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上)
第十章(上)
之后赵柏便打开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草草浏览了一下硬盘里的文件,发现大部分都是一些当下的热门电影、游戏、,其中夹杂着少部分的学习资料,而原本藏得最深的东西则被方凌黎挖掘出来,放进了一个名为“赵队长你们要找的东西”的文件夹里。
赵柏笑了笑,心里感叹果然高手在民间,并默默盘算着怎么才能把方凌黎骗进市局来给刑警队打长期工。
于是他点开文件夹,一串长长的文件列表呈现在眼前。赵柏把目录拉到最底下,看到了几个以英文来命名的文档。
赵柏随便打开了一个表格。表格里是一行行大量的IP地址和MAC地址串,地址后一列标着一个日期,日期后则是一个数字,数字从几十到几万不等。
赵柏猜测这应该是梁桓手动整理的一个目录,里面记录的则是每一次“工作”的详细情况,包括骇入对象的地址,骇入日期,以及每一单的收入——也就是最后一栏的数字。
值得注意的是,有几行的收入一栏写的是“0”,赵柏对照了一下前面的日期,发现都是近两星期的记录,而这些记录中有一条中的时间,与李莉死亡录像被公放的时间完全吻合。
——可以肯定,这些都是李程授意梁桓所做的事。李程作为梁桓的半个父亲,梁桓不收他钱也就顺理成章。
赵柏合上屏幕,掐了烟,抱着笔记本走出了办公室。
“分析一下,和电视台的记录做对比。”赵柏把笔记本拿到技术科,对一名技术员道,“整理一份调查报告。”
“哎,好。”
赵柏微笑:“辛苦了。”
说罢赵柏便又走回了办公室。他按按太阳穴,在脑中把案件的脉络清晰地捋了一遍。
邵明死后的第二天早晨,梁桓在他自己的家里被顾锦波用氰化钾毒死。之后李程来到梁桓家,对梁桓进行了分尸。
最后尽管经历了诸多波折,警方还是赶到了案发现场。一番调查之后——
——简杨离开了。
赵柏皱了皱眉。简杨找借口离开的理由,在之后就得到了解释,那就是他已经知道了分尸梁桓的人就是李程,于是便一刻也不停歇地开始追捕李程,并最终达成目的。
问题就出在这里,简杨是怎么知道的?
的确,李程与年幼时的简杨是互相认识的,但是简杨居然能看一眼就知道是他做的事?
赵柏揉揉额头,默念道,不刨根问底——我答应过他的,他自己不说,我也就不问。
这时桌上的电脑响起了邮件提示音。赵柏点开一看,发现是小刘发来的案情整理。赵柏简单浏览了一下,便关上屏幕走出了办公室。
“唉……可怜了那几个孩子。”宋佳的嘴皮子一直没闲过,边嗑瓜子边扯着旁边的小刘说话,“多年轻啊,学还没上完,就死的死,蹲监狱的蹲监狱,剩下那个估计也不好受,说不定得去看心理医生。”
“那是挺惨的。”小刘报告写完了,没什么紧急的事要干,于是便索性放弃了反抗,跟他宋姐凑一块聊闲话。
“咳咳……”赵柏轻咳了一声。
“哎哟,赵队!”宋佳应声转向赵柏所在的方向,“吃瓜子吗?”
赵柏摆摆手表示不吃,“那俩孩子呢?”
“还在审讯室里。”宋佳又抓了一把瓜子,“顾锦波认罪了,过会就开车送拘留所去。笔录正在打印,待会给你。至于方展,现在没他什么事了,就等你一句话轰回家。”
赵柏点点头,便转身走向审讯室。
进门之前一名警员走过来,给赵柏递了一沓笔录。赵柏翻了翻,便把笔录拿在手里,推门走进了审讯室。
审讯室里的方展正趴在桌子上,听见有人进门,迅速抬起了头。
“赵警官,”方展的面容疲惫不堪,“你们调查完了吗?”
赵柏点点头,“你可以走了。”
“噢……”方展似是有些呆滞,愣了半晌,才揉了揉眼睛,问道,“那我能……知道结果吗?”
