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海面色惨白,衣衫凌乱,勉强塞进裤带里的衬衫末端还留有几道黑乎乎的痕迹,仔细一闻,空气里还有一股烧焦的味道。他整个人就像癫疯了一样,四肢间或一抽搐,白沫从嘴边泛了出来。
——郑海招供如此之干脆的原因不言而喻。
赵柏耸耸肩,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简杨,见简杨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适与厌恶,才再次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首先,郑海先生,你是否正式承认你昨晚对一名警察进行了袭击?”
“是是是是是……是……但是……”郑海的目光诚恳中带着哀求,“但是我不是自愿的,不是自愿的!有有有……有人逼我!”
赵柏和简杨交换了一下目光。
“有有有有有人给我打电话,是是是……是绑架犯!肯定是绑架犯!那个魔鬼,畜生,禽兽不如的混蛋!死死死死死去吧!给我死去!”
郑海面孔扭曲,胡乱叫骂着。
“停!”赵柏敲了几下桌子,怒斥道,“什么电话,说了什么,那个人怎么逼你了,你给我一句一句说清楚!”
郑海嘴唇发抖,牙齿打颤,脸上早就没了血色,再被赵柏这么一呵斥,不得不就努力地把舌头给捋直了,道:
“昨昨昨昨天晚上有个人给我打电话,叫我去游游游……游乐场南门看着,要要要是有个警察进厕所里的话,就跟跟跟跟……跟进去,然后听听听听听他的话,让我干什么我就干干干什么,然后就……就……”
赵柏嘲弄似的一笑,问道:“他威胁你了?”
“他他他他……他说……说……”郑海全身战栗,一脸恐惧,“他说我我……我要是不听他的,他就把天瑜的事说……”
“郑天瑜的事?什么事?”
第十五章(上)
第十五章(上)
“一开始,我在公开演出许可证的注册名录上没有查到名叫‘蓝天使’的剧团,所以就想,你问的这个是不是个业余剧团。然后我就去杂志、新闻以及社交网站搜了一下,结果就搜到了这个新闻。”
赵柏重重地叹了口气,手托下颌思索片刻,而后问道:
“这个剧团是什么来历?”
“等下,”对方顿了顿,答道,“我这里基本上查不到什么详细资料,只知道‘蓝天使剧团’是蓝天使幼儿园的一个特色活动。幼儿园每年都会从上大班的孩子里选出12人,组成一个小剧团,请专家教他们演话剧,最后到兴湖区其它幼儿园巡演。”
“其实也就是小打小闹。你想想,一群不到6岁的小孩能演出什么正经八百的东西?但是因为最初策划这件事的人是个退休老话剧演员,干什么都是一股顽固劲,再加上他每年都会给幼儿园注入一笔不菲的资金,园里也就把这个活动一年一年办下来了。”
“而今年,他们按惯例要在12月初去兴湖北山上的新月幼儿园访问交流并演出,但在坐大巴前往目的地的途中,由于刹车失灵,全车一共……等我再看一下——”
“——一共16名家长、11个孩子、3名带队老师,1名司机,共计31人,全部当场死亡。”
11个孩子?
赵柏面色凝重,斟酌半晌,问道:“剧团不是有12个孩子吗?剩下的那个呢?生还了?”
对方沉默了一阵,话筒另一边传来点鼠标和敲键盘的声音。几分钟后,宋佳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就是最蹊跷的地方了。活着的那个孩子,演出当天早上他的家长给老师打了电话,说孩子身体不舒服,要带到市医院看病,所以请假了。”
“但是,我对比了一下剧团成员名单和死亡名单,发现那个缺席的孩子——”
宋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略微颤抖。
“——就是郑天瑜。”
这个名字如平地惊雷,瞬间地炸醒了听者的思维。刹那间,几张面孔、几句念词、几段对话纷纷闪过大脑。待一切平静后,所有事物都散开重组,汇聚于一张幼稚却成熟的面庞之上。
赵柏目光沉稳,用尽浑身解数将震惊与怀疑压抑在绷紧的面皮下。他只觉得脊背发凉,但理智与责任感却强迫他说出下一句话。
“宋佳,”赵柏看了一眼简杨,发现简杨也在看着他,“把蓝天使剧团的合照——如果找得到的话——用彩信发给我,现在就发。”
“好,稍微等下。”电话挂断。
赵柏右手举着电话,久久未放下。他叼出一根烟,衔在嘴上,却没有点,而是用牙齿反复碾着软滤嘴,仿佛这样就能尝到那安神醒脑的味道似的。
简杨见状,抿了抿嘴唇,却没说话,而是用拇指和中指从赵柏嘴里夹走了烟,然后,塞了一根棒棒糖进去。
赵柏顺从地咬起了棒棒糖,用虎牙轻轻磕着那颗半硬半软的甜球。他想对身边人笑笑,但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于是他只得抬头,把目光定在已经脱皮落灰了的天花板上,兀自呢喃道:
“怎么可能,肯定是我想错了……”
然而一段突兀的铃声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他赶忙打开手机,一秒都不耽误,迅速打开了刚收到的彩信。
彩信里是一张图片,点开后,则是一张合影。
合影里有12个穿着戏服拿着道具的孩子,或站或坐,有的孩子甚至跳了起来,但他们都一致望向镜头露出笑容。而站在中间的,则正是一位鱼尾盛装的,公主模样的小女孩。
小女孩那张面孔赵柏早已熟记于心——她便是警方寻找多时的郑天瑜。
而站在郑天瑜身旁的,自然也就是饰演“王子”角色的小男孩。小男孩身着绀色正装,头戴黑色礼帽,礼帽上插着一根白羽毛,羽毛高高扬起,似是在炫耀它显赫的身世与举足轻重的地位。
赵柏紧抿着嘴唇,轻点屏幕,缓缓将照片放大。
男孩的纯洁无瑕笑容愈发清晰。
赵柏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上。
——那张看似人畜无害的脸,分明就是昨晚求他帮盖印章,然后再送了他一张话剧入场票的那个小男孩的脸。那开朗笑容此时看起来,却如地狱阎罗索命一般,死死压迫着他的神经。
赵柏冷笑一声,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手指却紧紧地攥在了上面。
“怎么了?”简杨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这是谁?”
“一个本应该在两周前就死亡的人,”赵柏低声答道,“却在昨晚被我遇见了。而且更离奇的是,他还给了我一张票——就是你看见的那张,并邀请我看话剧。”
简杨眉头一皱。
“先查监控,”赵柏指了指面前监控室的门,目光如炬,“电子眼是谁也别想骗的。是人是鬼,一看便知。”
说罢,他就敲响了门。
进门后看到的是一个坐在无数小屏幕前的年轻工作人员。赵柏出示了一下证件,小年轻就赶忙给刚进来的两人分别倒了一杯水,请他们坐下。
赵柏接下了水,却坚持站着,眼睛盯在小年轻身后的监控屏幕上。
“您要看哪个时候哪个地方的,我马上帮您调。”小年轻见状,赶忙道。
赵柏思考,道:“麻烦你调一下昨天晚上七点左右,南门洗手间附近、礼堂后门附近以及礼堂内的监控录像。”
“好,您等一下。”
两分钟后,三段录像就分别呈现在了三个小屏幕上。录像里首先出现了郑海的身影。郑海在赵柏走进洗手间后也跟了进去,大约十分钟后,他就把昏迷的赵柏背了出来,放到了一辆游览车上。然后,他打了个电话。
不知电话另一边的人说了什么,郑海一脸惊恐,五官几乎都拧在了一起。他慌慌张张地挂了电话,全身发着抖,边开小车边咒骂。
随后,郑海把赵柏从礼堂后门拖了进去,扔在了后排观众席的地上。这时候他又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断了以后他就边跳脚边急急忙忙地跑进了放映机房。
至此,昨晚的事件的脉络已清晰明了。郑海没有说谎,他的确是受人威胁后才不得已袭击赵柏的。那么关键问题就是,那名胁迫教唆郑海的作案人究竟是谁,又是出于何种目的策划了绑架案和袭警案?
在赵柏的记忆中,有一个人是有这个嫌疑的。虽说极其难以置信,但在所有涉案人员中,只有这个人是可以将整个案件串连起来最重要的一环。
于是他深思熟虑后,看了看正盯着他等待下一步指示的小年轻,开口道:“请你再调一下昨晚稍早一些的,‘熊妈妈’周边的监控录像。”
赵柏回忆了一下昨晚遇到小男孩的地方,然后把视线锁定在了屏幕中间偏上的位置,不眨眼地盯着‘熊妈妈’后门口那块小地方。
那里人并不多,一开始只有站岗的两名工作人员。几分钟后,赵柏牵着小男孩出现在了镜头里。
“看来不是死人。”身旁的简杨开了口,沉声分析道,“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个人是其他人假扮的;二是他根本就没有死。”
赵柏眯起眼睛,目不转睛地看完了他和小男孩之间盖章赠票的全过程,直到小男孩最终走出屏幕后,他才闭目思索,而后道:
“但是,五岁半的儿童并不具有如此强大的逻辑思维能力与专注能力。所以,无论是哪种可能性,藏在他背后,对他进行教唆,然后利用他来混淆视听的人,才是此案的罪魁祸首。”
“然而,正如你所说,若只是单纯地想要绑架郑天瑜,并且阻止警方调查的话,作案人完全没有在礼堂播放剧团排练录像的必要。”赵柏顿了顿,继续道,“所以,可以认为他对‘蓝天使剧团’有着特殊的执念,更进一步说,他可能对剧团里的孩子的‘意外’死亡耿耿于怀。”
简杨点点头,接道:“剧团大巴坠崖案最终是按意外来处理的,但现在来看,这显然不是事实,因为死者之一昨晚还站在了你的面前。”
赵柏笑得冰凉。他拿出手机,边按短信边道:“由此看来,那起意外坠崖案有重新调查的必要。现在所有与之有关联的人,包括孩子的家长、亲戚、老师等,都或多或少有一定的嫌疑。”
说罢,他便放下手机,瞥了一眼腕表,又抬头望了望简杨:“相关资料我已安排人搜集整理。现在管理处那边人应该到齐了,咱们过去一趟。”
简杨眨眨眼睛,应允道:“好。”
赵柏微微一笑,向管监控的小年轻道了谢,便和简杨一同走出了监控室。
这时候赵柏手机响了一下。他按开屏幕,发现是一条短信。
“回信?”简杨问道。
“不是,”赵柏把简杨递给他的糖塞进了嘴里,边嚼边看信息,“是外勤组发来的,说礼堂里的鞋印是郑海的,胶卷上的指纹也是他的,但是除此以外没有发现任何其他人留下的痕迹。”
他扣上手机,“咔嚓咔嚓”地把糖彻底嚼碎,似感叹又似自嘲:“现在的罪犯多多少少都懂点反侦察,警察真是越来越不好当了。”
简杨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从赵柏嘴里把沾着糖渣的棒棒糖棍扯了出来,顺手丢进了垃圾桶里。
管理处离保卫处不过数十米的距离,两人走了一会就见到了正门,然而就在此时,赵柏的手机铃又响了。
于是他只得边接电话边向门口走,用眼神示意简杨先去敲门,但电话另一边传来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停住了脚步。
“赵警官,”管理处负责人的声音响起,“我怕耽误您那边办案,就想先打电话提前告诉您一声。”
“请说。”
负责人似是做了个深呼吸,而后才继续道:“我通知开会后,有个人一直没到,电话也打不通。我一查轮班表,发现她就是昨天晚上在你们封锁了的南门洗手间值班的保洁员。”
赵柏眉头微皱。
是作案人?赵柏思考,而后又立即否定。应该不是,毕竟一名连指纹都刻意避免留下的罪犯,不太可能这么快就露出马脚。
但是那位保洁员既然敢在警方查案的特殊时期玩失踪,那么她必定有某些特殊理由,而这理由,极有可能会为抓住真正的罪犯穿针引线。
她是无辜的被牵连者,还是共犯?
