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卡西诺艰难地睁开眼睛。一小撮烦人的金发在迷蒙的视线里晃动。
“怎么回事……”开口的声音嘶哑干涩,连自己都不认得。
趴在面前的雷纳托见他终于醒过来,长出一口气。“你发烧了。”他手里拿着毛巾,“一整晚都说胡话。”他自动省略了男人快把他抱得勒死的细节。
卡西诺这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是大中午。雨过天晴,太阳从窗帘缝隙间斜射进来,在被子上留下一抹亮色。
他想起床,然而手臂连支撑身体的力气都没有。皮肤滚烫,身体发冷,典型的症状。想必是由于昨晚淋了雨又不好好穿衣服。加上手术过后身体本就虚弱,他现在浑身酸痛,嗓子像有火在烧,但更难受的部分他没敢讲。
“家里有药吗?我不方便翻你的柜子。”雷纳托将床头的杯子递给他,“如果没有也可以我下楼去买——只要你给我一点零钞。”他无辜地举起双手,“我保证我不跑。”
卡西诺摇摇头。他逞着年轻经得起折腾,从不把这种问题放在心上。
“吃药没用。”卡西诺慢慢把水喝光,“把我的手机拿来。”
电话接通,另一头的声线慵懒妩媚,显然是刚刚睡醒。
“大清早的,还不到服务时间哦。”
“少他妈废话。”卡西诺咳了两声,“我要售后服务。”他现在脑子一团浆糊,连说话都费力气。雷纳托盘腿坐在旁边,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阿露尔从他的声音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你在哪儿?”
卡西诺报了住址。“10分钟。不来你没钱可拿。”
“都说了不要这么凶——”
电话挂断。卡西诺把手机往旁边一丢,又倒下去。雷纳托凑上来用冰凉的毛巾替他擦掉额上的汗。太舒服了,他不自觉微微抬头贴上去。
“还在这干嘛?”他突然反应过来,皱眉推开男孩,“快滚。不然一会你也得遭殃。”
虽是责骂,但他半眯的眼睛和虚弱的气音显得毫无威慑力。
“至少我没感冒。”雷纳托哀怨地道。他可有好好照顾自己。
“肯定是因为你昨晚抢我被子。”小兔崽子还敢顶嘴,卡西诺一拍床板,“都怪你。”
强词夺理,雷纳托试图抗议。明明昨晚是卡西诺滚来滚去把两床被子全裹了走,现在才捂出一身汗。然而显然辩解毫无意义。“刚才是朋友吗?”他见卡西诺凶神恶煞下命令的模样,猜测电话那头的人应该和对方关系不错。
“呸。”卡西诺闭上眼睛嘁了一声,“是个变态。”
雷纳托还想再说什么,但卡西诺看起来不想再搭理他。他默默地看了一会男人缓缓起伏的胸膛,退了出去。
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响起。雷纳托从沙发上跳下来跑到门口。“谁?”
稚嫩清脆的童音差点吓掉阿露尔手里的口红。他抬头看了再看了一眼门牌号,确定没走错,斟酌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我是医生。”
打的居然还是二胎,卡西诺真是深藏不露。
雷纳托兴高采烈地打开门,“你好……姐姐?”
阿露尔被一趟急令招来得匆忙,没认真打扮。夏季他嫌热,挑了一件薄透的外套罩住里面的吊带睡衣就出门了。拉链没拉上去,白花花的胸脯一大半露在外面。超短裤的长度几乎可以当作不存在。雷纳托脸上一片绯红,眼神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这一声叫得阿露尔心花怒放,如果不是口红还没涂完,恨不得直接上去啵一口。“真乖。”果然是小孩,在夜店见惯了摸上来的油腻大手,他好久没遇上这么纯情的反应了。
卡西诺这种烂脾气怎么配有这么可爱的儿子。阿露尔弯腰饶有趣味地打量了他一番,又觉得雷纳托看起来和房间的主人并无相似之处。
雷纳托回避了阿露尔疑惑的视线,“卡西诺在里面,请快进来吧。”
阿露尔一边跟着往里走一边嫌弃房间乱糟糟的摆设,不断吐槽单身Omega邋遢透顶的生活,直到进了房间才闭上嘴。雷纳托刚离开一小会,卡西诺不知梦见了什么,一阵乱蹬又把被子踢歪了。阿露尔突然想起什么,收敛了满身的麝香味。雷纳托毫无察觉:他离分化还早,对空气中的气味一无所知。
雷纳托赶紧跑过去将半个身子都快掉下去的男人推回床上。阿露尔一脸嫌弃地拂掉床头柜上的灰尘放下手包,坐在床边探了探卡西诺的额头,手又避开雷纳托的视线搭在卡西诺肩膀上,两指不着痕迹探到后颈细细的疤痕。如果雷纳托触到那里,大概会被吓坏:薄薄的肌肤下正有什么像心脏一样急促地突突直跳。