赵柏审视了他几秒,片刻,边翻着手里顾锦波的口供边简明扼要地叙述道:“梁桓是顾锦波杀的,各方面证据确凿,作案人口供和你的基本一致。案件将于近期移交检察院。”
说罢,他又公式化地补充道:“警方感谢你在此案侦破过程中提供的帮助,感谢信将在10个工作日内寄到你的学校。”
方展依旧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赶紧走吧,公安局不管饭!”赵柏合上手里的材料,挥挥手臂,指向门的方向,“你爸妈还正着急呢,快点回家去!”
方展依旧不动。
赵柏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他没有关门,走出去之后还叮嘱了门外的警员注意方展的情况。
办公室里的大多数人都开始收拾东西,有几个人已经边聊天边背上包走了出去。原本忙碌的屋子正逐渐变得空荡。
赵柏抬头扫了一眼角落里的落地钟,随即便笑了笑,紧绷着的面部肌肉也缓和下来。
于是他也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把桌子上乱七八糟的各种资料和杂物都整理好,再关上电脑,临出门还不忘关灯关空调。
“赵队?”门口又碰上了宋佳。宋佳瞪着眼睛把赵柏从头到脚都扫了一遍,用见了鬼的语气问,“你这是要走了?”
“下班了,不走留这干什么?”赵柏耸耸肩,越过宋佳继续向外走。
众所周知,就算是在闲得发霉的和平日子里,赵队长也从来都没正点下过班。当然下班以后干正事也是不可能的。他要么跑楼上跟局长喝茶去,要么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思考人生,要么就跑到各个隔壁跟同事瞎扯一些没营养的东西。
所以光是赵队长五点半准时离开了办公室这件事,就足够整个屋子里的人八卦好几天。当然他们也八卦得八九不离十,那就是赵队长家里有人了,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被等待的确是一种令人着迷的感觉。赵柏飞下楼梯,一路快走到停车场里开了车。几分钟后,他就又回到了府前街。
一番闲逛以后,赵柏终于得以提着两兜子菜上了楼。
虽说简杨说“随便做”,但赵柏早就从沈欣和沈夫人那里知道简杨其实挑剔得很。除了不吃所有的肉以外,他还不吃带姜、带蒜的菜,不吃熟葱,不吃软的蔬菜比如番茄,不吃所有隔夜的饭菜。
不过对于赵柏来说,这些都不是难事。离家后最初穷苦的几年造就了他一手好厨艺。就算简杨只吃一样东西,他也能把这一样东西做出几十种花样来。
赵柏边盘算着这顿晚饭怎么做才好边上了4楼,瞥了一眼门牌上的“403”,唇角勾成一个微笑的弧度,掏出钥匙开了门。
进门后并没有立即见到简杨。取而代之的,迎接赵柏的是一团暖黄色的灯光。赵柏放下手里的塑料袋,脱掉外套挂到衣帽架上,关上门走进了起居室。
太暗了,他想。
于是他便开始在墙壁上寻找客厅的吊灯开关,而就在他摸到墙上的一个硬质凸起,准备按下时,背后的沙发上突然传来了一丝细微的动静。
赵柏转头,不出意料地,看见了在正侧卧在沙发上睡觉的简杨。简杨穿着宽松的睡衣,头自然地枕在沙发扶手上,双眸紧闭,唇瓣微张,胸腔有规律地微微起伏着,手臂则轻轻搭在沙发边沿。
怎么在这么冷的地方睡觉。赵柏皱了皱眉,向正在熟睡的简杨走近。
这时赵柏才发现沙发旁的地毯上掉了一本打开了的书。
赵柏无奈地笑笑,想,他多半是在看书看困了。
似是隐约察觉到了有人靠近,睡梦中的简杨不安地轻轻转了一下,又似感觉到了凉意,不自觉地收紧了身子。
赵柏慢慢地贴近沙发上的人,手分别撑在简杨肩膀两侧,把睡美人完完全全地圈在自己怀里。中药淡淡的香味萦绕在四周。他缓缓低下身子,用嘴唇贴上简杨的额头,然后是长长的睫毛,柔软的眼睑,精巧的鼻尖,最后是薄薄的淡色双唇。
睫毛微颤,眼睑缓慢地抬起,幽深的墨色眸子失焦地望着他。
赵柏目光柔和起来,他加深了这个绵长的吻,直到怀中人开始气息紊乱,边眨着水波潋滟的眸子边用手掌轻拍他的肩膀推拒时,他才最后吮了一下简杨的唇瓣,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美丽的公主,”赵柏的声音低沉缠绵,“你愿意做我的王后吗?”