于是赵柏追问道:“登记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仲淑婕,1352080#010.”
赵柏望了望简杨,发现简杨早已敲开了管理处的门,正折回来向他走来。
“简杨,”赵柏挂了电话,也往简杨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两人再次碰到一起,“帮我个忙。”
简杨眸子闪了闪,把赵柏从上到下重新打量了一遍,然后果断地拿出手机,直截了当地问道:
“号码?”
赵柏莞然一笑,想,这是善解人意呢还是心有灵犀呢。
于是赵柏便把方才记下的号码告诉了简杨。简杨输完,却没按下通话键,而是抬眼盯着赵柏看。
赵柏会意,拿起自己根本就没来得及放回口袋里的手机,给技术科打了个电话。
“喂,小张,追踪1352080#010,具体位置报给附近的在岗警员。”
“好,马上。”对面回应道。
随即便传来了一阵敲键盘的声音,半晌,技术员的声音再次响起:
“可以开始了。”
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下一秒,简杨手指一动,就拨通了电话。
他们只听到了“嘟——嘟——”的忙音。显然,那位名为“仲淑婕”的女士并不打算接电话。
但这对赵柏来说是无关紧要的,因为只要对方振铃,那么她的当前的精确位置,就会在三十秒内暴露给她附近所有的警务值班岗。
三十秒,忙音依旧在响。小张那边也并未传来任何回应。
赵柏沉心等待。
四十秒,电话仍未有接通的迹象。
“找到了,就在你们不远处,兴湖游乐园北门出口。”技术员终于出声道,“已出警。”
五十六秒,“咔”的一声,自动挂断。
赵柏和简杨视线相交,而后,便同时迈开步子向北门跑去。
待两人到达目的地时,北门门口已聚集了一大圈的人,人群熙熙攘攘,正嘁嘁喳喳地议论着什么。赵柏拨开众人,拉着简杨挤进了中央。中央则是身着制服,绕着一个人围了一小圈的警员。
这些警员所围住的人,正是一名身穿墨绿色工作服的保洁员。
保洁员正低着头,全身颤抖着,似是在哭泣。她瘫坐在地上,无论旁边的警员怎么拽都不起来。
“仲淑婕女士?”赵柏喘了口气,俯身,试图与面前人交流,“您先站起来,这里人太多,有什么话咱们到办公室,我给您倒杯水听您慢慢说。”
保洁员闻言,身形猛地一震,缓缓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她吸了吸鼻子,畏畏缩缩地问道:“我……我要进监狱了吗?”
赵柏轻叹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们绝不会冤枉人。您只要没违法犯罪,就绝对不会进监狱。”
“噢,那……那我没有!”仲淑婕原本低垂着眼睑,闻声,眼睛倏地一亮,声音大得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听见她的话,“我没犯罪,真的没犯罪!警官,您别抓我!”
赵柏含着笑,拍拍她的肩膀,手上安慰着,嘴上却开始了质问:
“我知道,但是,既然没犯罪,那您在接到临时开会的通知后,又为什么要逃?”
“其实……我也没想跑……”百般安抚下,仲淑婕终于艰难地开了口,“我以为那就是个普通的例会。平常我们老大说开会,也就把人叫过去说两句话,几分钟就散会了。她从来不点名,所以我们有的时候特别忙,或者不想去的话,偶尔一两次不去,她也不计较。”
“那么您这次为什么不去?”赵柏笑得温和。
“因为……说实在话,我有点心虚。”仲淑婕咬了咬下唇,答道,“我把钥匙给弄丢了。”
“钥匙?”
“就是用来开杂物间的那个钥匙……”仲淑婕合上眼睛,声音越来越小,“弄丢了要罚款的。我刚给孩子交完补习费,家里都揭不开锅,就想着这个月先躲过去,下个月发了工资再交也不迟,谁知道突然出事了……”
是巧合,还是作案人刻意偷走?
赵柏没有急于追问,而是先轻声安慰面前这位情绪不稳的女士,不料对方却越哭越狠,恨不得把心都哭出来。
“这下完了,一追究责任,他们肯定都把过错推到我身上。我这种临时工,上边说辞就辞,唉,工作又要没了……我……我……”
赵柏在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但脸上的笑容却一点瑕疵都找不到。他斟酌片刻,而后用哄孩子般的语气道:
“这您别担心,您丢的那把钥匙,我们也在找。我们找上您,是想请您帮个忙。我也知道我们让您受了惊吓,我先在这给您赔个礼道个歉。”
说罢,他又微笑道:“所以,只要您愿意告诉我们任何与钥匙有关的事,我们就不会亏待您。市局对愿意协助破案的市民一向大方得很。”
仲淑婕似是被他这番话给说愣了,也不哭了,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赵柏。
“那……我应该怎么协助你?”
“请您仔细回忆一下,”赵柏耐心地引导着,“您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怎么发现钥匙丢了的。”
对方抽噎了一声,沉默半晌,而后,缓缓道:
“大概四天以前的晚上,闭园以后我进了洗手间,那个时候我手上还拿着钥匙。”
“然后我就用钥匙开了杂物间的门,把东西都拿出来准备干活。我忘了开门以后我拔没拔钥匙,但是我收拾完把拖布放回去,想锁门的时候,却发现钥匙没了。门上没插着,我口袋里也没有,前前后后找了半天也没个影子。”
“也就是说,您没锁门?”赵柏问道。
“没钥匙,我也没法锁啊,就只能把门掩上,想着改天再找。”仲淑婕顿了一下,吸了口气,“但是我第二天早上再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门已经被锁上了。”
“当时我就不明白了,一个放满了拖布扫把水桶的小隔间的钥匙,怎么可能还有人去偷?里面可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啊!后来才听同事说,洗手间里先是丢了个孩子,后来又倒了个警察,我就吓坏了,想,该不会是有个妖魔鬼怪躲在那里边,逮着机会就干坏事吧……”
——四天前,作案人偷走了杂物间钥匙,为绑架郑天瑜做准备。
然而钥匙不可能凭空消失,既然是“偷”,那么必定是有人来偷的。
于是,赵柏问:“仲女士,您在发现钥匙丢了之前或之后,见没见到过什么形迹可疑的人?”
“可疑?”仲淑婕眼睛转了转,然后摇了摇头,“没有,应该只是普通的游客吧。”
“但是,”赵柏闻言,眼睛眯了一下,“您说您是在‘闭园后’进入到洗手间打扫的,游乐园都关门了,还逗留在园里的游客不就正是‘可疑人物’吗?”
“嗯……你这么一说好像也对……”仲淑婕眉头紧了紧,“可那就是个小孩啊,那把钥匙又脏又旧,小孩怎么会喜欢拿?”
赵柏瞳孔一缩。
小孩?
这时突然有只手搭上了自己肩头,赵柏回头,撞上了一双冰墨色的眸子。
简杨俯身,平视着仲淑婕,开口问道:
“那个孩子是不是戴着礼帽,帽子上插着一根白羽毛?”
