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上）
（上）
简杨抬头，亮眸微微湿润。
“想要的话，我就答应你。”
赵柏僵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回答什么好。
“只是，我或许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样。”声线略微嘶哑，“你不要后悔。”
“赵队，赵队！”一道车灯的亮光打在两人身上，车上走下来一个人，是小刘。
赵柏无奈地笑了两声，只得放开简杨，迎上小刘和小刘身后正向自己跑过来的刑警队同事们。
“赵队，你可吓死我了！你知道你掐断通讯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吗！万一新队长没有你帅我以后上班可一点乐趣也没有了！”
赵柏扶额，灵巧地躲开了宋佳的助跑飞扑，优雅地站在旁边，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
“让各位担心了。”他环视了一下四周，随即问道，“伤亡情况？”
“没有，”宋佳答道，“除了你。”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不约而同地把视线落在队长身上被烧坏的衣料上。
赵柏又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衣服不算人。况且我这一套虽然贵但是质量好，就烧了个表皮。”
这次众人又一致地用看败家子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钱当纸烧的少爷。
赵柏挠了挠简杨的手心，拉着他向警车走，边走边向其他人安排工作：“宋佳，小彭，带着人看一下现场；其他人检查嫌犯曾经走过的地方，看能不能找到关于他的一些线索——我对嫌犯开过一枪，应该能在我之前走过的地方找到弹头；小刘，车钥匙给我，你坐后面车回去吧。”
众人各自应了一声，便自己忙自己的去了。赵柏接过小刘递过来的车钥匙，拉着简杨走到闪着警灯的车旁，开门，把简杨塞到了副驾驶座上，然后自己坐进驾驶座，起了车。
赵柏专心致志地开着车。警灯闪烁下， 一路畅通无阻。十几分钟后，两人就到达了府前街简杨住处的楼下。
“走吧，回家。”赵柏停好了车，摆摆手叫简杨下车。
简杨下了车，就自顾自地自家楼门走去，而在他踏上台阶的时候，赵柏追了上来，和他并肩走上台阶。
简杨侧头看了赵柏一眼，眨眨眼睛什么也没说。
赵柏抢先一步按了电梯，然后走到电梯里，微笑着等简杨走进来，待简杨站好后，又自觉地按了简杨所住的楼层。
直到简杨开了门，赵柏也一句废话都没有多说，而只是完美地尽着自己新男友的责任，即使是在看着简杨走进屋子里之后，他也只是彬彬有礼地站在门口。
简杨脱了外套，挂在衣帽架上，一转身就看到了门槛外正笔挺地站直了的赵柏。他看了赵柏几眼，然后在赵柏坚定的目光下轻叹了一口气，败下阵来。
“进来吧。”
于是赵柏在几经波折之后，终于得以正大光明地进入简杨的家。他像进了自己家一样随意地就踏进了门槛，脱下大衣，然后一甩手就把被烧烂了的衣服扔进了垃圾桶里，然后一转身就看到了差点让他心脏爆裂的画面。
简杨瞥了他一眼，毫不在意地把正褪到肩膀的衬衣彻底脱掉，又坐下脱了裤子，露出光洁的脊背，紧致的腰部，以及白皙修长的双腿。简杨全身上下除了缠了绷带就只穿了内衣，慢慢向浴室的方向走去。
赵柏喉结上下动了动。
“等一下。”赵柏感觉喉咙仿佛被粘住了，费了很大力气才得以发出声音。他叫住了简杨，走到对方面前，“你……伤口不能沾水，我帮你擦身体吧。”
说罢似是又觉得自己的话太过可疑，便欲盖弥彰地补充上一句：“我保证只用毛巾擦。”
简杨没有回话，只是摆摆手示意赵柏别挡路。
赵柏只得乖乖站到旁边去，看着简杨走进浴室。简杨从柜子里拿出几个防水袋子套在手上和脑袋上，瞥了他一眼，然后关上浴室门，“咔哒”一声落了锁。
赵柏碰了一鼻子灰，只得灰溜溜地走回客厅，坐在沙发上无所事事。