简杨:“……”
简杨则毫不留情地送给了他一个关爱神经病的眼神,手臂一用力,就直接把几乎要压在他身上的赵柏推开了。
赵柏却没生气,反而笑了笑,放开简杨,起身,轻声道:“醒醒吧,瞌睡虫,等会吃饭。”
简杨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赵柏憋着笑。逗弄他没睡醒的宝贝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他走到门厅,“啪”的一声按开了客厅大灯开关。
房间里瞬间明亮起来。简杨坐起来,打了个呵欠,揉揉睡眼,捡起地毯上的书翻了翻,直起后背,端正坐姿继续看书。
赵柏满含笑意地享受了一会这幅美人静读的画卷。半晌,他才拎起方才被弃置在门口的两袋菜,走进了厨房。
厨房依旧像之前来的时候一样整洁,整洁得甚至让赵柏怀疑简杨在他离开之后就根本没进去过。并且,简杨在他来之前也都没有开过灶台,毕竟这干净程度几乎就跟刚从商场里买回来的一样。
赵柏把要炒的菜都拿出来放进菜篮里,再把剩下的塞进冰箱里。原本空荡荡的冰箱瞬间就被塞得满满当当。赵柏轻叹一口气。
——简杨大概从来都不自己做饭,早中晚就随便对付一下,实在没有吃的就饿着,就像C市大多数普普通通的独居的人一样。
不会让他再饿着了,赵柏边洗菜边想,可不能让他继续瘦下去了,不然抱着的时候手硌得慌,心也疼得慌。
洗完菜,赵柏放下案板。但就在他准备切菜时,却怎么也找不到菜刀。
赵柏这下头有点大。就算自己再会做饭,没法切菜可都无济于事。
他把吊柜和地柜还有阳台上的调料柜都翻了个遍,发现厨房里各种工具和餐具都一应俱全,但就是没有菜刀。
奇怪,赵柏想。上次过来给简杨做午饭的时候,确实也没有菜刀,但他清楚地记得他那时候特地去超市买了一把放在厨房里。
十几厘米长的一个东西,还能凭空消失不可?
但此刻赵柏也没有心情在菜刀失踪案上费神,他干脆放弃了寻找,擦擦手走出厨房。
“我下去买点东西,”赵柏边开门边道,“几分钟就回来。”
几分钟后赵柏就拿着一个塑料盒子回来了,当然,盒子里面是一把新菜刀。他把菜刀拿出来,用消毒水浸了浸,洗洁精洗了洗,然后泡进了热水里。
然后他就走出了厨房,打算回到客厅,先看一会报纸。但当他走到门厅时,却发现原本应该坐在沙发上看书的人又躺下了。
赵柏轻轻皱眉,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去再把简杨吵醒一次。他放轻脚步,慢慢走到沙发旁,缓缓将一只手伸到简杨腰下,另一只手垫到膝盖下面,毫不费力地就把沙发上的人抱了起来。
怀中人似是感觉到了震动,但被熟悉而安心的气息所包围,便只是身子紧了紧,无意识地抓了抓赵柏的衣服,而没有完全醒来。
赵柏被他柔软的手指挠得心痒痒,于是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吻了吻他的额头。怀里的人这才将眉头舒展开,头枕在赵柏的肩膀上,再次沉沉地睡去。
赵柏莞尔,又宠溺又无奈地把他的小瞌睡虫抱到卧室,轻轻放在床上,再把床边的被子铺好给他盖上。
看来这顿晚饭是注定吃不成了,赵柏想。
赵柏把薄被子叠到厚被子上,然后用两个被子一起把床上的人捂得严严实实,最后起身,关上床头灯。
不过无所谓,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他嘴角勾着笑,临走前还不忘在一片漆黑中偷得一个浅吻。
梦中之人从窒息中醒来。
简杨猛地把被子扯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凉的手脚却湿漉漉的,布满了虚汗。他爬起来,靠到冰冷的床柱旁,缓缓恢复呼吸。
待呼吸逐渐平稳,胃部的不适感又开始变得强烈。
好饿。
于是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在黑暗中摸索着下了床,开灯,然后穿上拖鞋走出了卧室。
他记得他曾在客厅的地柜里放了很多面包和饼干,以备不时之需。所以他出了卧室以后,就直直地向柜子所在方向走去。
简杨打开柜子,柜门发出“吱呀”的一声。
“简杨?”