仲淑婕一脸惊讶地看着简杨,神情中又带了些不解。她看了看赵柏,又看了看简杨,最后才磕磕巴巴地答道:
“对……对!那孩子问我怎么去‘熊妈妈’,我给他指了路,然后就没管他了。他家长应该在那等他吧……”
简杨瞥了赵柏一眼,自顾自地起身离开。
赵柏会意,同时站起,对身旁的警员嘱咐了几句后,就迈开步子追上了简杨。
时间已近正午,游园的人也越来越多。三三两两的人结在一起,或是安静或是吵闹地从赵柏身旁路过。
远处传来阵阵惊呼声和欢笑声。
“儿童是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的群体。”赵柏阖上眼睛,按按太阳穴,“无论是谁,看到孩子的第一眼,就完全不会把他与任何肮脏的事联系到一起。”
简杨眨眨眼睛,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是我太大意了。”赵柏深呼吸,声音低哑得如浸了冰水一般,“如果我昨晚前来调查时,杂物间仅仅是藏过郑天瑜的地点的话,那么作案人完全没有必要采用如此极端且易引人注意的方式来阻止我搜查,因为他根本就没在里面留下任何可以轻而易举找到他的线索。”
“所以,昨晚的郑天瑜,极有可能还没有被从杂物间里转移出去。”干涩的喉咙灼得发痛,“我若是再谨慎一点,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如此难以收拾的地步。”
“嫌犯提前窃取了杂物间的钥匙,这说明他早就有所预谋。”简杨抬眼,语气严肃,“但若对郑天瑜一家的出游计划一无所知,那就不可能提前一天就去偷一个不知道郑天瑜会不会来的地方的钥匙。”
“那么,作案人是郑海一家的熟人,并且知道他们的游玩路线。”赵柏调整了一下呼吸,思索道,“也有可能只是他们家里某个人不经意间提起的,但被有心人记下了。”
简杨点了点头,转身,示意赵柏继续往前走。
赵柏嘴角勾了勾,上前一步搂住了简杨的肩膀,强硬地把简杨的袖子撸了上去,怜惜地抚着方才被自己狠狠掐过的腕子。
简杨的肌肤偏凉,滑腻而柔软,腕骨却刚劲有力,令人爱不释手。赵柏忍不住多摸了几秒,然后指尖下滑,挠挠简杨的手心,悄悄地把他的五指摊开,尝试性地将自己的手指分别插进对方的指缝里。
光天化日下被吃豆腐的人终于转头瞄了他一眼,便缩了缩手指,试图摆脱赵柏那只缠人的手,然而几番挣扎后终是无果,便只得让赵柏那只枪茧磨人的手牢牢锁住。
赵柏轻笑一声,和身边人十指相扣,并肩走在路上。
北门近在眼前。
“嫌疑人的范围已经有所缩小,现在只需对同时满足‘是大巴坠崖案的当事人的亲属’和‘与郑海一家关系较近’,这两个条件的人进行进一步的调查。”
“但我还是决定有些奇怪,作案人如此处心积虑地拐走了郑天瑜,又想尽办法将她藏匿转移,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赵柏呢喃道,“失踪四天,没有发现尸体,如果按常理来思考,那么……”
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口袋里的手机正嗡嗡作响,赵柏只好暂时放开简杨,腾出一只手来,掏出手机按下接通键。
“赵队,绑匪来电话了。”话筒里传来的是宋佳冷静的声音,“三百万,三小时之内,地点是——”
“——蓝天使幼儿园。”
第十六章(上)
第十六章(上)
“坠崖后,大巴车受到撞击,汽油泄露,在掉入谷底后就开始燃烧。”
赵柏和简杨并肩走在石板小路上。简杨正一板一眼地说着案件情况,而赵柏则聚精会神地听着。
“但由于其所处位置为近乎无人经过的荒郊野岭,所以直到大巴车前往的目的地——新月幼儿园发现不对劲时并报警时,已是案发6小时后。”
“所以,当警方赶到现场时,只发现了一辆被烧毁的车辆,车内有31具焦尸。经鉴定,其中有20名成年人,这20人的身份在之后的调查中,警方通过对比他们未被完全烧毁的牙齿而获得了确认。”
“那剩下的11个人呢?”赵柏问道。
“这就是第一个疑点。”简杨斟酌片刻,而后继续道,“五岁左右的儿童大多未完成乳恒牙更替,于是,脆弱的牙齿就在大火中被烧成了碎渣,无法辨认。”
“——也就是说,那11具尸体至今依旧身份不明。”
赵柏皱眉,反问:“死者身份不明,那这案子是怎么结的?”
“因为没有疑点。”
“等会,你刚才不是说……”
简杨瞥了他一眼,示意他耐下心听着。
赵柏只得闭上嘴,看着简杨等他开口。
“事故的主要原因是大巴刹车盘老化所导致的刹车失灵。提供大巴的天马客运公司对此供认不讳,并承担事故主责,进行了赔偿,也对相关失职人员进行了处理。”
简杨缓缓叙述着。
“未辨明身份的11具尸体虽已被烧得面目全非,但体型与儿童相似,特征相符,再加之有亲属认出了临行前挂在孩子脖子上的金项链等饰物,所以,案发后的三天内,所有死者家属都顺利地完成了认尸,并带走了死者的遗体。至此,这起案子就按‘意外事故’记入了档案。”
“整个大巴坠崖案没有任何疑点,这也是兴湖分局能够快速结案的原因。至于我所说的疑点,是大约三、四天前的一件事。”
简杨左手拿着报告,右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站定,轻轻抬眼。
“一名死者的父亲找到了幼儿园,声称他给孩子装的求救手表发出了信号,信号源就在幼儿园里。”
赵柏眉头一皱。
“但后来那个孩子班上的老师在打扫卫生的时候,偶然找到了那块手表,并告诉了父亲。父亲认为手表是孩子不小心落在班里的,也就只得绝望地放弃。”
“然而类似的事情远不止如此。”简杨阖上眼睛,继续向前走,“那之后,有一名家长接到了一通电话,电话里她的孩子在喊‘妈妈救我’,但是两秒后电话就被挂断;还有一名家长深夜不停地收到无字的短信;更甚者,一位老人说他见到了孙子的鬼魂,全身都是血。”
谈话间,两人便走到了主楼大门口。厚重的木门上爬满年轮和刻痕,隐隐的清香萦绕在四周。
“这些看似灵异的经历,说是臆想,那未免太过巧合。”赵柏分析道,“更何况,我也曾在游乐园见到了本应死去的那名男孩。再结合没有任何铁证能够证明11名死者的身份这一点,我认为——”
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目光。
“——那11个孩子,依旧活着。”
搭在门把上的手微微用力,大门应声而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空旷的大厅,大厅中央摆着几排椅子,椅子上坐着一百多个孩子,正唧唧喳喳地玩闹着。一旁站着园里的老师和几名领导,老师们紧紧盯着座上的孩子,领导们则聚在一起低头讨论着。
赵柏轻咳一声,随后便有人迎了上来。
“警官您好,”走过来的是一位年轻女老师,“请问我们可以回教室了吗?”
“请稍等一会,有几个问题需要您回答。”赵柏礼貌地笑笑,眼神和善,“您认识郑天瑜吗?”
“嗯……不认识,不过我有点印象,”女老师想了想,“应该是大班的孩子,我帮您把大班的老师叫过来吧。”
她又转身走了回去,将另一名女老师带到了赵柏和简杨面前。
“听说您找郑天瑜的老师?”来者眯起眼睛,一脸警惕地把两人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然后笑道,“我是钟霖,郑天瑜就在我们班,不过她已经有将近三周没来了。她怎么了?”
赵柏眼皮一跳。
“这三周里,她请假的原因是什么?”
“身体不适。”钟霖用肯定的语气答道,“每回我打电话问,她妈妈都是这么说的,还一个劲地给我道歉,我也就不好意思再多问。”
赵柏点点头,继续问道:“郑天瑜平时表现怎么样?”
“她一直都挺安静的,就是有点孤僻。”钟霖回忆了一下,答道,“玩玩具的时候一个人玩,吃饭的时候也一个人吃,集体做游戏的时候就只是站在远处看着,怎么劝都不过来。”
“但是她不论是性格还是教养都很好。不和其他人抢东西,说她什么她就改,见到老师会问好,剧团排练也很认真。我们都挺喜欢她的……话说回来,她到底怎么了?”
赵柏抿了抿嘴唇,一时竟无从回答。
“钟老师,警察先生他们有保密条例,咱们得理解配合。”一道女声插进几个人之间,及时地为赵柏解了围。
赵柏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一位着装郑重,笑容端庄的中年女性,迈着稳重的步子走到了他们面前。
“我们老大来了。”钟霖面色一僵,摆摆手,用目光指了指面前人,悄悄向旁边移了一步,“您问她吧,园里的事她最清楚。我得回去看孩子了。”
说罢,她便匆匆离开了。
然而她不自然的表情和焦急的脚步声却印在了赵柏脑海里。正当赵柏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准备追上去抓着人问清楚的时候,简杨突然踢了他一脚。
赵柏:“……?”
这时候赵柏才想起来,对于自己身边这尊只知道背书的冰山来说,独自应付一个通人情懂世故的领导级人物,是一个难度系数过高且极其危险的事情。
所以平常只负责听和想的零情商小傻子,需要一个正常人来替他问话。
于是赵柏只得站在原地,争取多看钟霖几秒,把这个人的面貌和名字记到脑子里,方便之后的调查,然后上前一步,微笑道:
“您好,请问您是?”
“周玉曼,是这里的园长。”中年女性微微颔首,“您尽管问,配合调查是我们的义务。”
赵柏回以一个感谢的笑容,而后开口道:“周女士,您注意过儿童活动区里滑梯下面,被绿毯子盖上的东西吗?”
“我没有听到过类似的事情。”周女士摇摇头,又解释道,“冬天里孩子的户外活动安排有可能由于天气过冷而变更,像今天,就直接取消了,所以基本上没人会去活动区。”
“除园内工作人员以外,还有其他人能进到活动区吗?”
“不能,这里只允许老师、孩子和家长进园。老师上班要在门口刷卡,孩子和家长则需要每天登记核对,无关人员会被请走,但是……”
周玉曼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上周有几名老师的手机失窃,偷东西的人说他是从后院栏杆翻进来的。现在‘加高护栏’这一项工作已被纳入日程,但财务那边还没批下来。”
她叹了口气,用严肃的眼神望着赵柏:“这起事件并未造成任何损失,为了我园的声誉,还请您务必不要公开。”
赵柏没有直接回应,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
“您的要求,我们会依情况考虑。现在我们需要查一下室外的监控记录。”
“这个……”周玉曼面上显出一丝为难,“因为冬天活动区基本不开放,就算开放,也不会超过半小时,所以室外的监控探头是一直关闭的,您只能调到各个班级的室内监控。”
赵柏轻轻点头,并未强求,转而继续道:
“最后一个问题,园内有储物室或者地下室吗?”
