形。每个孩子面前都放着一颗圆石头,不知道有什么用途。圆圈中央则放着一块织着三枚金百合的毯子,似乎是教师坐的地方。在那群孩子中,特兰德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是你?你不是狐狸仔的朋友吗?”
特兰德没有认错,是他们在城外从人贩子手中救出的那个被绑架的男孩。刚刚特兰德的部下说有两个获救的孩子回家了,看来其中一个就是这男孩。
男孩不说话,就好像完全不认识他似的。
“小鬼们,你们在干嘛?”
也没有一个孩子回答。
戴面纱的女人走过来,恭顺地说:“卫兵老爷,我是院长,我们这里负责收养并教化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您瞧,以前这些孩子要去偷窃、行骗才能生存,现在他们可以住在安全干净的地方接受教育。”
特兰德狐疑地指着门上的三岔金百合:“这个标志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们教派的标志,海洋之女降临时手中的金百合。”
“教派?你们是宗教团体?”
“是的。”
“海洋之女是什么?”
“是救主,美蛇神大人重回人世时的化身。”女人的声音很平静,但暗藏了一种虔诚的狂热。
“美蛇神大人吗……”
特兰德打量了一圈,没有发现西高原传统信仰中的人鱼像,也没有香炉和彩瓷圣像。但也不奇怪,西高原人信仰美蛇神有近一千多年的历史,除了人身蛇尾的主神形象外,民间流传着各种不同的宗教派别与祭祀仪式。
女人看出了他的疑惑:“我们是一个虔诚的教团。如果您感兴趣,可以随时来这里,我和其他姐妹很乐意向您讲解海洋之星的故事。”
“……”
思考片刻,特兰德决定今天先到此为止。今晚的事比较重要,还是等以后有闲工夫了再调查这个奇怪的孤儿院和教团。
他转身离开,绘着金百合的木门关上了。孩子们的合唱响起,离他越来越远。那歌声反复地唱着:
“挽救我们吧,海洋之星……”
歌声如银子般纯真,在昏暗的平民窟里,合唱声简直就像白雪降在污秽之中。路过的人也忍不住停下脚步,稍微倾听。
“美蛇神的虔信者……”
没走多远,他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飞驰而过,消失在拐角。
“等等!”
特兰德追了上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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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暴乱的征兆
XIV. 暴乱的征兆
特兰德在后面追。他腿长健美,两下子就一把抓住了飞速奔跑的男孩。
“站住!”
“!!!”
男孩猛地一回头,果然是熟人,正是在城外给特兰德和伊戈带路的那个男孩——狐狸仔。男孩本来一脸惶恐,发现是特兰德,就松了一口气。
“啊,老爷是您。我本来想和您打个招呼再走,但是艾兰提前从旅店走了,我也打算先去干点儿活,等晚些时候再回来找您。”
“你那个朋友艾兰,他是住在孤儿院?”
“是的,他大概是半年前开始住在那里的。是个宗教团体,好像是叫‘海洋之星’?我不太清楚,不过他们还是做了挺多好事的,会帮助没有家的孩子们和单身妈妈。”
“哼这样啊……”特兰德抱着胳膊,他注意到狐狸仔怀里抱着一个包袱,“这是什么?”
他伸手去摸,狐狸仔慌张地想躲开,但是特兰德眼疾手快——
是几柄长刀。
一个小孩子要这么多刀子做什么?
还不等特兰德发问,狐狸仔就慌慌张张地往后退,“没有没有,只是雇主让我运送一些货物而已,我打杂也会帮人送东西。”
太可疑了。
“这样啊,加油!” 特兰德假装精神饱满地挥手,笑眯眯地和孩子告别:“随时来找我玩啊~再见啦~”
狐狸仔连连点头道谢,抱着那个神秘的包裹跑走了。
“小朋友,大人可是很危险的。”
特兰德点起一支短烟,抽了两口,然后叼着烟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男孩往贫民窟深处一路跑去,特兰德就像埋伏在后的狮子一样静悄悄地跟着。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一处破败的老屋。
准确地说,这一片周围都是这种破屋,没有门也几乎没有完整的墙,到处都是焦黑的断壁残垣。
“看来是这一片的穷人家遭了火灾,没有钱再修缮,就全都搬走了。”特兰德心想。
遍地的垃圾散发着恶臭,就连最穷的流浪汉也不愿意来这里找个屋顶过夜,巡逻兵也不会来这种地方。
但是泥地上却有不少脚印。
“有不少人啊……带着刀剑,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特兰德已经猜到了。
男孩消失在一幢破屋里,特兰德灭了短烟,跟了过去。
他看了一圈,地面上虽然没有脚印,但有被擦拭过的痕迹,是有人故意掩藏行踪。破屋有一半是露天的,天花板坍塌的残骸堆在地上,刚好露出一个半人高的空洞。特兰德走过去拍了拍,发现这破洞其实是用矮木桩支撑着的,有人改造了这个废墟,确保它还能被使用。
特兰德用自己毫不灵敏的鼻子使劲嗅了嗅……完全闻不到男孩的气味,只闻到断木的焦臭与垃圾的味道。
“诶,我这嗅觉真是比不了伊戈豹豹。”特兰德挠挠头,弯着腰钻进矮洞。
往前走了两步……
果然,这里有一个地下室,入口是开着的。特兰德舔了舔手指,放在地下室入口处,他感到有风从里面流出来。
这个地下室一定还有别的出口。
肯定有什么人在这里秘密集会。特兰德决定去看看。
周围潮湿而黑暗,不过空间却意外得大,至少这条走廊就让他走了一会儿。走廊尽头,有一扇木门,火光从门缝里透出来,门背后有吵吵嚷嚷的人声。
“果然。”
特兰德耳朵贴着门,听到里面的人声很乱,人们在激烈且低声地争论着什么,听上去男男女女都有。
他看了一眼锁着的门,是很简单的从里面挂上的那种门栓。特兰德笑笑,从腰部的钥匙串上拿出一枚薄薄的铁片,伸进门缝往上一顶,门栓简简单单地就被打开了。
他停了一会儿。
里面的人似乎没有注意到门边的情况,继续争论着。
特兰德趁机轻轻推开门缝往里看……这个地下室还真不小,里面聚集了至少有二三十人,还有老人和小孩。有几个带头的男人站在人群中间,激烈地争执。而且狐狸仔也不在,可能是运送完刀剑就从另一个门走了,这样更好,不会有人认出他。
这样的话,应该可以混进去。
趁着人群的注意力在别处,特兰德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再顺手把门拴挂上。他混到人群中,假装自己也是来参加集会的。
“都没有留人看门……怕也不是专业的盗贼啊。”特兰德心想。
一个矮个子的男人情绪激烈地说道:“我们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现在武器也足够了,要么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
“还不是时候。”对面的老人说。
“还不是时候?那什么才是时候?我兄弟家的两个小女孩病了,连一口干净的水都喝不上!只能喝发臭的水……可是医生说这脏水只会加重病情,不让喝……可怜的孩子已经2天没喝水了!”