黑暗中突兀的一声呼唤让简杨激灵一下,全身一颤,刚拿到手里的饼干“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杨杨?”是赵柏的声音。紧接着,沙发旁的灯亮了。
灯光突然射入眼睛,简杨瞳孔缩了缩。他慌忙捡起地上的饼干,企图在被赵柏发现之前把饼干藏回去。
来不及了,他想。他急急忙忙地关上柜子,瞥了一眼刚刚被他吵醒还没来得及走过来的赵柏,猛地一转身就往卧室跑。
赵柏哪能容他跑回去,只两步上前,就从背后抱住了简杨的腰。
臂弯里的人剧烈挣扎着。赵柏费尽全身力气把简杨圈在怀里,火热的胸膛贴着他微凉的后背。
简杨把手指插进赵柏的指缝里,把赵柏钳着他的腰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向外掰。赵柏吃痛,一狠心,直接连带着简杨冰凉的双手一起掐得死死的。
“你放开,”简杨挣扎的力道逐渐减弱,声音有些飘忽,“放开。”
赵柏并不理会他这句话,反而紧紧握住他的手指,用手心贴上他仿佛浸过冷水的指尖,皱了皱眉:“怎么这么冰?你没盖被子?”
简杨微微低头,轻轻喘着气。
赵柏低下头在简杨白皙的颈子上吻了吻,引得怀里人微微颤抖。
“还有,你是不是饿了?”赵柏用略微干燥的嘴唇磨着他的耳廓,“我听见你刚才在找吃的。”
“没有。”简杨转头,躲过赵柏的吻,冷冷地回答,“吵到你了很抱歉。现在放开我。”
赵柏脸色直接就黑了下来。他重重地呼了一口气,用不容抗拒的力气把简杨往餐桌的方向推。
简杨虽说面上不愿意,但也没有过激地反对,半推半就地被赵柏带了过去。
“坐下。”赵柏冷着脸,严肃地看着简杨。他全身都释放着低气压,语气中带着命令的意味。
简杨眨眨眼睛,抿了抿嘴唇,乖乖坐下了。
这时赵柏的面色才稍稍缓和了些许。他给了简杨警告的一眼,便转身走进了厨房。
赵柏原本是想把昨晚没能做成的晚饭做了,但后来一想,又觉得这大半夜的,油腻腻的炒菜实在是难以入口,更何况外面那只小饿狼不一定有耐心等的下去。
再考虑到方才简杨那副被冻得手脚冰凉的样子,赵柏决定给他喂点热汤喝。
于是他便从柜子里拿出两袋挂面,烧开水煮了,再卧了两个鸡蛋下去。不一会,他就端着两碗清汤面走出了厨房。
简杨正坐在椅子上,合上眼睛靠在墙边小憩,听见赵柏走过来的声音,才微微睁开了眼睛。
“来,吃饭了。”赵柏唤道,把其中一碗面放到了简杨面前。
简杨直起身,看着桌上的面,片刻,拿起了筷子。
“谢谢。”简杨轻声道。
说罢他就开始认认真真地吃了起来。
赵柏拉开椅子坐到简杨旁边,和他一起吃面条。
赵柏其实也饿得不行,毕竟他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怎么好好吃过饭。所以最后两人不仅把面条全吃了,还把汤喝得干干净净。
简杨舔舔嘴唇,似是意犹未尽。他抬起眼睛望着赵柏。
“没有了,就两碗。”赵柏挑眉,残忍地收走了两人的碗筷。但简杨的目光又亮又黏,墨色的眸子满怀期待地凝视着他。
赵柏差点就没招架住。他拼命抑制住自己再多给双目发光的简杨煮两袋挂面的冲动,用冷酷而克制的语气说:“想吃自己煮去,我就管你一碗。”
简杨眨眨眼睛,一声不响地起身走了。
赵柏摇摇头,轻叹一口气,拿着用过的碗筷走进厨房。收拾完之后,他便擦擦手,走回客厅,准备继续躺在沙发上睡觉。
而这时, 他却突然发现一道亮光从简杨的卧室里照了出来。
他还没睡觉?