中午把简杨抱上来时急促，赵柏没来得及看简杨的房间。此时闲下来，赵柏才发现这个房间里有一样东西几乎可以说是无处不在的。
——就是书。
客厅的沙发扶手上，茶几上，电视柜上，还有餐桌旁的小书柜上以及陈列架上，都多多少少摆着一两本书。但是由于书都被放得很整齐很规矩，所以整个房间也就不显得杂乱。
赵柏笑笑，想，这也不奇怪。在仅有的几次合作侦查中，他可以明显感觉到简杨的学识比自己丰富得多。
那么简杨平时在看什么书呢？
于是赵柏便随手拿起面前的一本，发现书名竟是《刑事侦查学》——赵柏在警校时所读过的一本教材。
书页已经被翻得有些褶皱，书上每一页都有文字被记号笔画上，空白处则用签字笔写了一些简要的分析、重点的批注以及与其他教材中此类相关问题的联系与区别。笔记写得密密麻麻却整整齐齐，字字研读下来，收获竟比听一堂课还要多。
赵柏又顺手翻看了几页，不由得对简杨心生敬佩。他合上这本教材，轻轻放回原处，然后又翻了翻书柜里和架子上的书堆，在发现书堆里都是各种刑事学心理学等专业书籍后终于安静下来又坐回了沙发上。
此时沙发垫下面传来近乎轻不可闻的“咯吱”一声。赵柏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微小的声响。于是他便再次站起来，掀开了沙发垫。
沙发垫下竟然还藏着一本书，不过和其它书不同的是，这本书既脏又旧，封面上画着一个被各种颜色的笔涂得模模糊糊的女人，女人正倚在一块礁石上，背景是一片海。
这明显不是什么专业书，赵柏边想边好奇地翻开了封皮。扉页上写了一个简短的书籍介绍。赵柏草草读了读，发现这竟是一本童话书。
虽说赵柏对童话完全没有任何兴趣，但仅仅是“这本书是读过无数专业书的简杨所看过的童话书”这一点，就足以让他提起一探究竟的兴致。于是他快速地翻了几页，而此时，他才惊讶地发现，这本童话书也像其它专业书一样，被写满了文字画满了图样。
但这本书上的“笔记”和其它书风格差别很大。专业书上的字明显是简杨在认真之后一笔一划地写下的，而童话书上的字却像是小孩子胡乱涂鸦上的，有些页上还被画上了满页的大大小小的问号。
赵柏费了很大劲才从一页页的乱涂乱画中找出印刷体的文字来。这本书讲的大概就是一个原本居住在深海里的人鱼爱上了一个陆地上的王子，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却没能得到王子的爱，最终化作泡沫的故事。
“咔哒”一声，浴室门开了，简杨裹着浴巾走了出来，坐在卧室的床上换衣服。出乎赵柏意料，简杨并没有换上睡衣，而是穿上了另一套从柜子里拿出来的衬衣长裤。
“你还要出门？”赵柏不禁问道。
简杨扣上扣子，转身看了看赵柏，“去调查今晚的那颗bsp;你不是因为这个在等我吗？”
赵柏合上眼睛，按按太阳穴，然后把手里的书放在沙发上，起身走到简杨面前。
然后他在简杨疑惑的目光下，一句话也不说就用一只手钳住了简杨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把简杨刚扣好的衬衫扣子一颗颗地解了下来。
“别这么着急，”简杨没有抵抗，眸子里却是一片凉意，冷冰冰地看着赵柏，“该给你的都会给你，但不是现在。”
赵柏没有理会他，只是在百忙之中瞥了他一眼，然后一把扯掉了他的裤子。
简杨瞳孔紧缩，轻喘了几声，绷紧身体，准备给赵柏狠狠的一击，但此时赵柏却松开了他。
赵柏长叹了一口气，从柜子里拿出一件睡衣，二话不说就往简杨身上套。
“唔……”
这时简杨反倒挣扎起来，他瞪了一眼正强制性地给自己穿衣服的人，不料在他不注意的时候，睡衣已经完完全全地被穿到了身上。
“你……”
“你给我在家里好好睡觉，”赵柏把简杨按在床上，用着不容置喙的语气道，“不许乱跑，有新进展我会打电话告诉你。”
他边给简杨盖被子边继续补充道：“现在你是某个穷凶极恶的犯罪者的杀人目标，所以你也是市局的重点保护对象。我身为市局刑事案件总负责人，有责任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墨色双眸与赵柏对峙着，片刻，简杨合上了眼睛，缓缓道：“好。”
赵柏笑了笑，满意地放开简杨，从床上下去。
“你如果再遇到那个人，不许自己一个人面对，要打电话叫我。”赵柏的声音轻柔了起来，“互相依赖是信任的基本。”