“其实根本不缺水!”
“就是!明明有井,有绿洲的水源……却不让我们喝!”
“达尔特那个混蛋东西……欺骗了大家……”
“就是就是!”
集会者愤慨无比,咒骂着某个名字,相互诉说着没有水的困境。
“不能等了,如果我们要喝上干净的水,就必须打倒达尔特!”
“打倒达尔特!”
“可是他有很多士兵……还有总督大人撑腰……我们的武器够吗?”
“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再不反抗,我们会渴死的!”
一个母亲抱着婴儿,哭泣着。
他们谋划暴动是为了水么……特兰德思考着。
的确,喀尔德作为绿洲都市并不缺水,有井,有巴尔德山脉流淌下来的河水,还有高原湖泊。可是城市的统治者把持着各种重要资源,其中就包括水。
黄金城被分为五个大区,每个区域的行政事宜由一个家族管理着,五个家族直接接受总督的管辖。这其中有很多灰色地带,比如饮水和商贸,假如总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管理者家族的意志甚至可以凌驾于律法。
这里属于城西的瓦蓝区,贫民窟主要就集中在这里。但相反地,这个区同时还临近西面的海上商业通道,各国商旅络绎不绝。
特兰德猜想,大概是瓦蓝区的管理者禁止贫民窟的人去河边泉边打水吧……毕竟,很多高级的旅店与商铺就是沿河而建的,面向的也主要是有钱的南方商人。看来新上任的管理人是个不要脸的东西。而聚集在这里策划暴动的人们,他们只是想喝上干净的水而已,为什么被逼到这种地步……
“特兰德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狐狸仔在人群中看到了他。
诶呀,总是这么倒霉。
特兰德苦恼地叹气,他以为男孩送完东西就走了……哪知道这孩子只是个子矮被人挡住了他没看见。
集会者纷纷惊恐地望向特兰德。
“陌生人!”
“他是谁!是不是达尔特的探子——!抓住他快抓住他!”
“他会出卖我们!”
人群骚乱不已,几个壮汉扑上来抓住他的胳膊。特兰德决定先和他们交涉一下,就没有反抗。
“说,你是谁!”
刀架在了特兰德的脖子上。
特兰德做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温柔笑容,举手投降:“我是特兰德·穆阿维亚,那男孩认识我。”他刚想撒谎说自己是小商贩,男孩兴奋地抢先就道:“特兰德先生是雇佣兵,他救了我和艾兰!”
“雇佣兵!!!”
“谁派你来的……!是不是那个骗子达尔特!”
人群像是炸开了锅,更多的手紧紧地抓住特兰德的胳膊,刀子驾在他的脖子上。很显然,他们都是普通人,拿着刀子时手抖不住地抖。如果特兰德愿意,这些刀子很快就是他的了。不过他还是想和这些人好好商量。
“没错,我是雇佣兵……”特兰德脑子转得飞快,想着怎么说一个合情合理的谎言,“但其实……”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了。
“小特兰德……?是你吗?耍蛇的小狮子……?”
说话的是个有些年纪的女性。她穿着体面,风韵犹存,在贫民窟的居民中间显得十分耀眼。
“阿依梅姐姐……?”
特兰德一下子就认出了她。特兰德小时候在黄金城的妓院打工时,经常受到妓女姐姐们的照顾。而现在站在他眼前的妇人,就是特兰德当时一个姐姐——阿依梅。
重逢的两人先是震惊,而后一种悲哀的欣喜又涌上心头。他们曾经亲如姐弟,毕竟在那个权力与金钱的世界里,作为最底层的少女们和小男孩只能相依为命。
“天哪……你还活着……特兰德!”妇人紧紧地拥抱他,抹去泪水,“你看起来这么这么年轻……只有二十几岁……而我都快是老太太了。”
“姐姐,我很想你们。”
特兰德也喉头一紧,说不出话来。
“夫人,你认识他?”
一个头发花白身材魁梧的老头走过来,拉住阿依梅夫人的手,坚毅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特兰德。可以看出,这老头以前大概是车夫或者搬运工。
“哦是的,是的!亲爱的,我来为你们介绍……这个小伙子是特兰德·穆阿维亚,他小时候一直住在我们那里,小小年纪就总是帮我们赶走讨厌的客人。特兰德是个正直的好孩子,我们都爱他……几十年不见了!”
“几十年?”
老头蹙起眉头:“那他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年轻……”
“我有一半的西比尔血统。”特兰德说。
“长生种……难怪了,不会衰老。”
“吸血鬼!”
一听特兰德是西比尔人,旁边的民众惊恐地和他拉开距离。这个反应有些好笑,不过特兰德不怪他们。西高原的民众大多是害怕西比尔人的,总觉得统治者都是以喝血为生的怪物。所以在他们看来,西高原要臣服于怪物所统治的帝国一直是件很恐怖的事。阿依梅夫人曾经做过交际花,见识过不少西比尔贵族。她耐心地安抚大家:“别害怕,西比尔人不是怪物……”
“对,偶尔喜欢吃小孩。”
特兰德坏笑着捏了捏狐狸仔的脸,吓得小朋友脸色煞白。
“臭小子!还是那么欠揍!”阿依梅夫人笑着拍打特兰德的头,“话还没说完呢,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特兰德严肃起来:“当年我离开了黄金城喀尔德,去南方当了雇佣兵,现在是一支佣兵团的团长。我这次回来,是因为我在路上恰好碰见了爱奥耳姐姐,她对我说了你们这边的情况,说你们需要帮助……”
“你碰见爱奥耳了?”