赵柏皱眉,走到卧室门前,轻轻一推,就把门推开一条缝,暖黄色的灯光照在脸上。赵柏向里一看,惊讶地发现简杨已经躺下睡着了。
但是门没关,床头灯也依旧是开着的。被子铺到了整张床上,然而简杨却只占据了床的右半侧,左边一半完全是空的。
——就好像是给谁特意留的似的。
赵柏笑了,这分明是邀请的意思,简杨在邀请他同床共枕。
对于这种邀请,赵柏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客气”二字。他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顺手带上身后的门。
床上的人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到来,扯着被子翻了个身,没睁眼,嘴唇微微动了动,呢喃道:“关灯。”
赵柏坐到床边,掀开被子,在躺下的同时把身边人搂进怀里亲了亲。
简杨却挣扎着把他推开,自顾自地缩到床边,只给赵柏留了一个后背。
“关灯。”简杨合着眼睛但紧皱着眉头。
赵柏有些不悦。他本想直接把简杨揽过来锁在怀里,反正面前这个半睡半醒的人也没什么力气,多半挣扎几下就任他抱着了,但他并不想强迫简杨和他亲近。
简杨在感情上就像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若是这时违拗他的意愿,之后再想亲热大概就不容易了。
所以赵柏只是规规矩矩地躺在了床的另一边,临睡之前还贴心地帮简杨关了床头灯。
视线被一片黑暗所笼罩。
均匀的呼吸声传来,身边的人逐渐进入熟睡,赵柏却没有丝毫的睡意。他把手臂撑在脑袋下面,侧卧着,在一片漆黑中描摹着简杨的身影。片刻,他悄悄地向前移了移,把手覆在简杨的手背上。
一片冰凉。
赵柏用温热的手掌揉着简杨冰冷的手指。他终究还是没忍住,边吻着简杨的脖颈边把手臂搭在他的腰上,把他完完全全地禁锢在怀里。
简杨大概是体寒,赵柏猜测道,被子盖得这么厚,但是身上却一点都没能暖和起来。
于是他就隔着布料贴上了简杨的肌肤,把自己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地渡给对方。
睡梦中的人似是感觉到了热度,无意识地往赵柏身上靠了靠,就像是浸在冰水里的人终于得以看到水面上伸下来的一只手一样,如饥似渴地汲取着身边人所给予的温暖。
睡着的时候可比醒着的时候坦诚多了,赵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想,虽说清醒着的简杨也一样可爱。
第十一章(上)
第十一章(上)
结案的工作说多也不多,就是杂,各种报告加上手续,做起来费时费力费神。待赵柏处理完大部分工作,应付完前来检查的领导,终于得以如愿以偿地瘫在家里的沙发上休息的时候,石英钟上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八点。
得赶紧去做饭,赵柏揉揉太阳穴,默念道,不然那个瞌睡虫多半又要提前睡着了。
于是他便赶忙起来,去卧室看了一眼不久前才向他保证过“吃饭之前绝对不睡觉”的简杨。果不其然,小骗子早就禁不住睡意,裹着被子独自入睡了。
赵柏上前,摸了摸他无意间露在外面的手指,轻叹一口气。
——是冷的。
不知是不是天生体质的原因,简杨的手指几乎从来没热过,就算是在沉睡的时候,他的指尖也从未有过温度。
赵柏把他冰凉如玉的手指一把握住,揉在手心里,妄图将自己的温暖渡给他,但却杯水车薪,不论怎么暖,就是暖不热这双手。
赵柏缓缓低下身,轻轻抚摸着床上人修长的手指,光洁的手背,乃至滑腻的手腕,再把他的手掌摊开,用指腹一寸一寸地摩挲着他手心柔软湿润的肌肤。
爱不释手。
赵柏恋恋不舍地仔仔细细吃了一圈豆腐,然后很不情愿地把简杨的手放回床上。
而这时,简杨手腕上一道浅浅的伤痕显露了出来。
赵柏眯起眼睛,发现不仅是手腕上,简杨的小臂上也有几道相似的痕迹。他细细观察着这几道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的伤痕,半晌,伸出手指,用指甲轻轻刮了刮。
冰凉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肌肤被挤压着。指尖传来细腻的触感。疑似伤口的几道长长的痕迹就好似不存在一般,看得见却摸不出。
不深,赵柏判断,但这也绝不是无意间的划伤,应该是有人刻意为之的,利器割下的伤痕。
赵柏内心有些沉重,他把简杨的手塞进了被子里,又给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睡梦中的人似是察觉到了身边的动静,微微皱了皱眉,却没醒,只是翻了个身,像是生气了一样背对着赵柏。