之后的一个多小时,赵柏和简杨就跟着这位园长女士,把整个幼儿园都逛了个遍。
园内没有地下室,赵柏也没发现任何疑似地下室的入口。储物室只有一个,位于主楼的东北角,赵柏进去翻了一通,没找到类似毛毯和钉子的物品,更没有找到带血的手推车。
——如果那些遭遇意外的孩子们有可能还活着,那么对于作案人来说,地下室或储物室是再合适不过的藏匿地点。同样,郑天瑜也有可能曾被囚禁于其中,然后被用储物室内的工具拖到滑梯下面并残忍杀害。
然而事实是,他们没有在园内的任何地方找到任何可疑物品。这座幼儿园就如其名字一般,像一个纯洁无垢的蓝天使。
是我的推测有误,赵柏想,还是藏人地点另有他处?
“时间不早了。”赵柏和简杨并排站在主楼门口,跟周玉曼面对面站着。
他瞥了一眼腕表,又转头望了望外面的滑梯,发现案发现场已经收拾好,各队人员也正准备撤离,才道:“我们也该走了。感谢您的理解与配合……周女士?”
“哎……啊,”周玉曼突然被他这么一叫,回过神来,快速地眨眨眼睛,把不知看向哪里的视线收了回来,客套道,“不必言谢。警方能在第一时间赶来,确保我园的安全,我们对此感激不尽。请慢走。”
赵柏脸上挂着笑,眉头却压了压,用探询的目光扫了一眼周玉曼。周玉曼面上的笑容虽完美无瑕,但总让赵柏觉得有点别扭。
然而具体别扭在哪里,赵柏一时半会也说不出来。所以他便只得跟对方道了别,然后和简杨一起向大门口走去。
“陈斌那边应该快完事了。查清郑天瑜的真正死因后,嫌疑人的范围或许能进一步缩小。”赵柏隔着栏杆望了望外面的空地,找到了自己来时开过的那辆车,“咱们先回市局。”
说完之后赵柏刻意等了几秒钟,但却意外地没等到简杨那声轻轻的“嗯”。他赶忙回头看了一眼,诧异地发现简杨居然走到一半就停在了路中间没再走。
“简杨!”赵柏没办法,只能边喊边往回走,心里感叹这货怎么才半天就掉线了两次。
待赵柏小跑着赶到简杨身边时,简杨就如两个小时前一样,正出神入化地望着幼儿园活动区。赵柏站定,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这次吸了他的魂的东西,竟然还是那一排小象摇摇车。
赵柏气得只想笑。他拿这个整天就知道读童话吃棒棒糖看摇摇车的小爱人没有任何办法。就算哪天简杨突发奇想,买一箱子的动画DVD回来,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然而不管他心里怎么想,手上还是不能闲着。赵柏懒得跟再废话,直接揽住身边人的腰,半拖半拽,总算是把精神恍惚的简杨给带到了大门口。
而此时,赵柏脑子里却正认认真真地思考着,如果想在家的客厅里放两个小象摇摇车,该怎么接电线。
就在赵柏费尽力气,终于把简杨丢进车里系上安全带,绕回去准备开车时,背后传来的阵阵凉意让他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于是他便回了头,正撞上主楼门口周玉曼一道锐利的目光。
她还没回去?赵柏眉头紧锁,看了看周玉曼,又看了看她视线射向的地方,发现不论怎么看,对方都无疑正注视着自己和自己旁边的这辆车。
但赵柏和她距离甚远,再加之有一道栏杆相隔,赵柏连看清她的动作都非常勉强,更别提神情,于是揣测她用意也就变得极其困难。
她在看什么?我,车,还是远处的某样东西?
对方似是也意识到赵柏发现了她,转身走回主楼里。
木门被再次紧紧关上。
赵柏上了车,旁边的简杨还没回过神来,依旧隔着车窗凝视着园内,双唇紧闭,像是在面对某个漆黑无底的深渊。
“别看了。”赵柏挂了挡,腾出右手来抚了抚身边人的脑袋,“你要是实在喜欢咱们就在客厅装两个,我没事就陪你玩。”
简杨似触了电似的轻颤一下,双眸眨了眨,猛吸了一口气,微微低头,抿了抿嘴唇。
半晌,简杨终于转过头,将视线投到方才和他说话的人身上。
墨眸黯淡。
“怎么了?”赵柏感觉他有点不太对劲。
上一次见简杨这副丢了魂似的的样子时,还是在李程被调查局处理掉之后,赵柏接他回家的时候。
赵柏并不知道那排小象摇摇车对简杨来说究竟有何意义,但直觉告诉他,这应该和他曾答应过简杨的,不去深究的过去有关。
所以他选择了对此缄口不言,只是默默地开着车。
枯树红墙排排飞掠而过。
晚冬的白天已日日渐长,然而灰黑色阴霾仍旧压盖着城市。
“我想起了一个人。”嘶哑的嗓音从干涩的喉咙中发出,“只有一些隐隐的印象,那个时候物品我只能记起零星的几样。”
“——那个河马形状的东西就是其中之一。”
赵柏很想说那不是河马是小象,河马是没有外露的长獠牙的,但是当他看到简杨那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时,也就自觉把打趣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自两人相识以来,这是简杨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过去。赵柏只惊讶了一秒,随即便沉住了气,谨慎地听他讲话。
“我自从有记忆开始就认识她,但是她好像不认识我,一直当我不存在。她只有在某些时候才会抱着我,边笑边唱歌。后来她告诉我,她只有那时才是‘快乐’的。”
简杨似乎也没有在意身旁的人,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于是我就有了好奇心,‘快乐’究竟是什么?如果我和她做同样的事情,也能‘快乐’吗?”
简杨停顿了一下,缓缓阖上眼睛,自嘲般地笑了笑。
“所以在她寻求‘快乐’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模仿她,和她一起吃一种带着短塑料棍的糖果,坐河马形状的小摇车,用薄薄的银色刀刃一根一根地挑手臂上那些青色的细线,拿细笔尖戳自己的眼睛,最后,把头放进一个打着结的圆形绳套里。”
简杨轻描淡写地讲着。
赵柏意识到了他话中所说的是什么,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她好像真的很喜欢做这些事,喜欢到她就算变冷变硬,发出一种难闻气味的时候,手上还拿着她最宝贵的小薄刀,脖子上还套她着最喜欢的金黄色绳套。”
简杨的声音越来越低。
“但是,我却完全体会不到她的‘快乐’,我只感觉到疼。她爱的这么多东西里面,也就只有那颗糖让我尝到了一点点的甜味。”
“在之后的很长很长时间里,那是我吃过的唯一一样甜的东西。”
空气仿佛凝固了。寂静狭小的空间里,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两人之间的气氛是可怖的压抑。
许久,赵柏才开口,轻声道:
“甜的东西,你不是才刚尝过吗?”
赵柏把车停在路边,解下安全带,侧身,手抵在副驾驶座的两侧,把正假寐的人儿圈在自己的臂弯里。
而后,缓缓俯下身,温热的气息贴近对方的面颊。
声音低沉,如绒毛扫着耳廓般轻柔:“想不想再尝一次?”
身下人眼睑动了一下,眸子徐徐睁开。一双墨色瞳孔注视着他,仿佛要将他吸入那幽幽深潭之中。
薄唇微动。
“我……”
“铃——铃——!”
一道突兀的铃声划破了寂静。简杨脸色一白,猛地把几乎要压到他身上的赵柏推开。
“接电话。”简杨轻喘道。
赵柏一下子栽回驾驶座,揣着一肚子的不满拿出手机,心里早已狠狠地问候了一遍电话另一边的人。
“喂,哪位?”
“赵队,你赶紧回来,郑天瑜的事不是一般的严重。”来电人话音沉重,“解剖结果出来了,死因是二甲基汞。除此以外,死者下体有遭受暴力性侵的撕裂痕迹,残留精液的鉴定结果显示,犯罪者为——”
“——她的父亲郑海。”
“说!”
赵柏怒喝一声,把手上的报告狠狠地往桌子上一砸。
昏黄的台灯晃了晃。
桌子另一边的男人如惊弓之鸟,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又瞬间被旁边的警员压回座位上。
手铐哗哗作响。
“说说说说……说什么?”郑海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惊慌,不如说是恐惧,“我我我我我什么都说了啊!我认罪,我承认我袭警!你你你你你们快把我关……关起来吧!”
赵柏冷笑一声,给了身边的陈斌一个眼神。
“照我说啊,你们这些暴发户的想法可真奇怪。”陈斌走上前来,挽起袖子,不急不慢地搬过来一把椅子,往郑海面前一坐,“以为有钱就能为所欲为?给点贿赂,篡改病历,堵住医生的嘴,就能高枕无忧了?”
赵柏清了清嗓子,严肃道:“涉事医务人员已全部被停职调查。据郑天瑜的主治医生交代,两周前郑天瑜的母亲孙琳毓曾带她到医院,对下体的撕裂伤口进行缝合。缝了几针,开了多少消炎药,期间他们说了几句话,都被完完整整地记录在了医生电脑上的备份文件夹里。”
“至于郑天瑜失踪前的那个晚上——”
锐利的眼眸逼视着郑海,似是要将他一剑刺穿。
“——你干了什么禽兽事,你自己知道!”
郑海面色煞白,全身不住地哆嗦。
“我……我爱她……”郑海像一只受了惊的鸵鸟一样,低着头,把脑袋埋在自己的手臂里,“我控制不住,只要见见……见到她,我就……我就……”
“她是我亲生女儿,我最爱的人……我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又小又白的身体每天穿着小裙子在我面前跳来跳去。一想到她长大以后就会有男人觊觎她,名正言顺地把她从我身边夺走,我我……我就恨不得直接把她糟蹋了……”
陈斌倒了一杯水,回到椅子上,一饮而尽。赵柏则一动不动地直立在屋子正中央,死死盯着郑海,右手掐着报告纸,手背上青筋近乎爆裂。
“然而,你一开始并没有这么做,”陈斌见赵柏沉默,便自觉接了话,“你知道你不应该碰她,你以前也只是想想。但是在两周前,你又为什么突然强奸了她?”
“因为……因为……因为……”郑海痛苦地用抓着头皮,“因为她穿了那件衣服!”