“是的,她说你们一直被这个恶霸达……达什么玩意儿欺负,我一听这怎么行,就带着兄弟们来了黄金城。这事儿我包了,必须教训教训那个狗东西。”特兰德虽然是撒谎,但越说越激愤,也的确打算插手干一票。
“你们雇佣兵会来帮我们……?”
“那当然,毕竟我在这里生活过,如果没有阿依梅姐姐的照顾可能早饿死了。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
特兰德两手叉腰,笃定地点头。
聚会的贫民们迟疑再三。健壮的老头站出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特兰德说了一遍。
他们居住的瓦蓝区的管理者一直是达尔特家族。三年前,新的家主恩杜·达尔特上位,成为了新的管理人。这人绰号“野猪”,做事蛮狠凶狠,考虑事情也十分粗糙。
瓦蓝区的穷人很多,税收只能靠大型酒馆与商铺。“野猪”达尔特想要增加本区税收去讨好总督,就在水源边修建了更多为旅行者和商贩服务的酒馆或者妓院。果然如特兰德料想的那样,“野猪”达尔特禁止贫民们去泉边取水,就连几口干净的公共水井都被占用了。贫民们没有办法,就算去其他大区的井里打水,也会被本区的管理者阻止,就只能去城外浑浊的池塘挑水。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两年,但是因为饮用不洁的水,孩子们开始生病,病人和老人也更加衰弱。加上卫生条件不好,流行病渐渐蔓延开来。
贫民们实在忍不可忍,决定向“野猪”达尔特抗议,用武力夺回泉水。
“竟然是这样吗……真是畜生啊,必须教训教训。”
特兰德不禁叹气。
为首的年轻人也义愤填膺地抄起弯刀:“达尔特平时会派士兵守在泉水边。我们决定今晚行动,去把水源夺回来。”
“听上去会有流血冲突。”
“不抗争就不可能夺回水源!要让那个混蛋知道我们不是可以随便欺负的!”
“没错,而且我们有武器,也有其他支援。”狐狸仔掀开一块布,的确有不少刀剑、锄头镰刀之类的东西,但比起卫兵的装备来说还是太弱了。
特兰德摇摇头。
“不,你们这样上去就是送死。大家听我说,其实我……”
话还没说完,特兰德就听到门外传来士兵的脚步声,叮叮琅琅的铠甲与刀剑的声音。
“糟了,巡逻兵!”
男人们纷纷拿起了武器,把老人和妇人护在身后。
特兰德拦住他们:“等等,在这里动手你们会被杀的。这个地下室有后门吧?大家往后门逃走,我去解决。”
“可是……”
阿依梅夫人忧心不已,拉住特兰德的手腕。特兰德笑笑,优雅地鞠躬亲吻了女士的手背。
“我来办就行。这事太荒唐了,水本来就应该是大家的。”
特兰德神色肃穆地挺起胸,像全盛的雄狮一般。那气度与毅力让人信服,集会者们点头表示感激,往后门撤退走了。
这个秘密集会场所虽然不算伪装得天衣无缝,但也不容易发现,何况巡逻兵基本不会来这一带……为什么会在这时被发现?
特兰德满心疑虑,打开木门走到黑暗狭窄的走廊上。按照他的吩咐,门后的狐狸仔把门栓锁上了,给撤退的人们争取多时间。
“谁在那里!”
走廊上有火把,大约四五名巡逻兵举着弯刀,小心翼翼地用脚摸索着地面,生怕黑暗中有致命陷阱。
“我。”
他叉着腰,挺傲地立在那里。
火把挥舞着,弯刀敲击盾牌,士兵喊道:“不许动!有人举报说这里有罪犯在秘密集会。”
呵,果然有告密者。特兰德冷笑。
“不用紧张,你们把刀放下吧,我是特兰德·穆阿维亚,西高原总督。”
“天哪,竟然是总督大人!”
带头的士兵停住了,诚惶诚恐地对特兰德鞠了个躬,然后捧腹大笑起来。其他士兵也跟着哄笑。
“哈哈哈,你要是总督,我还是西比尔的皇帝呢!”
“头儿,皇帝是个女的。”一旁的士兵小声提醒。
“哦,”带头的士兵嗤笑,“那我就是皇帝的丈夫,我说东,她不敢说西!”
“哈哈哈哈哈哈。”
特兰德苦恼地摇头:“不,你不会想的……毕竟图尔娜她是个真正的硬汉,一拳头能打你们五个。帝都好多姑娘都爱她,她有一堆情妇。对不起陛下,您没有听见。”
“少废话!”
“是啊,不说废话怎么和你们拖时间呢?”特兰德爽朗地笑了,“反正你们也不信我是总督,说了白说。”
门背后已经没有脚步声了,特兰德抖了抖耳朵,看来人们都已经跑走了。
“混蛋东西,那抓你一个去拷问!剥开你的指甲,总该招供了!”
士兵挥舞着弯刀冲上来。
这通道狭窄,一次只能过一个人,于是特兰德就轻轻松松地一拳打晕一个,沿着阶梯走出地下室。
晕倒的士兵们趴在地上直哼哼。
“让你们不信,害我又担上虐待下属的罪名了。”特兰德叹了口气。
“喂、喂!”
竟然还有一个士兵守在外面,看上去只是个半大的小子。特兰德刚想招呼,那小子就脚下抹油地逃跑了。
“别跑啊……怕不是个见习士兵吧……小伙子你这样回去会挨罚的。”
特兰德耸了耸肩。
日头西斜,他也没有时间在可以耽误在这里了,得赶回去领主安坨那里,晚上就是总督府的宴会……
“不行啊。”
刚要走,特兰德又忽然想到:这些抗议者打算在今晚行动,逼管理人交出水源。但是很显然,他们里有内鬼,暴动的消息恐怕已经被知道了。
如此一来……肯定有埋伏等着他们。
这些抗议者都是贫民,没受过训练,武器也不好……如果对方心狠手辣,很可能会以“镇压暴动”的名头杀了他们。
特兰德皱起眉头。
“不行,不能让他们被欺负了,还白白去送死……”
于是,他想了个办法。
在安排好一切后,特兰德往回走。
安坨应该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刺杀总督这么大的事,作为“行刺者”的特兰德竟然还不回来。
“啊,伊戈到底怎么样了……”
走着走着,特兰德再次被震撼了——
街角的墙壁上贴着通缉令。
「通缉犯:特兰德·穆阿维亚,赏金100金币」
特兰德瞠目结舌,左看看右看看。画像上通缉犯那英俊的容貌,那朴实好记的名字……毫无疑问,就是他本人。
肯定是那个逃跑的士兵去通报的!