赵柏被他可爱的反应给逗笑了,心头压着的阴云一扫而空。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露在外面的那一团黑色碎发,然后扳过简杨的脑袋,在他半睡半醒中,迅速偷得一吻。
身子那么凉,嘴唇倒是温温热热的。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赵柏站在灶台前,从锅里舀了一勺粥,贴到嘴边尝了尝,然后便放下勺子盖上盖,又走回了卧室。
床上的人依旧闭着眼睛,胸膛在有规律地起伏着。不过这次赵柏并不是来偷香的,他右膝盖抵在床沿,用手指贴了贴简杨的脸颊,轻声唤道:
“起床了,宝贝。”
被子里的人动了动,似是在挣扎,十几秒后,才缓缓挣开了眼睛。
无机质的墨色里映出赵柏的身影,深潭般的双眸有一秒钟的失神,但瞬间便恢复了清明。
睫毛轻颤,简杨眨了眨眼睛,半睡半醒中,似是在用眼神询问着床前微笑着的人。
赵柏心都软成了一滩水:“起来吃饭,免得你半夜又饿醒。”
“嗯。”床上人慵懒地应了一声,打了个呵欠,便掀开被子下了床。
认认真真地吃完晚饭后,简杨倒是已经睡意全无。赵柏洗完碗,把盘子整整齐齐地在沥水篮里摆好后,出来看到的就是沙发上一个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书的简杨。
兴许是因为面前这幅情景实在是太过安逸美好,赵柏根本不忍心打破这份宁静。于是他便也从书架上选了一本书,默默走到简杨身旁,紧紧地和他贴在一起坐着。
在之后的一段不短不长的日子里,两人之间一直是这样平淡又温馨的相处模式。简杨默许了赵柏住在他家里,而赵柏则主动承担了做饭、打扫卫生等大部分的家务,权当支付房租,当然,晚上还要陪上身体,给这个家的主人暖床。
不过赵柏也不是会吃亏的人,该索吻时索吻,该要报酬时就要报酬,即便有时他的小要求会让简杨感到为难。
——就比如现在。
简杨眉头微皱,正紧盯着赵柏胸前那个差点就拧成了一个死结的蓝黑色领带,手指却失去了平时的灵巧,只知道抓到一个布头就开始乱穿。
赵柏却耐心得好似在欣赏一幅人像画作,画中人则正是因为迁就他而急得焦头烂额的爱人。他只是看着简杨,没有任何帮忙的意向,似是铁了心地要面前人独自为他打好领带。
但奈何他心再铁,也铁不过石英钟上一圈圈走着的秒针。十多分钟以后,他终是轻声叹了一口气,抬起手臂准备自己解决领带的事。
面前的简杨却好像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似的,索性放下了被系成了一个团子的领带,瞪了赵柏一眼,一声不响地转身欲离去。
这回轮到赵柏不悦了,他嘴角向下弯了弯,冷着脸抓住了简杨的手腕。
简杨甩了甩,没甩掉,于是便只得任由对方拽回去。
“我看你平时自己的领带都系得好好的,”赵柏把简杨抵在墙角,额头几乎要贴上简杨的脑袋。他用捻起简杨脖颈上还没来得及系好的领带,挑挑眉,调笑似地问道,“没给别人系过?”
简杨微微转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赵柏缓慢地摆弄着手上绀蓝色的领带,他把每一个动作都放慢到十几秒,片刻,一个堪称完美的温莎结呈现在眼前。
“很简单,你仔细看。”赵柏边给简杨整理衣领边道,而后又笑了笑,指指自己胸前那个令人不忍直视的结,“过来,把你男朋友的领带重新整理好。”
墨眸凝视了赵柏一秒。简杨轻声应了一下,随即便边尝试解开面前的死结边低声道:“没有。”
“嗯?”赵柏疑问。
简杨没再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赵柏的领带,手指在布料间穿梭。
这次的领带终于系得有了点模样,简杨把手放在赵柏的肩膀上,缓缓抬眼,道:
“你是第一个。”
赵柏一怔。
简杨轻轻推开赵柏,拿起衣帽架上的外套,转身向门口走去。
赵柏无言地让开了。他抬手摸了摸布料上方才简杨触碰过的地方。
——炽热的温度几乎要灼伤指尖。
“晚上别太晚回来,”简杨出门前回了一下头,看了一眼赵柏,顿了顿,道,“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赵柏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来思考这个“礼物”会是什么,因为抛出这个词的罪魁祸首说完之后就马上关门走人了,连哼一声的时间都没给他留下。
“宋佳,”赵柏头都没抬,边给小刘的报告写批注边随口问道,“你们一般会给男的送什么东西?”