“衣服?”
“就就就……就是那件收腿的人鱼装!”郑海瞪着眼睛,“她晚上就穿着那件衣服在镜子面前晃,见到我还跑,我一生气,脑袋一充血,就……”
“啪!”的一声,一沓厚厚的报告纸就从郑海耳畔掠过,重重地摔在地上。
“你一共对她动过几次手?” 赵柏的眼睛里似是要喷出火来,“你让她受过几次伤?从实招来!”
“两两两——两次!”郑海不顾一切地大吼着,“两周前一次,四天前一次。两周前从医院里出来以后,琳毓说我要是再敢干这事,她就带着她肚子里的孩子跳河,所以我就没再敢碰天瑜,但是……”
郑海慌张地看了看四周,在周围人的逼视下咽了咽口水,最后,似是终于鼓起了勇气,抬头道:
“但是我买的那些孩子,突突突突然不见了!”
第十七章(上)
第十七章(上)
尖叫声如利刃般刮刺着耳膜。
反光吊灯晃得人几乎无法睁开眼睛,赵柏只得把手掌遮在额头上,压低视线看向地面。
地面被一片片猩红所覆盖。鲜血淤积,形成血泊,凝成血块,把视网膜染成彼岸花般的血红色。
“啊——!”
惨叫愈发激烈。赵柏强迫自己抬头,向声源处望去。
——是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趴在地上,小手颤抖着支在地板上。他头戴羽毛礼帽,身着排扣海军装,一身的光鲜亮丽却像被扔进血河里泡过一样,无论是白羽毛还是蓝外衣,都无一例外地浸着粘稠腥臭的红黑色液体。
白皙精致的脸蛋上满是血泪交融的不明物。
“妈——妈……啊——啊——!妈——!妈……”
男孩不停地边叫边哭,喉咙喊破,声音变了调。他匍匐着挣扎向前爬去,在地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
赵柏倒抽了一口气,直直地冲向男孩。
稠血沾上鞋底,每落脚一次,都如坠入万丈血渊。
“别哭,别哭……”赵柏心急火燎地把孩子抱了起来,用自己尚且干净的手指抹了抹男孩脸上的血水,柔声道,“哪里疼?告诉我,我带你去医院。”
“妈妈——!”男孩鼓足力气狠狠一踢,小小的身体“咚”的一声摔在地板上,“妈妈——妈妈——!”
赵柏防不胜防,上臂结结实实地受了男孩重重的一脚,钝痛蔓延至全身。待他缓过来时,男孩又往前爬了几十厘米,口中不停地叫着“妈妈”。
妈妈?
赵柏大步跨过小男孩,向他正在爬向的地方走去。终点是角落里一块红绿斑驳的毯子,毯子中间微微隆起,鼓鼓囊囊的,貌似下面有什么东西。
——似曾相识的景象。
赵柏屏息,“唰”地掀开绿毯。
毯子下面,是一名姿势怪异的女性。她一动不动,仰躺在地板上,脖颈处鲜血喷涌,头部弯折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赵柏俯身,拨开她脸上被血粘成一团的头发,一张熟悉的面孔呈现在眼前。
正是大巴坠崖案与郑天瑜谋杀案的犯罪嫌疑人——周玉曼!
“呵……”赵柏冷冷地笑了一声,凉薄的眸子望着地板上的人。
身后传来一阵阵微弱的声音。
“妈……妈……”
赵柏转身,再次审视了一下地上趴着的小男孩。
毫无疑问,他就是蓝天使剧团的小男主角,也是赵柏在游乐园里被打晕之前,遇到的那个求人帮忙盖章的孩子。这个孩子也趁洗手间保洁员不注意的时候,偷走了杂物间的钥匙,协助嫌犯拐走了郑天瑜。
由此可知,男孩是作案人的共犯,而他口中所呼唤的“妈妈”,恐怕就是案件主谋,也就是现在这个躺在地上断了气的女人。
是谁,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杀了周玉曼?
“赵队!”门口传来宋佳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呕……咳……”许是腥味太过浓重,门口的几个人步子还没踏进来,就开始扒着墙干呕。
“咋啦,又咋啦?”陈斌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看到屋子里的景象后,还是不由得后退了一小步,露出一副难以言说的表情,“我了个妈耶……”
赵柏轻叹了一口气,阖上眼睛,再缓缓睁开。
黑色双瞳炯炯有神。
“宋佳,”赵柏指了指还在地上挣扎的小男孩,声音沉稳,“嫌疑人之一,送医院去,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跑了;小刘,联系幼儿园执勤人员封锁现场;小王,拍照;其余人,拍照后开始取证;陈斌——”
赵柏瞥了一眼周玉曼狰狞的死相。
“——验尸。”
陈斌耸耸肩,套上鞋套,一抬腿就踏了进来。众人见赵柏神情严肃,纵使内心有万般不适,也不敢再多表现出什么,闭上嘴各司其职。
“唉,赵三啊,你说这不出事则已,出了事就一天两起命案。”陈斌徐徐走近,在周玉曼的尸体前站定,“这谁顶得住啊。”
赵柏低头,凝视着血泊中的人,片刻,若有所思道:
“不对,不止两起。”
“啊?”
“你看她的手。”赵柏半蹲,三指捏住周玉曼的僵硬的右手,轻轻向外一转。
一块粉色的圆形棉垫掉了出来。
陈斌甩了甩衣摆,也跟着蹲下了。他掏出镊子,把棉垫夹了起来,细细观察,道:
“这是粉底扑。她死之前还在化妆?”
“她的确是在化妆,不过可能不是给她自己。”赵柏放开死者的手,沉声问道,“你还记得郑天瑜的尸体的皮肤表面情况吗?”
“涂了特别厚的一层粉底。”陈斌似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投向赵柏的目光中满是惊诧,“你的意思难道是……”
“没错,”赵柏眨了一下眼睛,“周玉曼死之前,正在给她杀死的孩子涂粉底。也就是说,这里的尸体应该不止一具。”
他起身,继续道:“根据宋佳的调查,郑海‘买’的11个孩子在再次失踪后,应当是被周玉曼用货车带到了蓝天使幼儿园。所以,这里应该还有11个……不对,除去刚才那个喊着‘妈妈’的小男孩,应该还有10个——活人或是尸体——毕竟这满屋子的血,不可能都是一个人流的。”
“但是既然孩子们已经对外宣布死亡,那么周玉曼就不会再明目张胆地把他们放到其他人可以看见的地方。能够同时满足空间需求和隐蔽性的地方,咱们现在站的地方是一个,另一个,大概就是地下室或者暗房,并且,有很大可能性是和她杀人的地点,也就是这个房间,是连通的。验尸就交给你了。”
赵柏转身走回门口,跟站岗的警员借了根警棍,“啪”的一下打开,然后从脚底下开始,隔十几厘米就轻轻敲一下地板。
直到他几乎把所有位置都敲过一遍以后,才突然敲出“咚”的一声。
赵柏眯起眼睛,压低警棍,在其周围细细地敲了一圈。空洞洞的声音一次次传来,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
——就是这里。
赵柏把警棍使劲向下一戳,压着力气,沿着边缘在血块残渣里划出一个轮廓。果不其然,一个被四方形沟壑围起来的地门显现了出来。
他又刮了刮门上的血块,在确认到一个钥匙孔后,果断扔掉警棍,头也不转,就向着身后陈斌所在的方向伸出手。
“钥匙。”
下一秒,一串冰冰凉凉的坠物就砸到了手上。
血锈纷纷脱落,地下室的铁门开启,一排排台阶呈现在眼前。出乎赵柏意料,扑面而来的并不是尸体特有的腐臭味,而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却又狠狠刺痛了他嗅觉的花香味。
拾级而下,香味愈来愈浓,其中夹杂的怪味也渐渐渗入鼻间。踩上最后一阶台阶,赵柏侧身,挤进地下室狭小的入口。
眼前是一片漆黑。赵柏顺着墙面摸到一个开关,“啪”地按了下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让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地下室正中央,放着一个仿照海底来布置的戏剧舞台,海带和珊瑚布景惟妙惟肖。舞台上站着身着戏服的孩子,他们全身灰白,或笑或嗔,表情凝固,一动不动,像一尊尊精致却毫无生气的雕像。
而每个孩子的每条小腿上,都穿刺着一根铁黑冷硬的钉子。钉子下面,一滩滩赤色稠液凝成诡谲的红黑色血块,就如同人鱼公主的贝壳宝座,在水晶灯的照耀下,散发出琉璃般夺目的光彩。
“死亡时间大约为今晚六点到八点,死因是喉部大动脉被割裂所导致的失血过多。”
陈斌的声音从楼梯间传来。
“死者肉眼可见部位无其他明显伤痕,死前未遭遇暴力伤害或性侵。尸体周围无挣扎痕迹,屋内所有财物均完好无损。同样,也未发现丝毫能昭示行凶者身份的脚印、指纹或任何遗留物。”
赵柏就好似被钉死在了地上,双腿双脚仿佛都灌满了铅。他直立在斑斓的舞台前,目光凝聚在台上一具具小小的尸体上,强迫自己一遍又一遍地把他们的模样印在脑海里。
拳头紧攥,青筋暴起,指甲陷进手心的软肉里。
“很明显,又是个棘手的案子。”伴随着规律的脚步声,陈斌的话音越来越近,“这种干净程度的作案现场,可不是随便看过几本推理的普通人能做得出来的。更何况,死者脖子上那一刀着实干净利落,半秒落刀,三秒断喉,一点毛刺都挑不出来。上次见到有这种刀法的人……好像也不是很久以前,但是那个老医生已经被你的小爱人一枪送上西天了……赵三?”
陈斌这才发现,自己啰嗦半天,赵柏却直愣愣地不知道在盯着什么,显然根本就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于是他只得走到赵柏身后,然后顺手把报告往对方脑袋上一拍:
“醒醒,人都忙着呢,你个队长跟这发什么呆!”
赵柏被他这一打,终于回过神来。他深呼吸一口,缓缓转身,站定,面容肃穆,语气沉重:
“周玉曼的验尸完成了?”