“日啊!”
特兰德绝望地捂住脸。
作为新总督要上任的第一天,他竟然因为两件事名满全城了……神经病恶作剧,以及通缉犯。
这有什么办法?毕竟倒霉的事情总会主动找上特兰德。这几乎是某种天赋。
****
在亚旭领主的府邸,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今夜将载入西高原史册。”
领主安坨戴上面具。
两个使女正恭顺地帮他更衣,穿上觐见时的盛装,系上沉重的羚羊金腰带,头上再戴上耳边挂有金叶步摇的尖帽,往胡须上滴洒凤仙花香水。
“安坨老爷,那个佣兵回来了,但是……”卫兵长压低声音报告。
“哦,让特兰德过来吧。”
一个布偶狮子走了过来。
“?”
“喂,是我。”
布偶狮子摘下头套,原来是特兰德穿了滑稽艺人的套装,也不知道哪里搞来的。
“你……打算穿这个去刺杀总督……?”
安坨戴着面具,但鄙夷的语气却再明显不过。
“当然不是!”特兰德擦汗,“我是通缉犯,上街自然要小心一些。”
“你是通缉犯?”
“正是。”
其实是今天刚刚当选的,还热乎着……特兰德心中暗自叫苦。他话锋一转,撒谎道:“嘿,要不是被通缉了混不下去,我也不想接刺杀帝国官员这种脏活,烫手得很。”
安坨似乎对此颇为满意,点了点头:“你大可放心……干完今晚这桩,我会安排你到安全的地方。”
这时,使女捧上来一套轻薄的纱衣,孔雀蓝配金丝线的,看起来像是舞女的衣服。黄铜手饰和脚环叮当作响。
特兰德看了挺喜欢的,拎起那细软的蓝绿纱,笑道:“你对女人的品味不错啊……我也喜欢这种热辣的,得是大胸细腰才撑得起来。”
戴面具的脸抬起,望向正美滋滋地肖想着风情万种的舞女的特兰德。安坨笑了一下:
“不,那是你今晚要穿的衣服。”
“哈???”
祖母绿色的眼瞳睁得大大的,特兰德甚至跳了一下,就好像狮子回头时忽然被背后放着的一根黄瓜惊吓地飞起来。
“今夜,你扮作舞者跟随我赴宴,趁机杀了那个男人。”
“不——!”
****
另一处。
“嘿嘿,这么好?抓到这个傻狮子就会给我钱吗?”
伊戈扯下通缉令,愉快地往总督府走去。
TBC
朋友们,废文26号起要闭站10天。虽然《Ats·战功歌》第一卷快完结了,不过我不确定能不能在闭站前更完。
我的微博【@卡洛_Jalo】,闭站之后还是会在微博、长佩和lofter更新。(但是鉴于我时差,很有可能微博到时候因为节庆缘故没法发文字……如果微博也不能发,那就等到10月6号废文恢复后再更完啦~
提前祝大家节日快乐!
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感谢给我留言/点赞/送咸鱼盐巴的读者朋友们,不论什么形式,能感觉到这个故事是有人喜欢的,这让我感觉到非常幸福QwQ
谢谢你们和我玩!有了和大家的交流,写作就不再是苦闷孤独的劳作了
简直想送大家小饼干小花花TuT〖本文由豆.丁.酱.推.文.更.新.整.理〗21ㄦ23ㄦ31
第15章挂满琉璃与彩灯的庭院
XV. 挂满琉璃与彩灯的庭院
今天是重要的日子,因为新总督即将上任。
黄昏降临,“总督府” 阿尔达希尔宫的一千盏琉璃灯被点亮了。
在城中任何角落都能看到那鳞片般的光彩闪耀在深蓝色的夜色下,如同细碎的红宝石项链戴在美人的胸脯上,华美且庄严,几乎与过去王朝的盛景不相上下。如果不是城墙上挂着巨大的帝国双蛇旗,旅行者可能会以为这不过是海市蜃楼,是早已消亡的古尔白蒂王朝的残影。
盛大的庆典即将开始,绚烂的光彩之下,也有黑暗。
有人欢欣鼓舞,也有人忧心忡忡。阴谋已经就绪,毒酒早已备好。刺杀者乔装打扮,跟随金主进入到总督府内部。卫兵刚完成巡察,暴乱在阴影中蓄势待发。
然而那个万众瞩目的男人——神秘的新总督仍未现身。
“那男人会来的。”
人们焦灼又紧张,反复地这么说。
宾客们陆续来到总督府。
“老爷,请暂时将武器交给我们保管。”卫兵长说。
“请便。”
戴面具的领主安坨粗鲁地将腰刀扔到卫兵怀里,对身后装成舞者的刺客使了个眼色。
“仆从也需要登记……”低级文官出神地看着这位男性舞者,几乎忘了手上还抱着登记册,“啊……名字是……”
“特兰德·伊里奥尔·法尔哈德。”
这位“舞者”的确是个身材性感,姿色出众的男子。
如健壮的雄狮一般,特兰德高大魁梧,一头半长的漆黑卷发披散及肩。蜜色的皮肤看上去健康亮泽,两肩宽阔结实,腰却细。身材健硕的舞者在西高原比比皆是,但这个男人有一双十分妩媚的绿眼睛,一下子就让这美貌显得极为昂贵,千金难买。
他周身华贵,穿着饰有孔雀羽毛的灯笼裤,赤裸着上身,只在肩上挂了一条织工金贵的孔雀蓝色披纱。高高的额头上戴着鱼子金珠嵌绿松石额饰,肌肉饱满的胸脯和胳膊上戴着黄铜葡萄叶形饰环。
“这是送给总督大人的礼物吗?”文官怯怯地抬起眼皮,又匆匆移开视线。
“不不不,我只是被雇佣来……跳舞的。总督大人不需要一个大男人当礼物。”特兰德万分苦恼地摇着头,在心中后悔地嗷嗷叫。当初就不该装成雇佣兵……领主们密谋刺杀,这种小事何必他亲自出马!现在好了,他一个帝国高级官员,堂堂皇家骑士团团长,竟然要穿这种娘兮兮的衣服走进总督府,说不定还真得在大庭广众之下跳舞。
“这是我的家仆,跳舞不错,带来宴会上助兴。”领主安坨说。
“那么安哈兰老爷您这边请,奴仆和礼物统一都往那边去等待进一步的检查。”
“一会儿过来找我。”领主安坨做了个手势。