“送男人?手表打火机车钥匙房钥匙,买得起哪个送哪个。”宋佳也跟着随口一答,半分钟后才突然反应过来,“你想给简美人送礼物?”
“不是。”赵柏翻了一页,继续边看报告边道,“他要给我送,但是又不说送什么,还说得等到晚上送。”
“晚上送那多半是还没买好,就是先告诉你一声吊吊你胃口,情侣之间的小情趣而已。”宋佳八卦一笑,“倒是你,想好回什么礼了吗?”
这下赵柏沉默了。
要说给简杨送什么合适,赵柏还真想不出来。简杨每天除了上班就是看书,累了就睡觉,要不是赵柏每天监督他吃晚饭,说不定他还要面临凌晨突然饿醒的痛苦。
至于喜好,即便赵柏已经与他同床共枕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但事实上除了红枣粥和棒棒糖之外,赵柏还真看不出自己的枕边人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像什么手表打火机之类的就更别说了,送了也是压箱底落尘土的东西。
更何况,赵柏想,更何况那个冰块接个吻都要瞪他几眼,也就更不懂什么叫“情趣”。“吊胃口”这种需要一定情商才能想得到的事情,简杨根本不会刻意去做。
所以简杨这么说,一定是有他的原因的。
赵柏抬头望了一眼白灰的天花板。
有什么礼物一定要等到晚上才能送?
此时赵柏反倒是被自己给逗笑了,想,简杨的心思是最难摸清的,所以自己光在这瞎猜也没什么用,有这闲工夫不如多干点正事。他耸耸肩,摊开手里的报告,在最后一页潇潇洒洒地签了个字。
当天下午赵柏效率地处理完了所有杂事,惯例盯着表,就等五点半准时下班。下班之后他却一反常态地没有直接去超市买菜,而是走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卖铺里。
“这个多少钱?”赵柏指着收银台旁放着的筒状展示架问道。
展示架是塑料的,上面贴了一圈卡通画,周围被打了几圈圆孔,有些孔里则插着红色包装纸包着的棒棒糖。
“五毛钱一根。”收银员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头也没抬就回答道。
“批发呢?”赵柏继续问道。
“也是五毛,大哥,赚不着钱的东西不砍价。”
赵柏随便抽了一根出来,拿在手里把玩了一阵,随即问道:“架子卖吗?”
这回收银员终于肯抬头了。她用惊讶的眼神扫了赵柏一眼,斟酌了一下,然后开口道:“十块钱一个,店里一共就俩,棒棒糖存货也不多了,你要是全要50块钱打包给你。”
赵柏一笑:“行,麻烦给我装个袋。”
收银员瞪大了眼睛,似是完全没有预料到赵柏的反应,但话已出口,她也只好揪下来一个塑料袋,往里面一把一把地装棒棒糖。
“大哥,你别怪我多嘴,”收银员边把展示架上的糖一颗颗拿下来边说,“这东西小孩吃多了不好,别一回买太多。”
“没小孩,”赵柏掏出钱放在柜台上,语气轻柔,“我爱人喜欢,我买给他的。”
收银员一副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狗粮的表情。
赵柏则心满意足地拎着一大袋子糖果走回了家,中途还给一见到他就缠着他不放的几个小孩各发了一根棒棒糖。到家以后他就把糖稀里哗啦地全倒在了桌子上,再把展示架拿到面前,然后像插花一样把棒棒糖一根一根地插进了架子上的圆孔里。
他边插边想象着简杨鼓着腮帮子吃棒棒糖的样子,不由得莞尔,手上的动作也加快了些,片刻,一对插满了糖的圆筒架子就被摆到了茶几上。
想着想着,被想着的人就仿佛与他心有灵犀似的。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
屏幕上显示的是简杨的号码,这让赵柏愉悦的心情更上一层楼。他迫不及待地接了电话,柔声道:“喂,宝贝?”