陈斌被他眼睛里的满布的血丝吓了一跳 ,慌忙点点头,又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赵柏合上眸子,迈开脚步绕过陈斌,不顾身后人的一脸疑惑,兀自踏上台阶。
“辛苦了,继续吧。”赵柏顿了顿,而后道,“还有十具,麻烦你今晚加下班。”
陈斌:“……”
霎时间陈斌的表情像是被十辆车碾过一样。
上了楼,赵柏却没在现场继续停留,而是径直走出了这个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的房间,在习习晚风下点燃了一根烟。
皓月当空。
一股心悸陡然掏空了胸口。
赵柏右手双指夹着烟,左手却捂住了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直觉给予他的预感如梦魇般侵蚀着他的意识,他不知这恐惧来源为何,却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把手机抓了出来。
就如同将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般,赵柏迫不及待地按下了一串号码。
“嘟——嘟——”的忙音在静夜中异常清晰。
赵柏等了很久。
直到自动挂断的前一秒,对方才悠悠然接起了电话。
细小的呵欠声从话筒另一边传来,随即是被褥摩擦的声音,紧接着,一声又低又轻的“喂”黏住了赵柏的耳膜。
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去。赵柏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掐灭了手里一口都没抽过的烟。
“杨杨,”干涩的嗓子里挤出绵绵的两个字,眉间也在不知不觉中勾上了笑意,“还在睡觉?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嗯……”略带倦意的声音却仿佛有一种魔力,将听者躁动的神经一一抚平,“没有,我醒着。案件有进展了?”
赵柏低低地笑了,握着手机的手渐渐收紧。他望了一眼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屋子,只望到了满眼的猩黑色血迹。
“快完事了。”他听见自己回答道,“案犯找到了,就是后续有点麻烦,不过我保证尽快处理完,回家跟你一块待着。”
对方没有回应,赵柏就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等结案了,咱们就去茶楼听戏,让那位大师傅做你爱吃的菜。圣诞我是没法陪你了,不过新年应该可以,至于春节——我得值班,你吃饺子吃得高兴的时候,可别忘了给我带点年夜饭……”
究竟说了多久,连赵柏也不记得了。他恨不得把自己跟电话线另一边的人后半生所有的时间,都一秒不差地安排好。他打心底就想让两个人永远黏在一起,直到化作白灰浸入黑土,也是天劫都打不散的宿命伴侣。
渐渐的,规律的呼吸声缓缓响起。显然,小瞌睡虫又睡着了。赵柏心里宠溺地骂了他一句“不懂情趣的小傻瓜”,手上却没放下电话,而是把听筒拿得近了一些,再近一些,近到贴上耳廓,贴到心底。
心跳如擂鼓般清晰地回响着。
“赵队?”身后传来警员的声音。
赵柏身形动了动,吸了口气,果断挂了电话。他转身,看向面前边摘手套边翻笔记本的小王。
小王清了清嗓子,叙述道:“一层现场已取证完毕,未发现任何行凶者相关线索。地下室中有死者周玉曼的指纹、鞋印以及毛发等痕迹,有以下几点值得注意:”
“一,在钉在尸体的铁钉上,我们找到了多处清晰的指纹,经对比,可以肯定指纹是属于周玉曼的。同样沾有大量指纹的还有一把带血的八角锤、一套化妆工具、一个布满血迹和锈迹的小推车。”
“二,我们在镶进墙体中的隐藏柜子里找到了一个盛放少量无色液体的玻璃试管,已从试管外壁提取指纹,同样确认是周玉曼的。当前试管已移交鉴定科,管内液体成分需等待化验完成才可以知道。”
赵柏点点头,又思索片刻,补充道:“提醒他们小心一点,里面的东西可能是二甲基汞。”
小王闻言,便暂时放下笔记本,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赵柏则开始来回踱步,脑子里飞快地过着这几天搜查到的所有线索。
至此,案件的脉络已清晰明了。
两周前,周玉曼借职务之便,安排蓝天使剧团成员的家长上了一辆开往新月幼儿园的车,而孩子们却被骗上了另一辆车。
随后,家长所乘的车由于刹车失灵而坠入悬崖,孩子们被“买”下他们的郑海接到天香俱乐部。
至于坠崖车上的11具无法辨认身份的尸体,恐怕是周玉曼提前准备好后,放入大巴货箱里的伪造物。
之后周玉曼只需让她的空壳公司——天马客运公司来承担责任,就可以达到加快结案进程,减少风险的目的。
而四天前,周玉曼又出于某种目的,将她“卖”出去的11个孩子都偷了回去,郑天瑜被郑海再次暴力性侵,但此次郑海可能对郑天瑜施了什么小手段,导致第二天孙琳毓仍对此毫不知情,依旧按原计划带着一家人来到游乐场游玩。
然后,在游乐场南门洗手间里,周玉曼趁母女短暂分离时,扮作清洁人员,将郑天瑜拐入杂物间。
但这并不是周玉曼一时兴起所做的事。她早在前一天晚上,就教唆她的孩子——那个戴羽毛礼帽的小男孩,提前偷走了杂物间钥匙。
问题来了,周玉曼怎么知道郑天瑜要在第二天来游乐场?她又是出于何种目的而绑架的郑天瑜?
可能是因为郑天瑜上幼儿园的时候,无意间向某人透露过?
赵柏按按太阳穴,决定先继续向下整理思路。
在郑天瑜失踪的三天后,赵柏独自前往游乐场调查,同样,也遇到了周玉曼的孩子。之后,周玉曼以一贯的筹码要挟郑海把赵柏打晕,并让他收拾现场。在赵柏被拖走后,周玉曼把藏在杂物间的郑天瑜接了出来,带回幼儿园。
隔天,也就是今天下午三点,郑天瑜的尸体被警方于活动区滑梯下发现。今天晚上,周玉曼自己的尸体在幼儿园被发现,她死前正在给她杀死的其余十个孩子“化妆”。
既然那十个孩子的尸体是在地下室被发现的,那么可以推断周玉曼也是在地下室里往他们身上涂粉底的。
但她的尸体却在楼上,是杀她的人把她拖到楼上的吗?
不,赵柏否定道,行凶者谨慎到连一根头发都没掉在现场,又怎么会花费力气和时间来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除了这些尸体和凶手外,现场还有一个哭哭啼啼的小男孩,他是不是有可能目击了她母亲死亡的全过程?
周玉曼动手杀了这么多人,她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真相近在眼前,现在该做的应有两件事:找出这些问题的合理解释,以及,向唯一还活着的小男孩问话。
小王打完了电话,转过身来欲向赵柏继续汇报,但当他开始张嘴说话时,听报告的那个人却突然没了踪迹。
赵柏再次进入这间阴冷潮湿的地下室时,狭小的空间已变得略显拥挤。
所有的物品都被挪离了原来的位置,几名警员或站或蹲,正紧张地在房间各处取证。
陈斌则单膝跪在房间中央的舞台上,低着头检查平躺着的一具尸体。
赵柏一个大跨步迈上舞台。
“和郑天瑜的情况相似,”陈斌似是意识到了他的接近,头也没抬,就开口道,“所有死者双腿都被铁钉钉穿,但他们却并非死于失血过多,具体死因还是得等抬回去解剖才能知道。不过如果按最合理的方向来推断,他们极有可能同样死于二甲基汞。”
赵柏从左到右,用目光把台上的十具尸体都扫了一遍,而后问道:“死亡时间?”
“不超过两小时,”陈斌回答,后又自嘲般地笑了笑,“咱们过来的时候,他们才刚咽气没多久。”
“也就是说,周玉曼先给孩子们喂了毒药,然后拿钉子钉穿双腿,再拖到地下室来等他们慢慢死亡。”赵柏沉思道,“她为什么要采用如此残忍的方式杀人?”
“也许是因为,”陈斌起身,抖抖手套,抬头望了望舞台上的海底布景,又低头瞪着尸体身上穿的奇装异服看了好几秒,“她就是想摆出这么一个场景?”
赵柏眯起了眼睛。
陈斌解释道:“有些犯罪者并不具有常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也许在周玉曼看来,创造这个《海的女儿》中的场景才是她行凶的主要目的,而孩子们的死亡,仅仅是她达成目的的其中一环而已。”
“但是,即便是拥有心里障碍的人,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对某一事物过于执着。”赵柏接道,“除非,这个场景对周玉曼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曾经在她人生的某一刻,这一幕剧给她造成了一定的精神冲击。”
“——所以,只要找到这个‘意义’,就能找到这起案子的根源所在。”
赵柏果断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喂,小刘,安排好警戒工作之后就回局里……对,你不用来现场。回去之后跟单位调一下周玉曼的档案,尽快把这个人的生平经历都列出来,写个报告。”
“好。”
“赵队,摄像机里有个胶卷。”身后传来一名警员的声音,“要不要放一下?”
赵柏回头,瞥了一眼警员手里拿着的东西,然后给了对方一个肯定的眼神:“放。门口有个放映机。”
警员应了一声,往赵柏指的方向跑了过去。
“摄像机?”陈斌干笑了两声,走了过来,看了看赵柏,“你觉得周玉曼会拍什么?”