特兰德尴尬地笑笑回应。今夜他的角色设定也太过复杂了吧……刺客、被刺杀的对象,而且还是跳舞的。“幸好伊戈不在,不然真的惨了……”特兰德这么一想,我杀我自己还是挺好的,至少不用被嘲笑两三百年。
他叹了口气,跟着引路侍往走在宫殿外围的长廊上。
远远地,特兰德望见亮着一千盏琉璃灯,他小时候经常爬到城外的荒山上,从高处看灯。原来从近处看是这个样子。
比起帝国那巍峨冰冷的夜宫和玫瑰宫,古尔白蒂王朝的旧宫显得很小巧,但真可谓穷奢极欲。繁复的几何型石雕装饰了每一座墙壁与穹顶。金箔与贝母片沿着数百根立柱旋转,当持灯者经过,光影就在空间中活动起来,仿佛蛇舞者柔若无骨的曲线。
一条宽阔而巨石坡从殿前花园通往阿尔达希尔宫的觐见厅。厅下的基石就高达五米,壁上的彩釉浮雕与金箔在灯光汇总闪烁,展现了各民族的朝拜者向位居黄金座上的美蛇神献上供奉的场景。石雕之壮丽精美令人震惊。特兰德在别处见过许多次多对“献祭美神”场景的描绘,但这绝对是最大最宏伟的。但也不奇怪,毕竟以前的古尔白蒂的王室自诩为美蛇神后裔,当然要宣扬美神信仰。
“嗯……”
特兰德仔细品了品,觉得人身蛇尾的美神还挺性感的,他能上……那么,如果伊戈是这样的人鱼……
“我可以——!”特兰德忽然激动地喊出来。
“哈?”引路侍从困惑地回头。
面对对方看智障般的目光,特兰德赶忙尴尬地摇头,撒谎说是自己太紧张了。
他们来到宫廷外围的一处别馆,仆从和奴隶都在这里等待。特兰德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有用的情报,无聊得不行。他想抽短烟,又不符合目前乔装的身份。
凑巧,他看到有十多位美丽的女郎聚在别馆前的花园中观赏玫瑰,就高高兴兴地上前和姑娘们搭话。
“月亮的美人们,玫瑰有什么好看的?花朵可没有你们动人。”特兰德说。
“走开走开!诶呀……”
女郎们本来不想搭理陌生男人,但一看到特兰德的脸,转而就露出羞怯的笑容。
特兰德得意洋洋,觉得姑娘们应该是欣赏他。
女孩子们欲言又止,对同伴窃窃私语道:“诶呀诶呀,原来总督好这口,这怎么办……”
“比不过比不过。”
“如果好这口,那真是没法和这男的争了……要给主人丢脸了。”
特兰德耳尖,一下子就听到了这些悄悄话:“哈……?这是什么意思?”
女郎们笑了。
“听说总督大人没有妻妾,领主大人就把我们送给新总督当做礼物。运气好的话,也有可能成为妾室吧。”
当总督待遇这么好???特兰德惊了,但转而想到只能看看……心里又难过了起来。“诶……你们这么好看……”特兰德没敢把后半句说出来:可惜总督不能接受。
“你也很美啊,别灰心。”姑娘们安慰他。
“啊?我美有什么用……”
“你也是给总督大人的礼物吧?听说他们帝国人都喜欢你这样健美的男人。你是不是很有侍奉人的经验?在上面还是在下面?”
“不不不不——!我不是礼物,总督不喜欢男的!总督肯定在上面!我是说……我不管那家伙怎么回事,反正我永远是在上面那个。”特兰德嗷嗷叫唤,又觉得不妥。为了挽回尊严,他一本正经地竖起食指说:
“哲人奥拉罕说过:‘哪个男人要是能在上面和他的兄弟性//交,就能成为众人的领袖’。”
姑娘们被逗乐了。
“呵呵,你瞧嘛,他就是个基佬。”
“我才不是……呀,算了……”特兰德叹了口气,他就有这个毛病,总忍不住像雄孔雀一样向姑娘们展示自己,但又经常吃瘪。
姑娘们很开心,不再警惕,“所以一会儿宴会上,你就是单纯跳跳舞表演一下?”
“嗯……如果可以,我并不想跳……谁想看一个大男人扭来扭去啊!”
特兰德一边抱怨一边比划。其实他还挺擅长跳舞的,以前妈妈和姐姐们都教过他。
“我们在名义上也是舞娘。柔弱美少年舞者还挺受欢迎的,像你这样精壮的男性舞者倒是不多见,不过你别灰心,总有好这一口的。”
“听起来好变态……!”特兰德抖了抖。
“呀,那你要小心,抗拒老爷们提出的要求可是会挨鞭子的……顺从一些比较好,至少不会被打得半死。”一个女孩好心提醒他。
特兰德没有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另一个姑娘问。
“特兰德·伊里奥尔·法尔哈德。”当然是假名。
“法尔哈德,故事书里的情圣啊~真是有趣的名字。”好奇的女孩子们围着特兰德,你一言我一语地同他调笑。
“你为什么有个中间名?听上去像那些西比尔老爷。”
特兰德也很高兴:“伊里奥尔,是我老婆的名字,瞧,我胸口还有纹身……这也是我老婆。”他指指心口——
三头蛇烙印,外围却不伦不类地纹了一个爱心。
看上去就像在一个古老家族纹章上强行加上“老婆,我永远爱你”一样俗气。
女孩子们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情,但是面对兴高采烈的特兰德,也不由地开心笑了出来。
“伊里奥尔?这可是西比尔男子的名字。”有个姑娘比较有见识,当场给特兰德拆台。
特兰德撇了撇嘴,骄傲地说:“厉害吧?我老婆就是男的,可美了。”
“哈哈哈,他还说他不是基佬。”
“那不一样!”特兰德郑重地说明自己的原则:“我不是基佬,但我老婆可以是男的。”
姑娘们笑了,对他唱起了民间调侃多情人的歌谣:
“法尔哈德,法尔哈德~你的老婆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美丽啊星星,遥远啊星星~那是因为~只有在做白日梦时~你才有老婆~”
“哼!”