“赵柏,你在家吗?”简杨的声音中透露出不同寻常的急促,“有急事,你要是没回家的话就先别……”
赵柏皱了皱眉,一句“我就在你家你有什么理由不让我回家”差点脱口而出,然而未等他开口打断简杨的话,一阵催命似的门铃声响起。
“宝贝你忘带钥匙了?”原本咄咄逼人的质问瞬间变成了关切的询问。
“没有,应该是……”
“哥,我到了,快过来给我开门!”熟悉的声音从防盗门的另一边传来,伴随着“梆梆梆”的敲门声。
这声音和气势,除了那位难缠的大小姐以外就不可能是其他人。
赵柏如条件反射一般,瞬间又开始头痛了起来。他匆匆和电话里的简杨道了个别,边揉着额头边走到门厅。
此时的门已经快被沈大小姐敲烂了。赵柏丝毫不怀疑如果给她一个火箭筒,她会眼睛都不眨地就拿来炸开她哥哥家的防盗门。
但是妹妹毕竟是妹妹,而且现在她也相当于是自己的妹妹。赵柏摆了一个还算是看得过去的笑脸,“咔哒”一声终于开了门。
“哥!好久不……怎么是你?”看清开门的人的面孔后,沈欣飞奔进门的动作硬生生地停下了。她瞪着眼睛看着赵柏,“我哥呢?”
赵柏一笑:“他还没下班。沈小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沈欣却没有回答他问题的打算,反而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动作还真快,在这睡几个晚上了?”
说罢她又把手支在门板上,敌视着堵在门口的赵柏:“别在这挡着,让我进去。没有我,你跟我哥能有今天?”
两人对峙着,本是谁也不服输,但沈欣这话一说,赵柏便自知理亏,只得侧过身让沈欣走了进去。
这小姑娘心眼子多得很,赵柏默念道,谁也不知道一个连自己哥哥都算计的人,下一步究竟会打出哪一张牌。
沈欣却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嫣然一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别紧张,我不是来讨伐你的,今天是我生日,我哥答应陪我过。”
赵柏挑眉:“生日快乐,沈欣小姐。”
沈欣眼睛闪了闪,视线落到茶几上的棒棒糖架上,随后便毫不客气揪出一根,剥掉包装纸放进了嘴里。
“对了,我爸妈也来。蛋糕订好了,等那边电话一打,他们就拎着过来了。”
——原来是家庭聚会,怪不得简杨方才特意给他打电话叫他先不要回来。
赵柏心里了然,合上眼睛,转身,自觉地拿起大衣准备出门。
也难怪,赵柏想。尽管表面上波澜不惊,他内心也有些酸涩。
和和睦睦的家庭聚会岂是他一个“外人”能插足的。
“等会,赵哥你别走,”沈欣挥了挥手里的棒棒糖,神秘一笑,“你也得陪我过生日。”
平常的时候赵柏或许还会回两句话堵她的嘴,但现在他只觉得这小姑娘任性得不可理喻,便干脆不再理她,抬腿就向门外走去。
“说了别走就先别走,有事。”沈欣眨眨眼睛,云淡风轻地丢出手里的王炸,“我跟爸妈说有人跟我哥住在一起,现在他们都想见你想得不得了。”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赵柏脸色瞬间严肃。他转身,走回沈欣面前,在她对面坐下,锁着眉,语气低沉,质问道:
“你说这话经过你哥同意了吗?”
沈欣耸耸肩,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赵柏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毫不掩饰地用锐利的目光逼视着沈欣。
沈欣瞪了瞪眼,似是意识到了自己这次是真的把赵柏激怒了。她把棒棒糖从嘴里拿了出来,小声清了清嗓子,边观察着赵柏的表情边端正了自己的坐姿。
赵柏见状,摆出一个笑容给她,但语气并不温和。
“这件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又顿了半秒,收了收目光的锋芒,继续道:“许多长辈根本无法接受相同性别的人之间的爱情,更别说其中一个还是他们的儿子。”
沈欣一双星星眼一直盯着他,见赵柏面色缓和,便又拿起了手里没吃完的棒棒糖,片刻,才回击道:
“那你是准备当渣男吗?”
赵柏:“什么?”
“你霸占了我哥,又不肯跟家人坦白,”沈欣笑盈盈地嚼着糖,精准地戳在敌人的软肋上,“这不是摆明了要始乱终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