简杨盯着他看了几秒，眨眨眼睛。
“嗯。”床上人嘴唇又微微动了动，半晌，才轻声道，“电视柜最左边的第二个抽屉。”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赵柏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在他向简杨抛去询问的目光时，简杨已经闭上眼睛小憩了。
于是他只得走出卧室，带上卧室门，然后自己走到电视柜旁边查看。
赵柏找到最左边的第二个抽屉，拉开，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抽屉里唯一的一样用纸包住的小物件拿了出来。
一层层地拆开纸，一把钥匙呈现在眼前。
赵柏怔怔地看着手心里的那把黑色钢钥匙，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泛上心头。
赵柏抿了抿嘴唇，嘴角向上弯了弯，然后掏出自己的那一串钥匙，郑重其事地把这把新钥匙串在了钥匙环上。
走出简杨的家之后，赵柏并没有立即走到自己来时开过的警车旁边，而是站在楼门口的台阶上拨了个密线电话。
他简要地对电话另一边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才心安理得地开着警车离开了府前街。
赵柏看了看时间，觉得还早，于是便先开车回了一趟熙园，到家里洗了把脸换了套正式的警服，对着镜子拢了拢自己沾满爆炸残渣的头发，然后若无其事地走过自家乱糟糟的院子，规规矩矩地把警车开回了市局。
一踏进办公室，屋子里的人就都围了上来。
赵柏笑了笑，对众人摆摆手，道，“大家先找个地方坐下。事情比较多，一个个说清楚就行。”
待所有人都坐下，赵柏才从手边拉了一把椅子，面对屋里的人坐着。
赵柏扫视了一眼屋内的所有人，从桌上拿起一叠资料，翻看了两页，故作轻松地道：“宋佳，先说说你们刚看过的河畔附近嫌犯逃逸现场的情况。”
宋佳应了一声，放下叠着的腿，从身旁人手里接过一份报告，放在腿上，翻开，道：“河畔附近我们重点调查了两个地点。一是C4爆炸的栏杆及其周边，二是赵队追击嫌犯时开枪的小巷子。”
宋佳又翻了一页，继续叙述：“第一个地点我们只发现了爆炸物遗留的残渣，附近被炸毁或烧毁的公共设施等物品，没有找到可疑物品。”
看来作案人在做准备时是非常谨慎的——这与之前赵柏对嫌犯性格的推断一致。赵柏点点头，示意宋佳往下说。
“第二个地点也一样，除了一个被格式化了的笔记本电脑和一个弹壳以外，没有任何线索，并且经鉴定，弹壳划痕与赵队配枪的膛线一致。”
“电脑上的指纹呢？”
“被擦掉了。”
赵柏沉思，问道：“弹壳附近没有发现弹头？”
宋佳摇摇头，合上手里的资料，答道：“没有。”
这就奇怪了，赵柏想。他可以肯定自己当时那一枪没有打中那个人，而是打中了旁边的矮墙，外勤组没有可能不发现那颗弹头。如果宋佳他们确确实实没有找到弹头，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
——弹头被某个人在刑警队到达之前拿走了。
屋内是长久的沉默，所有人都看着赵柏。赵柏若有所思地低头片刻，随后对面前一脸紧张的同事们微笑了一下。
“我们继续。小刘，叫你们小组看着的那几个人有什么情况？”
赵柏在带简杨去“长岛”之前，曾回过一次市局，给队里的几个新人和实习生们布置了几个小任务，其中一个就是分别对李莉和邵明熟识的人进行跟踪和监视，目的当然是对他们暗中进行保护。
“啊？他们？”小刘突然被点名，似是吓了一跳，愣了两秒才回答，“没……没什么情况啊……”
赵柏皱了皱眉：“具体一点，他们各自都去了哪、去了多长时间、做了什么事，一个个说。”
“嗯。”小刘回忆了一下，缓缓道，“鸿志二中的林教导主任和薛副校长都一直留在学校里；邵明的舍友方展在回家吃完中午饭以后就回到学校，之后就一直待在教学楼里；顾锦波下午去了网吧，一直到晚上十点才被他父母带回家；梁桓回到家之后就再也没出过门。”
赵柏不由得感叹现在青少年的心理素质还真是非常过关，同寝室的人昨晚就死在他们学校礼堂，而仅仅在一个上午之后，他们就若无其事地该学习学习该打游戏打游戏。