特兰德装出生气的样子,其实是在孩子气地和姑娘们玩耍。
他们彼此询问,发现大家原来都是同一个民族,就开心地用古珊语聊天,而不用帝国语或是西高原其他民族的语言。他们说着长长的颤音,语速又快又活泼。其实也不用多问,因为古珊人的长相是很明显的,不论男女都是鼻梁高挺,眼眶深邃,无愧“美蛇神后裔”的称号。
特兰德是真的很开心,感觉就像回到了很小的时候,他和姐姐们围坐在一起唱歌讲故事。
无意间,他瞥了一眼四周,忽然看到卫兵和低级文官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和姑娘们。那种眼神贪婪且鄙夷,就像下贱的鬣狗垂涎这更为弱小的鼠兔。他瞬间就明白了那些人的想法:古珊人本来是王朝的统治者,现在她们却沦落为舞娘,靠出卖美色乞求生存。
这种念头一下子激怒了特兰德。
他想到了妈妈。
“怎么了,有老婆的法尔哈德?”有个姑娘察觉到特兰德的变化。
怒意瞬间被敛起,特兰德又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没有哦,小鹿~我在想,世界上所有的月亮加起来都没有我的老婆漂亮。”
“诶呀呀,你真是个不要脸的男人。”
“哈哈哈,那可不~没脸没皮才能追求到绝世的美人。”
他们调笑着,度过了一段轻松愉快的时光。之后,传令侍从来了,通知他们到宫廷内的另一个地方等待。
特兰德和同为舞者的姑娘们一起走着,看上去十分惹眼,就连宫廷的使女都忍不住偷看他们。因为这可是一众戴面纱的美人,身着薄纱与金属饰品,走路时脚踝的铃铛清脆作响。
经过宫殿东侧的花园时,特兰德忽然感到有熟悉的气息。他本能地回头一看,竟然看到有个“熟人”正坐在远处的亭子里和一个贵族谈笑。
“呀,完了。”
特兰德心里咯噔一声,顿时觉得天崩地裂。
恰巧那人也看见特兰德了,竟然举起金杯,对他调情。
那正是他的一千轮月亮,他的诅咒和绿宝石……
伊戈·斯沃德斯·戈尔贡。
伊戈就坐在那儿,笑眯眯地看着特兰德,然后故意做出亲密的样子,对一旁的男人说了些什么。
特兰德忽然生气,暗想:“那个男的是什么人!给我滚开,离伊戈十米远!”他转而又想,那可能就是老总督——杜文男爵。但为什么男爵对伊戈毕恭毕敬的?特兰德知道了,肯定是该死的皇太子又写信了,派人来骚扰他的伊戈。
“操。”他低声咒骂。
这时,老总督身边的卫兵走过来,向他们传令:“尊贵的伊戈·斯沃德斯阁下说了:‘那个黑皮绿眼睛的男人不错,是个美女,今晚必须在宴会上跳舞。’”
“啊?”
“哈哈哈,瞧啊瞧啊,那位新总督大人喜欢你,夸你是‘美女’。恐怕今夜就召你去暖床。”
舞娘们忍不住笑出来。
“天哪,我还能更倒霉吗……?”特兰德悲惨地看向那边。
伊戈趁机做了个幸灾乐祸的鬼脸,然后瞬间又恢复了贵族那副冷漠傲慢的神情,同男爵一起喝酒。
特兰德真的很绝望……
他贵为西高原总督,众星捧月的男人,却要穿着舞娘的衣服出现在自己的履职宴会上。
“算了算了,只要老婆高兴,别的都不重要!真男人就是要这样……呜呜!”
可怜的大狮子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TBC
26号要闭站10天,为了剧情的连续性,今天更两章~谢谢大家=w= 21▔23▔32
第16章狮子与新月之舞
XVI.
特兰德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教他跳舞。
那时冬天屋子里很冷,他们只有一个很小的炉子。所以妈妈总是和特兰德玩耍,让男孩跑跑跳跳暖和身子。
他还记得,妈妈穿着美神祭司的舞衣,戴着黄铜手环,哼着庆典时的歌谣。那舞蹈好像有魔力,当她抬起胳膊,整个空间仿佛只是一件随之而动的轻纱,火光与阴影流动着,跟随舞者轻盈的姿态,正如风听从鸟的两翼。
她的手臂,像轻巧的风筝在微风中上旋,肩膀低垂又舒展,手腕便如柳条一般柔软……
当妈妈笑着望向男孩,拉着他的手一起旋转……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是温暖的火焰,而他们是焰心。一切都是从此刻的快乐中迸发出来。
等玩累了,妈妈就把他抱在怀里,哼着摇篮曲轻拍他的背。男孩小小的脑袋贴在妈妈心口,倾听着那胸膛内的火。
特兰德永远记得。
世界上也曾有火焰那么温柔,那么爱他。
可是妈妈死了。
屋子变得冷冰冰的,妈妈也是。男孩一直守在床边,直到大人们强行把他拉开。
后来他一个人到黄金城流浪。在妓院里,特兰德学会了更多的舞蹈,穿白袍的奥米伽人的庄重缓慢的舞,西高原男孩都要学的剑舞,农民们庆祝秋收时跳的舞蹈,军营里的舞。可是大人面前跳舞只会令他恶心。即便还是小孩子,他也能明白那些老爷们贪婪而炽热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从那以后,特兰德就不再跳舞了。
毕竟他曾经的快乐和爱,都已经消失了。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另一个男孩。
伊戈少爷总是很矜持,拼命做出大人的样子好让所有人满意。该上课时绝不分心,该训练就训练,一切标准都和正式骑士无异。不知道为什么,特兰德就是喜欢看小少爷苦恼的表情。他总是绕着小少爷跳舞,说着幼稚的话去挑衅人家,边跳还边往人家身上蹭。小伊戈一脸苦恼地忍耐着,就像看着一只粘人的小狗绕着自己疯狂跑圈。
男孩们玩耍,打闹,消磨掉一个个无所事事的午后。
等特兰德长成少年,忽然意识到这种火焰般的快乐究竟是什么,他就吻了自己的少爷。
从那以后,特兰德天性中的快乐与爱就再次回来了。
而伊戈少爷呢,只是无所谓地爱着他,不多不少。不过特兰德很清楚。如果说伊戈这种冷谈的个性对人世只有三分兴致,那么这三分都给了他。
这样正好。
特兰德不在乎多少,他只要全部。
他就像一枚种子,从沙漠的禁锢中解放出来,重新开始扎根于泥土。或者反过来说,就像水源会生成绿洲,热量形成火焰……特兰德本身就是强烈的爱意,要灼热地放光放热,如同太阳。
有的人生来如此,气度更大,怒更盛,愉悦更多,欲望也更热烈。
比如现在,特兰德就妒火中烧,轰轰烈烈。
“嗷……给我离伊戈远点儿,见鬼。”
总督府的宴会已经开始。特兰德却和下人一起避居侧室,眼睁睁地伊戈身着帝国贵族的华服,和男爵一起坐在席位正中央的枕垫上。伊戈手上还戴着他不认识的戒指,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无耻皇太子给的。
觐见厅弦乐叮咚,泉水潺潺,无数的琉璃彩灯和金丝雀笼子装点着觐见厅中央的庭院。贵族和领主们坐在方形的回廊两侧。
“新总督是哪位?”