赵柏则向下踏了一步,离开舞台,边走边道:“机子正对着舞台,那么拍摄的内容多半是舞台上的场景。”
不远处的警员检查了一下放映机,确认没有问题后,便找了一面还算干净的墙,把机子推了过去。当赵柏和陈斌走到墙面前时,白色的墙上已经开始有了一块黑色的长方形。
黑屏持续了几十秒,其间伴随着挪东西的“嚓嚓”声和按按钮的“嗒嗒”声,待一切都安静下来后,屏幕才缓缓亮了起来。
一张巨大的人脸显现出来。
——是周玉曼。她正把脸贴在镜头前调着摄像机。
调完以后,周玉曼起身离开,舞台上令人不寒而栗的景象便呈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一个身着戏装的孩子被粗绳紧紧绑在椅子上,浸满了鲜血的双腿被铁钉贯穿。孩子的脸上满是泪水,但因嘴被一块黑布堵住,便只能小声呜咽着。见周玉曼靠近,他全身痉挛,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愈发绝望。
警员不由自主地干呕了两声。陈斌瞪大了眼睛,嘴巴张成“O”型。赵柏却丝毫未动,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乖,乖孩子。”周玉曼轻轻抚着孩子的面颊,声音柔和,“别哭,不疼,一会就不疼了。”
哭声却越来越大,喉咙里发出惊惧的咕噜声。
周玉曼却甜甜地笑了。她圈住孩子的脖颈,把小小的脑袋埋进自己的胸口,像一位母亲一样,轻拍着孩子的脊背,手指沿着颈椎的凹陷逡巡安抚。
孩子稍稍安定下来后,她便松开了手臂,用指腹将孩子脸上的泪水一一抹去。
“婷婷是不是想变漂亮?钟老师告诉我你总是偷偷涂她的口红。”周玉曼弯着眼睛,低吟着,“我会实现你的愿望。你会变成一个又成熟又美丽的女孩,站在舞台上闪闪发光,让所有人眼睛都离不开你,为你神魂颠倒。”
“呜……嗯……”
周玉曼笑着吻了吻孩子的额头,然后将早已放置在旁边的化妆盒拾了起来,打开盒子,拿出粉扑,用轻柔的力道把孩子身上每一处裸露的肌肤都擦了一遍。
甜美的嗓音唱着儿歌。
“小摇床,轻轻晃……小星星,挂天上……”
孩子倒抽着凉气,呼吸逐渐变缓。
软绵绵粉红红的小垫子贴上孩子惨白的脸颊。
“妈妈唱着催眠曲……月亮伴我入梦乡。”
原本微弱的挣扎也渐渐停止,椅子上的孩子皮肤灰白、全身松弛,在似有似无的歌声中,缓缓阖上眸子。
身旁的警员已在不知不觉中逃开。陈斌皱着眉,边捶着脑袋边看录像。赵柏依旧直立在放映机旁,面部肌肉紧绷,一脸严肃地盯着墙面。
之后的录像就像是卡了壳的电影,不断重复着相似的景象。周玉曼把腿部被钉穿的孩子一个个拖入地下室,绑在椅子上,然后用散粉涂满孩子的整个身体。
待孩子彻底断气后,她再解开绳子,把尸体拖到合适的位置,然后用铁钉、木板和胶水固定住,最后,又把孩子身上因方才的动作而掉的妆补了回来。
然而,当周玉曼第十次用八角锤把铁钉敲入地板时,一阵闷闷的“咚咚”声响了起来。
几乎快睡着的陈斌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敲门?”
赵柏点头,道:“来的恐怕就是割断她颈动脉的那个人。”
第十八章(下)
“吱呀”一下,木门应声而开,干烈的烟熏茶香扑鼻而来。赵柏深呼吸一口,缓步走入漆黑的屋内,凭着记忆摸到了开关。
昏黄的纸雕灯徐徐亮起,照出檀木椅上正闭目养神的人儿。
简杨把自己裹进大衣里,缩成一团靠在椅背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抓住衣扣,像一个没有任何安全感的孩子。
赵柏把箱子放下,轻手轻脚地走到简杨身旁,坐下,用温柔的视线描摹着面前人的眉眼。
连夜的奔波让简杨面容略显憔悴,脸色愈发苍白,即便是在小憩之时,一双淡眉依旧紧蹙着。薄薄的唇瓣失了血色,让人忍不住将其润湿,再用力压出粉嫩诱人的颜色。
事实上,赵柏也确实这么做了,只不过才刚做到第一步,就被身下的睡美人给踹下了椅子。
“赵柏?”气息凌乱,话音颤抖,通红的眼眶里是深潭般的墨色双眸。
赵柏不怒反笑,起身再度上前,在简杨警告的目光下,缓缓俯身,抓住简杨紧绷着的小腿。
“让我猜猜,是右脚踝?”赵柏钳住对方的膝盖,让其完全不能动弹,指尖隔着衣料,沿胫骨滑到跟腱,最后停留在旁侧圆润的凸起上。
“放开……”简杨挣扎着想要掰开赵柏的手,却被瞬间被赵柏反手制住。
“别动。”赵柏单手按住面前乱动的人,另一只手则伸到了木桌下的抽屉里,翻找一通后,拿出一把小剪刀。
简杨紧抿着嘴唇,胸膛起伏。
“血都洇出来了,痛不痛?”赵柏叹了口气,语气又心疼又无奈。他轻柔地把简杨右脚的鞋脱掉,再小心翼翼地用剪刀把被血液浸湿的衣料剪开,露出沾满血痕的脚踝。
“擦伤而已。”简杨眼睑低垂,动动身子想把脚收回来,但赵柏铁臂的桎梏却让他完全不能动弹。
赵柏眉头紧皱,凝视着狰狞的伤口,片刻,抬眼,挑眉,望了望简杨。
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
赵柏这个眼神让简杨不由得有了一种危机感。直觉向他发出了警告。而就在简杨倒抽了一口气,准备再踢赵柏一脚顺势跑路时,对方却抢先一秒把他拦腰扛了起来。
“你干什么!”简杨用胳膊肘顶了顶赵柏的背,大喊道,“放我下去!”
赵柏懒得跟他费话,直接一巴掌拍在他的腿根,呵斥道:“老实点!”
显而易见,这威胁并不能让简杨安分下来。待赵柏终于把他扛到屏风后,如释重负般地丢到床上时,无论是前胸还是后背都已经受到了凶狠的攻击。
“赵柏!”原本平淡如水的眸子此时波涛汹涌,怒视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起来,我没时间陪你上床!”
赵柏轻笑一声,扯下领带,逮住身下人乱动的手臂,把两只腕子一绑,再一并压到床头,连着床柱一起捆了个死结。
简杨被迫躺在床上,重重地喘息着,心有不甘地瞪视着眼前的赵柏。
赵柏见他暂时安分下来,却没做出更越界的动作,反而转身下了床,从衣柜底部拎出了一个画着圆圈和红色“十”字的小箱子。
“明月茶楼是赵家的产业之一,梦竹轩是掌柜特地为我保留的包间。”赵柏边打开急救箱边对床上人道,“别的不说,安全还是可以保障的。只要你待在这里,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赵柏从箱子里拿出一瓶碘酒,又抽出两根棉签,蘸了蘸,一只手握紧床上人的脚腕,另一只手用棉签轻擦着伤口以及周围。
白皙修长的小腿自然地垂下,精致的脚掌顺从地搭在赵柏手上,小巧的脚趾则仿佛害了羞,轻颤着竭力向后蜷缩。
赵柏笑了笑,宠溺地挠挠简杨柔软的脚心,然后幸灾乐祸地看着对方像受了惊吓的小动物一样,气急败坏地胡乱踢来踢去。
“好了,别闹了。”赵柏边乐边一把抓住床上人的小腿,把控制权再次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还没上完呢,不想被碘酒烧伤就乖一点。”
回应他的是一记狠厉的眼刀。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两人之间是鲜有的平静与沉默。赵柏极富耐心地用蘸着酒精的棉签把伤口一寸一寸地清理了一遍,最后再拿出一卷绷带,绕着八字把踝部连同脚跟一起包扎起来。
完事后,赵柏把东西一收拾,就爬上床,支着手臂看着简杨。
“给我解开。”简杨晃了晃手臂,冷冷道。
赵柏眼睛都没眨,伸手一勾,床头的结就散了下来。
简杨揉揉被勒得发紫的手腕,瞥了一眼身旁的赵柏,抬腿就要下床。
赵柏哪能让他想跑就跑,手一用力就把他拉了回来。
“你不是还有想跟我说的话吗?”唇角微微弯起,似笑非笑。
简杨轻叹了一口气,摇摇脑袋,缓缓阖上眼睛。
“赵柏,我们好聚好散,你再怎么纠缠我也没有任何意义。”
赵柏正以一副戏谑的眼神看着他。
“分手才是对于你我而言最好的选择。”简杨转头,躲开赵柏灼热的视线,“过去是必定要割舍的,未来会更好,你不要继续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赵柏一时没憋住,笑出了声。
“然后呢,嗯?”他指尖划过简杨颈部细腻的肌肤,而后用力掐住小爱人的下颌,把对方眼中的慌乱尽收眼底,“接着背,你这课文还差多少字,一晚上背的完吗?”
简杨面色白了白,咬咬嘴唇,开始频繁地眨着眼睛。
睫毛微颤。
“我……你……”
赵柏一句话就瞬间让简杨乱了阵脚。薄唇翕动着,却半天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忘词了?来,我教你背,你跟着我念。”赵柏松开钳制他下颌的手,转而揽住他的腰肢,把他整个人抱进怀里。
肌肤的温度穿透布料,从指尖渗入心底。
热气喷洒在彼此的耳畔。
心跳如擂鼓。
低沉的嗓音缓慢地响起:
“我喜欢你,我不想和你分开,我要和你一起回家,我爱你。”
说完以后赵柏就又收了收手臂,下颌抵在简杨肩膀上。跳动着的两颗心脏紧贴在一起,彼此的每一次搏动,都似是在于对方相谐共舞。
面颊的温度烫得人头晕。简杨沉默着,于是赵柏便也沉默着。两人在混沌的黑夜里肌肤相贴,连呼吸都死死纠缠在一起。
万籁俱寂,月明如水。
赵柏等了许久许久,也没等到怀中人的一句话。于是他只得无奈地笑笑,手掌摩挲着简杨瘦削的脊背:
“说不出口就算了,毕竟你脸皮薄,一戳就出水。”
怀里的人微微挣动了一下。赵柏却收紧了怀抱,故意逆着他的意愿,把他囚禁在自己的领地里。细碎的吻落在泛着淡粉色的颈子上。
挣扎的力道逐渐减小,赵柏甚至有了一种自己怀里的人越来越沉的错觉。
规律的呼吸声传来,同时,对方的重量毫无保留地压到了赵柏身上。赵柏猝不及防,赶忙使劲扶起他的小宝贝,其间险些闪了腰。
居然睡着了,赵柏笑得有气无力,心想,张嘴就乱说,说不过就摔电话,被说得害羞了就开始装睡,简杨这逃避责任三步曲玩得可真是炉火纯青。
然而赵柏非但没有拆穿这傻得冒气的小把戏,反而还借机发挥戏精本性,配合对方演这一出唧唧我我的亲热戏。他先是绷着力道,小心翼翼地把简杨一点点放平在床上,然后再给床上人盖好被子掖好被角,最后,还不忘送上一枚黏湿的晚安吻。
这时,一只软软的小爪子悄悄勾上了他的无名指。
赵柏只惊讶了一秒,就迅速板起脸来,端正了声音:
“咳咳,晚安,早点睡吧。”
说罢,迈开长腿就要走人。
果不其然,赵柏半步都还没走出去,就被小爪子牢牢扣住了手指。既然对方死拽着不让他走,他也只得回头。蓦地,对上一双碧潭般的眸子。
墨眸闪烁,翻涌着赵柏看不清的情绪。半晌,简杨才阖了眼,喉结上下动了动,别开脸,露出奶白的颈子和精巧的锁骨。
指尖刮了刮赵柏的手心,惹得人心神荡漾。
赵柏一瞬间就明白了简杨的意思,但他并不想让饥饿的小猫简简单单地就吃上小鱼干,于是他丝毫未变自己严肃的表情,义正言辞道:
“已经凌晨了,过度‘运动’对身体不好,年轻人就是要早睡早……哎!”