该说是麻木呢，还是冷漠呢？
赵柏没有在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上多作停留，而是继续问小刘：“那个叫‘李程’的心理医生呢？”
“李程的话，他在离开学校之后先去了一趟银行，然后在‘西厢记’吃了午饭，吃完以后就坐上了13路公交车。”
“看到他在哪站下的车吗？”
小刘停顿了一下，“在惠新街站，然后他就回家了，之后就没出过门。”
小刘说完后，赵柏点头微笑，目光在在场所有人身上转了一圈，问道：“还有人有要汇报的情况吗？”
屋内一片寂静，几秒钟后，角落里的一个技术科的小警员举起了手。
赵柏示意他讲话。
“赵队，那个拍到邵明偷拿化学试剂和器材的监控，我反反复复看了十几遍。”小警员放下手，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看了看赵柏，“可以确认是被剪辑过的，更确切地说，是有人黑进了学校监控系统，然后用几个月之前邵明给老师拿试剂时候监控拍下的影响替换了当时的影像。”
全场哗然。
赵柏摆摆手，示意屋子里的人保持安静。
“既然嫌犯有能黑进电视台的实力，那么一个漏洞百出的学校安全系统也就不在话下，并且做这两件事情的有很大可能是同一个人。”赵柏抬眼，“还有其他情况吗？”
众人沉默。
赵柏扫视了一眼全场，起身，“没有其他情况就散会，大家继续干之前干的活。宋佳，现场调查报告给我一份。”
众人各自站了起来，走回自己的位置。赵柏揉揉太阳穴，从宋佳手里接过新印出来的报告，缓缓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赵队，等一下。”
闻声，赵柏回头，面前站着的鉴定科的小彭。
“你捡到的那块PET，就是一个空药瓶上的。”小彭面露倦色，似已忙碌许久，“我翻来覆去检查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残留，要么这药瓶本来就是空的，要么就被专业人士洗过。”
“好，我知道了。”赵柏应了一声，继续向办公室走去。
赵柏走进自己东西摆得乱七八糟的办公室，没关门，只是在桌子上腾出一块地方把报告放上去，然后拉开椅子坐下，点上一根烟，开始梳理这短短几天内发生的这起案件。
首先是三天前的9月23日，死者之一的李莉在一号线惠路站跳下月台自杀。9月24日，第二名死者——邵明在市局主动提供了和李莉相关的诸多线索，并且交出了李莉死前用过的手机。
9月25日凌晨三点左右，邵明死于鸿志二中的礼堂。同日凌晨三点三十分左右，礼堂内由于设置于邵明死前所坐的椅子下面的C4而发生爆炸，死者尸体被炸烂，现场多处被毁。
同日晚七点左右——也就是四个小时之前，李莉死亡时的血腥影像在C市电视台全频道播放。播放后赵柏根据方凌黎提供的反追踪信息追捕嫌犯，试图逮捕，但在打偏一枪后令嫌犯逃匿。
然后赵柏救下了正向河畔栏杆上的C4走过去的简杨。至此，作案人所有行动都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而刑警队则依旧毫无头绪。
小小的办公室里已是烟雾缭绕，赵柏按按太阳穴，重新回忆了一下案件中的每一个细节，试图从中发现其它突破口。
此时赵柏的手机轻轻震了一下。他拿出来按开屏幕，在看到页面上“无异常”三个字后就顺手放在了桌子上。他向后靠在椅子上，眯起眼睛隔着缭绕的烟雾看着对面档案柜里摆得整整齐齐的资料。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了有人在自己面前晃，赵柏还没完全睁开眼睛，就熟练地把手伸向衣服口袋里平时放烟的地方，想要先抽根烟清醒清醒。
但是天不遂人愿，手指在口袋里只是抓了个空。就在赵柏正意识模糊又没有烟抽于是想起身砸东西的时候，一个又硬又甜的球形的东西被塞进了嘴里。
赵柏用舌头舔了舔，觉得味道还不错，于是便从善如流地叼在了嘴里。他又抬起沉重的眼皮，瞳孔聚焦看了看面前的人。
瞌睡感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