“应该就是那个漂亮的西比尔人吧,”
领主们窃窃私语,打量着坐在正席上的伊戈。
“什么!竟然是这种类型的……”有个领主似乎心中有气,尴尬得说不出口。旁人一下子识破了他的心思,嘲笑道:“失算了吧?你送的那几个舞女甚至都没有总督自己漂亮。这样眉眼纤细的美人……”
的确,那位黑发的贵族青年容貌出众,给人一种锋利且美的印象,如同一柄镶嵌宝石的刀子。他身着帝国传统的深蓝色刺金礼服,慵懒地半依靠在枕垫上,面对庭院和列坐左右的领主们。乐师们怀抱着鲸牙琴,笼中的金丝雀也啁啾歌唱,两只蓝孔雀在喷泉边闲庭信步。
但青年神情冷淡,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地方,就好像一位早已厌倦了游乐与美色的昏君。
这种神态令下人们十分惶恐。乐师们试图演奏更适合的曲子,执事官小心翼翼地试图换一种葡萄酒。舞女们不知所措,也只能继续献舞且尽量不让笑容显得僵硬。领主们更是惶惶不安。
“那位大人……从宴会开始后还没说一个字……”
“旧总督大人也是啊,只是一直对那位大人耳语,态度那么恭敬……看来这位的来头可不小。”
“是纯血的西比尔人。”
“竟然……是那位大人!”只有一位领主激动地认出了伊戈。
戴面具的领主安坨始终默不作声,既不与人谈笑,也不发表言论,只是边喝酒边等待时机。
一位红发的女领主也抱着手,始终沉默地观察着男人们。
猜测与怀疑的低语在席间传递着,暗潮涌动。领主们摆出笑容,切下大块烤羊肉,装出畅快的样子向“新总督”祝酒。宴会热闹非凡,但是伊戈年根本不理,眼神涣散地望着别处。
其实伊戈只是困了,他没想到西高原的宴会这么无聊,刺杀和打架的人为什么还不出现。
他看着院子里的两只孔雀,开始默默地数它们羽毛。
一,二,三,四,五……
“阁下,请问下特兰德·穆阿维亚还没有消息吗?”老总督杜恩男爵也十分焦灼。那个男人迟迟不现身,难道是察觉到了什么?
伊戈冷淡地说:“九十七,九十八……我怎么知道?难道我是他的执事?九十九……”
男爵意识到自己问了无礼的问题,赶忙闭嘴了。
忽然,伊戈冷不防地说了一句话,令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无聊,我要回去了,今晚就到这里吧。”
伊戈起身要走。
反正他已经数完了孔雀到底有几根羽毛了。
“!”
“等等,‘沙尔普’大人……”
“这……”
“那么、那么今天就……”
“可是……”
主君的任性就像的夏日的雷霆一样令人猝不及防。
密谋的进程被打乱了,领主们心中各自的计划也被破坏。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弥漫在众人心中。
男爵也惊了,他没想到“皇太子的情人”竟然如此纨绔。男爵心中不满,又怕得罪皇太子,只能好言好语地劝说:“阁下,您不再待会儿吗?您走了,宴会就没有光彩了。”
伊戈撇了他一眼:“你没有耳朵?我的意思是——你们也别办了,散了吧,真无聊。”
男爵强忍怒意,继续笑道:“之后还有很有趣的表演,您会喜欢的,请阁下务必考虑一下。”
“有什么?”
“有西高原传统的蛇舞,以前是古珊人祭祀美神时跳的。”
“没兴趣,不看。”
“这个……那总督府里还养着一个侏儒弄臣,会变戏法,从酒杯里变出鸽子和松鼠。”
“那我为什么不直接去看可爱松鼠?侏儒那么丑,不看。”
“阁下您等等,您等等……您喜欢舞剧吗?乌兰领主带来了一队年轻漂亮的少年,会演西高原各种民间故事剧。我看过,故事十分有趣。少年也美貌动人,如果您喜欢还可以……”
“有木偶戏吗?”伊戈认真地问。
这倒是把男爵问倒了。如此正式的官方宴会,怎么会准备给儿童看的幼稚木偶戏……他尴尬地笑着摆摆手。
“这倒是没有。”
“哦。”
伊戈转身就走,惊得男爵急忙拉住他的袖子。
“请等一下——!”
