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流水线还不是太晚。我至少还有时间跟精力享受生活的朝气跟热情,工厂里的日子太灰暗了。我寝室有个大姐,十八岁出来打工,今年三十五,出来十七年了,两个儿子一直都是老家婆婆带着,一年就过年回去才能见到,她说回去后儿子都不认识她,叫他们喊妈妈像是逼着他们才喊。将来我要有了孩子,我一定要让孩子在我身边,我要让他们长大后有妈妈童年陪伴的记忆。那个大姐长年在流水线操劳,可能都不知道外面的社会怎么运作的了。”
“有次我问她怎么不改行,结果她说现在改行来不及了,她都习惯了流水线边上的繁忙跟噪音!”
“习惯!习惯!对困境的习惯表示了对命运的无奈跟屈从。如果一个人习惯了某种生活而不再有点不甘心,那他一生基本就定了。我看再等几年,那位大姐会被厂里辞退的,以她的年龄也不大可能重新再找工作,她只能回到老家守着以前的土地。”
“身边有太多这样的人,这位大姐还是好的,她的钱都存下来了,你看我们厂有的男员工快四十岁了也没娶个老婆,都是挣一分花一分,牛马般地操劳,似乎只是为了发工资后那几天的快乐,青春虚掷掉了,往后的日子会是苍白的。”
张小月目光从海面上收回来望着高春兰,“我逻辑混乱,说了这么多,你没有烦吧?”
张小月的这番话给高春兰打开了一扇窗,生活又多了个视角,是啊,这几个月没日没夜地上班,她都快要说已经习惯了!
“没有了,我还想听小月姐更多故事。”
“我没故事了,今年年底终于可以告别深圳,一去不返了。想不到一去不返还是个有积极意义的词!”
“小月姐回去做什么事?”
“先回去结婚,嫁得好的话是我的福气,嫁得不好就自己养活自己。不管怎样我都要开个小店,其实自己做小生意不一定比工厂赚得少,还没有这么累。最起码是跟人打交道,而不是在流水线天天跟机器相伴,自己都变成只会那几个简单动作的机器了!”
不知不觉,太阳升上了天空。浑黄的海水给阳光照耀,海面时而折射出亮光。抬头远望,码头上停着装满集装箱的大型货车。工人、起吊机忙碌着把车里的集装箱往货轮上运。
“中国的出口量、贸易额又增加了。”高春兰不经意地说着。
“你是高中生,你目光应该看远一点。工厂普工这条路走下去迟早是穷途末路。你不可能永远十八岁,一旦你上了年纪,习惯了就脱离了社会,那时候想改变也会力不从心。工厂里工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每个人都只是一颗螺丝钉,生了锈随便就能换掉。这样的位置是不会有什么发展的,就算升到线长、组长管几十号人那又怎么样?你今年十八岁,照你的说法给弟弟挣学费,大学是四年吧,四年后二十二岁,二十二岁还可以选择人生,但四年里思维千万不要只局限在厂里。休息时多出来走走,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工厂之外的蓝天也是一番别致的风景。”
中国经济的腾飞、中国在国际上的话语权是多少人的血汗铸成的,产业工人没日没夜地劳动给中国经济腾飞打下了最坚实的根基。
海风吹来,带来淡淡的凉意,榕树、桉树枝条随风舞动着。
高春兰、张小月起身在沙滩上往回走着。
时间刚过十一点,如果现在就回厂里,那一天的假期就结束了。还有大半天,大好的时光,去哪里了?花钱的地方不想去,两人商量了会儿也没有商量出个所以然。
“你来深圳都去哪里转了?”
“没去哪里转,就在两个工厂周围转了几次。”
“这么说你都根本没有出去走过。”
高春兰点了点头。
“钱这么难赚,花钱的地方我们去不起,要不我们坐公交车看看深圳城市的风光,坐到终点站,然后再坐回来。”
上了公交车,道路两边的厂房往后退去,没过几站车上人就挤得满满的了。公交车开出一段时间,窗外的建筑像是跨越了气候带的植被一样发生着替代跟变换。先前密集灰白的厂房渐渐被耸立的高楼取代。马路两边的青草绿油油地勃发着生机,各种鲜花夹杂开放着,到处五彩缤纷。马路上冲洗得纤尘不染,大量的高档小汽车在马路上奔驰……
工厂之外原来是这样的世界,城市的风光原来可以有这般景象,这跟上车时龙华镇的面貌真有天壤之别。
“小月姐,城市风光不错,今天没有白坐公交车。”
“这里才是市里,龙华只是个镇,是深圳的农村。”
高春兰现在才知道尘土飞扬的龙华原来并不能说就是深圳,现在她才明白什么是现代大城市的面貌。
公交车到终点站后,她们又投了一次钱坐了回来。
下车后高春兰突然想起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小轩了,于是她让张小月先回厂,她去看小轩。
小轩还是原来的寝室,两人相见有几分激动,只是小轩的面色少了刚来时的光泽。
晚上小轩要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