防不胜防一下猛扯,赵柏硬生生地栽在简杨身上,而他那两片嘴唇,也就不偏不倚地怼在了床上人那又软又绵的唇瓣上。
甜味如烟花般炸裂开来。
简杨跟吃错了药似的,疯狂地舔吻着赵柏的嘴唇。这样的简杨让赵柏觉得又有趣又可爱,于是他也就不自觉地沉入了对方的节奏里。双唇打开,床上交叠的两人疯狂地交换着津液,两条小舌追逐打闹,最终纠缠交结为挣不开的柔软甜腻。
忽然,一块微凉的椭圆扁平物偷偷滑入口腔。
这是什么?
赵柏欲与身下人分离,以便质问对方这个问题,但简杨就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用力吮着他的唇舌不让他离开。直到异物变湿变黏,化作粉末溶入口腔,热情的双唇才恋恋不舍地移开,临走前调皮的小虎牙还报复性地咬了一下赵柏的下唇。
赵柏起身,一脸不解地望着他。
简杨幽暗的眸子流过一丝色彩,而后又逐渐黯淡,最终被两片眼睑遮去仅剩的辉光。
“睡觉。”声线清冷。
话音刚落,简杨就果断把被子拽到头顶,严严实实地捂上,只留了几根短短的碎发在外面供赵柏回味。
赵柏则气得眼睛直冒火,瞪着简杨身上自己亲手盖上的大厚被子,炽热的眼神恨不得要马上在上面烧出一个孔,然后把里面撩完就睡的小混蛋给干到求饶。
他又咂咂嘴,想了想方才简杨在接吻时喂给自己的那不明物体。吃起来不硬,也不苦,甚至还有点甜。赵柏猜不出那是什么,他大概也永远都不会猜出来——早年接受的药物抵抗训练能让大部分致昏致幻的药在他身上彻底失效。
这下不好办了,我应该演哪个剧本?
不过,赵柏舔了舔嘴唇,又提了提裤子,赤裸裸的视线扫过床上人的全身,想,管它到底是什么,这个节骨眼上,一律按春药处理。
于是赵柏便给了床上人一个和善的微笑,然后,“唰”一下扯掉了碍眼的被子。觊觎已久的身子呈现在眼前。
简杨细眉皱了皱,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呢喃道:
“冷……”
赵柏心瞬间就化成了一滩水。他怜惜地把被冻得发抖的人儿圈进怀里,用嘴唇温暖着简杨微凉的颈子。
温热的手掌抚上瘦劲的腰肢,将腰侧的衣摆掀开,再解掉碍事的腰带,探入私密的禁忌处。怀中人似是没有料到赵柏会直奔主题,脚丫轻轻向后踢了踢,略带不满地微微抵抗着。
赵柏轻笑,在他耳后敏感处吹了口气,同时右手一撸动,便成功地逼出了简杨今晚第一声满怀情欲的喘息。
然而这悦耳的声音才持续了半秒,简杨就紧紧咬住了嘴唇,妄图将不经意间泄出羞耻声音锁死在喉咙里。但赵柏岂容他这么做,扳过他的脸就是又一次的热吻。
右腿顶入股间,膝盖隔着衣料在娇嫩的臀缝间摩擦。
“唔嗯……”
津液交融,舌尖尝遍对方口中所有的甜蜜与美好。手上的速度也逐渐加快,赵柏能感觉到简杨渐渐紧绷的身体。
衣料摩擦,唇齿相交,在不断的反抗与压制中,双腿双手都缠在一起,在最后的一瞬间,赵柏突然收紧手指,同时吮了一口身下人的唇瓣。
“啊……”
黏腻的浊液沾上指腹。
简杨小口轻喘着,面颊通红,微肿的唇瓣翕动着,大腿根部牢牢夹着方才在自己腿间为非作歹的手指,时不时地小幅度蹭动几下,似是仍旧沉浸在高潮的余韵里。湿漉漉的眸子睁开,墨色之中是粼粼水波,忽明忽暗。
赵柏低低地笑了笑,掐了掐简杨大腿根部的嫩肉,享受了一会令人爱不释手的绝佳触感,再缓缓向后滑了滑,恶劣地把他的精液涂在他臀缝里。
“宝贝……”硬热的下身顶了顶简杨的臀瓣,“你怎么这么快……”
他又用指尖触了触紧闭的蜜穴。高潮后的小穴又软又湿,只碰一下,饥渴的小嘴就迫不及待地吸上了手指。穴内是高热湿润的永恒天堂。
“要不要我来教教你,什么叫‘持久’?”
简杨背着他趴在枕头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攥着床单,全身一阵一阵地颤抖。酥酥麻麻的难耐感顺着神经传遍全身。他深呼吸一口,鼓足力气——
——“咚”地给了赵柏一拳。
原本失了力气的双腿此时骤然一下弹跳,就让简杨彻底脱离了身后人的掌控。他咬紧牙关,顺势滚下床,而就在他撑起身子准备站稳逃跑时,右脚踝倏地刺痛了一下。
天崩地裂。
摇摇欲坠的身体终是跪在了地上。身后传来那个人走动的脚步声。简杨倒抽了一口气,双肩耸起,肌肉绷紧,全身高度戒备,但却连一次头都不敢回。
“呵……”
男人低沉的笑声在耳畔响起,如同恶魔的絮语。
后颈被死死钳住,身体被猛地按在落地窗上,连疼痛都未来得及品味,下一秒——
——又粗又硬的灼热物就狠狠捅了进来。
撕裂般的疼痛碾压着神经。
身后人的硬物就如一把烙红的利剑,在缓慢的侵犯中将他的身子一寸寸劈开。
身体被完全制住,脸颊被按在在冰凉的玻璃上,后背却被迫贴着男人炽热的胸膛。简杨被牢牢囚禁在对方的领地里,连挪一下手指都会遭到凶狠的压制。
全身上下唯一被允许动的地方,只有被男人插入的小穴,以及小穴附近被轻拍着的臀肉。
“放松,宝贝。”手掌卡在大腿根部,赵柏掰着他的腿强迫他把身体打开,同时,吻上他通红的耳廓,“你顺从一点,我会很温柔的。”
说罢,一记深顶,整根没入。
“哈啊……”
简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掌勉勉强强地撑着玻璃。他颤抖着回头,蒙着水雾的眸子望向身后的施暴者,然后——
——狠狠地剜了赵柏一眼。
赵柏瞬间就被他这副欠干的样子给刺激得浑身冒火,轻笑一声,咬上身下人白皙的颈子。
下身的凶器开始缓缓进出,紧致湿热的蜜穴包裹着硬热,裸露的前端抵磨着黏膜,酥爽感如电流般冲击着大脑皮层。
严丝合缝,亲密无间。赵柏吮着简杨细腻的脖颈,用舌尖勾勒着他后颈曼妙的弧度,在原本干净纯洁的肌肤上留下道道水痕与斑斑红点。
“出去……”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戴套……”
“戴、套?”赵柏故意拖长了声音,不屑地一笑,胯部用力一撞,“你这么戏弄我,我凭什么再听你的,嗯?”
尝过最真实最销魂的滋味,又怎能退而求其次?
更何况,这勾人的小妖精刚刚打的那一拳,现在可还疼着呢。不趁着这个机会给他点惩罚,怕不是以后都要被当成随叫随到用完就扔的人形按摩棒来使唤。
指尖绕过疲软的茎身,划过小腹,擦过胸前粉红的凸起,在精致的锁骨上留恋些许,便徐徐上移,摩挲着小巧的喉结,而后,扼住脆弱的颈子。
火热的气息引得简杨阵阵微颤。
“除非,”硬物从容抽出,再猛然顶入。赵柏低低地笑了笑,“杨杨,叫声‘老公’听听。”
不出意料,怀里倔强的人儿反而咬紧了嘴唇。
赵柏冷笑一声,腰部挺入撤出,开始大开大合地肏弄他。
前端有意无意地蹭过穴内敏感点,引得身下人不住地轻颤,高热的内壁紧绞着入侵者,一阵一阵地收缩,贪婪的小嘴如饥似渴地吮吸着粗大的硬热。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倒是诚实得很。赵柏喉结上下动了动。被柔软的穴肉服侍的感觉实在是过于美好,他满意地喟叹一声,双手钳住身下人软得一塌糊涂的腰肢,加快节奏用力肏干起来。
淫糜的水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响。尽管简杨使出浑身解数抑制自己的声音,难耐的喘息与呻吟还是从红肿的唇瓣间泄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