有人大喝一声。其实在嘈杂的议论声中,这个声音也不大,但十分笃定。众人回望过来,说话人正是戴面具的领主安坨。
伊戈看了面具男一眼。
戴面具的领主安坨起身行礼,恭敬地说:“大人请稍安勿躁,有一个表演或许能给您解闷。”
“呵。”
伊戈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
“我家养了一位舞者,舞艺精湛,体型……”
“呀。”
伊戈想起来了。对哦,特兰德还没跳舞呢!
他一下子就高兴了,微笑着明知故问:“哦?我只喜欢黑皮绿眼睛的,你家养的是这种配色吗?”
“很凑巧,正是如此,阁下。”
伊戈乐了。他重新坐回卧榻,姿态嚣张地翘着脚,慢悠悠地说:“我只看胸大腰细屁股翘的,你家那只是这种吗?”
席间一阵窃窃私语。
“是如此的美人,阁下。”领主安坨卑微地行礼。
“公的母的?”伊戈笑道,“我心里有个正确答案,要是你猜错,我就不看了。”
伊戈心中暗想:特兰德是母狮子,母狮子嘿嘿嘿。
迟疑了片刻,戴面具的领主安坨小心翼翼地回答。
“是男性。”
领主们面面相觑。
胸大腰细屁股翘的男人?黑皮绿眼睛?舞娘?人们努力想象着这到底是什么形象,猜测着贵族的口味。
“嘿呀?”
伊戈眯起眼睛,就像猎豹嗅到了中意的猎物。
“看来我选对了,”戴面具的领主安坨舒了一口气,“那么希望这个节目能为您解闷,尊贵无比的‘沙普尔’。”
领主安坨拍了拍手。
由一群身材妙曼的舞女簇拥着,勇士般的男人走了出来,织金孔雀蓝纱衣随着矫健的步伐飘动,黄金铃簌簌作响。
特兰德·穆阿维亚昂首挺胸,姿态极其倨傲。
左右的宴席上惊叹声不断。即便是风月见惯的富商领主们都不得不感叹:这美色价值连城。假如他是女子,恐怕连最富有的国王都愿意奔赴千里,就为了亲眼目睹面纱下那双含情脉脉的翠眼。
绿洲之星。
翡翠中的翡翠。
特兰德扫视四周。所有人都看到了他那不屑的眼神,就好像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
“哟,”伊戈笑了,“这狮子不错呀。”
特兰德鄙夷地看了一眼周围的领主与富商,然后回过望向高高在上的伊戈,眼神一下子变得温顺。
“祝福您,我尊贵的少爷。”
他单膝跪下,像小时候第一次向伊戈行礼时那样。他将手放在心口,烙印所在之处。
“这里永远属于您。”
“嚯,有点意思。”
伊戈微笑,继续假装两人不认识。
他们望着彼此,心照不宣地进行着某种孩子气的游戏或是赌气。
周围人声嘈杂,坐席者交头接耳,乐师们停止演奏。陷入僵局的宴会被挽救了,一切似乎又能进行下去。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伊戈扬起下巴指了指。
“是跳舞用的黄铜剑,大人。”特兰德回答。
“这种东西就别让我看了,这样……就这个吧。”伊戈指了指杜文男爵面前摆着的一柄黄金短剑。那是一柄古董礼仪剑,曾属于古尔白蒂国王,如今被作为总督权力的象征。
“很抱歉阁下,这很难做到,因为这剑……”
不等杜文男爵说完,伊戈已经拿起黄金短剑,抛向特兰德。
众人惊了。
特兰德眼疾手快,一把接住飞来的黄金短剑。如果他不是训练有素的西比尔骑士,那么他此刻恐怕已经被飞刀戳成重伤了。特兰德叹了口气,伊戈真是下手不知轻重的家伙啊。
“拿这个跳舞吧。”伊戈满意地坐下,全然不顾一旁又怒又惊的男爵。这个举止被席间的领主们看在眼里,纷纷猜测伊戈作为“新的西高原总督”,为什么要在宴会上这样明目张胆地折辱旧总督杜文男爵。
“好吧,既然这是少爷的意愿……只要能让您开心,什么都可以。”特兰德宠溺地笑笑,故意上下抖了抖耳朵。
伊戈高兴了。
众人看出来了,这男舞者很会讨贵族青年的欢心,说不定今夜就会获得恩宠。
特兰德打了个响指,对乐师说:“丰收节的庆典。”
“哪首?”
“随便你。”
特兰德随手就拿起一个领主的酒杯,在旁人诧异的眼神中一饮而尽,又随手扔在一边。
“放肆!你是什么人!”
“开始吧。”特兰德不在乎,肆无忌惮抽了两口水烟,然后又把烟管塞回原主人的手里。
宴会上一时鸦雀无声。
乐师换了民间常用塔尔琴,深呼吸——欢快的音乐迸发而出,是农民们庆祝丰收时会弹奏的乐曲。音符饱满如跳动的麦粒,令人欢喜。酒精和情人的目光同样令人亢奋,特兰德笑着上场了,所有人都注目他。
他打起响指,应和着节奏。
脚腕上的金铃铛也簌簌作响,他弯曲膝盖,挺直细腰,凸显出从臀部到大腿的线条。
这样的姿态色欲十足,特兰德很清楚。所以他微笑,手腕跟随节奏下滑又妩媚地抬起,不断凸显出腰胯的线条。金腰带的流苏与孔雀羽毛随之晃动,偶尔露出大腿蜜色的肌肤。
这真是奇妙的舞姿,妩媚又阳刚。
欢快的弦乐声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成为一种音乐与舞者的搏斗,旋律奔涌而出,而男人有力地踩在每一个节奏点上,就像勇士驯服狂奔的公牛。
音乐成了缭乱挥舞的剑刃,舞者的身体也成了武器。
观众们全然快乐,尽可能追赶着节奏鼓掌,为他助兴,欢呼声不断。特兰德怡然自得。手腕的转动,音乐的停顿与加速,手臂优美的姿态,响指,腰部与有力的双腿,金铃与掌声,肩膀舒展……
世界上很难有这种情况,一切都尽在掌握,一切都恰如其分。
完美无比。
人们欣喜无比,爱他,迷恋他,专注又出神地望着舞者的身姿。狂野的节奏、人们激动的心、就连这整个空间都被驯服,全然顺从于他。仿佛此刻没有什么不是属于他的。
特兰德真心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