“你说你干嘛非要逞那点的强。”他啧啧叹息,“遭报应了吧。”
昨日手术里他仔细观察过,卡西诺Omega的身体像是经受过专业训练,素质比普通Omega好上太多。一般人回去不躺个几天都起不来床。阿露尔虽然欣赏卡西诺的倔强,但术后的Omega脆弱得风一吹就倒。果不其然,今天他的预言就应验了。
所以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杂碎Alpha糟蹋了他美丽的野玫瑰。阿露尔气得翘起眉头,又因为担心长皱纹而强迫自己压下火气。当初他没想找卡西诺麻烦,原因之一就是对方长得好看。夜店里浓妆艳抹的莺莺燕燕阿露尔一个也瞧不起,但仅仅对上那双墨黑色瞳孔里锐利的目光就能让他心服口服。他和卡西诺谈不上多少交情,只是每每想到赌场里傲气的雄鹰不安地蜷缩在他副驾驶座上昏睡时的模样,他就想对那个远在天边的Alpha竖中指。
“他怎么样?”雷纳托在被子下轻轻握住男人的手,皮肤上很快沾了一层湿汗。
“好得不行。”阿露尔讥讽,“去给我拿杯水来。”
雷纳托一溜烟跑了。
等小孩出去,阿露尔从手包底层取出一管药剂,用一次性针头轻轻抽出。
“知不知道这一针抵我多少条裙子。”他心疼地自言自语,“算你医药费里了。”
雷纳托回来时,正见阿露尔合上口红盖,对着化妆镜左右检查。
“给。”他将水杯递过去,注意到床上的人呼吸平缓了些。
“多谢。”阿露尔接过,顺势俯身在小孩额头上大大啵了一口,看着唇印满意地点头。随后推着雷纳托往门外走。
“现在去客厅等着。”他从门缝间对着表情僵硬的雷纳托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大人有事要谈。”
阿露尔关上门,把玩着垂落到胸口的银色长发,走到床边,若有所思地盯着卡西诺微微泛红的脸颊,手指探了下鼻息。随后跪在床上,俯身向下,嘴唇凑到男人耳边。
“亲爱的——”
卡西诺再没办法装死充耳不闻,拼命推开压在脸上的胸部。“你那两团硅胶离我远点!”他被闷得气都喘不上,挥着手拼命挣扎。
“可我的顾客都喜欢这套啊。”阿露尔起身,拍拍衣服扯出的褶皱无辜地说,“百试百灵。”
卡西诺长出一口气,瘫在床上一脸脏话地看着阿露尔胸前大片春光,“他们和你一样变态。”
“你还有力气打我,真是个奇迹。”阿露尔将掉到臂弯的吊带勾回来,扳着指头,“术后,高烧,发情期——我要来晚些你就可以准备棺材了。”
“好久没来过,我忘了。”卡西诺拉开被子看了一眼又盖上,“抑制剂效果不错。”
他生性好玩,很少关心生活琐碎。之前因为怀孕发情期消失也完全没有任何意识。醒来时他就察觉到床单湿黏一片,还以为是后遗症出血吓了自己一跳。望着关心自己的小孩颜面上也开不了口,只能将身体不正常的热度伪装成都是发烧,在被子下夹紧双腿以免雷纳托发现异常。
“黑市买的。”阿露尔微笑,“未开发完成的半成品。”
“你他妈——”
阿露尔比他力气小不少,现在却也能轻而易举把拳头按下去,“经我改良版。”
卡西诺又缩回被子里。“算你识相。”
“你是我的第一个实验者。”
卡西诺已经没力气再揍他了。“说完。”
“去标记后的Omega都或多或少会发情期紊乱。我正在研究能不能解决这一问题。因为它确实没有完全成功,所以如果你当时醒着并且拒绝接受抑制剂,我会用比较Omega的方式解决。”
卡西诺闭上眼睛装死,他不想知道那个奢华的名牌皮包里藏了什么玩具。他现在下半身还在隐约作痛,经不起多少折腾。分化多少年了,他还是总忘记“自己是Omega”这件事。
“现在先吃这个。两颗。”阿露尔终于逞了口舌之利解气,从包里抽出一板药片扔到卡西诺脸上,伸手拿过床头的水杯,“替你接的。感谢我。”
“雷纳托倒的吧。”卡西诺将药片丢进嘴里,一口水咕噜咕噜吞下去,喉结动了动,“女神可不会下厨房。”
“他叫雷纳托?不可爱的名字。”阿露尔没在意他阴阳怪气,啧了声,“你怎么想的。”
那药从舌尖一直烧到胃里,卡西诺被苦得表情扭曲,“又不是我取的。”
“他爸取的?”阿露尔本就皮肤白皙透亮,如今听见八卦眼睛一睁耳朵一竖,眼睛炯炯有神,凑上来像个发光的精灵,闪得卡西诺头疼。
“他不是我儿子!”
“完了。下面的水是不流了,全跑上面去了。”阿露尔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怎么自己孩子都不认了呢。”
“我就一个,昨天。”卡西诺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他哪里像我的了?”他着实佩服阿露尔的想象力,雷纳托浑身上下就没一点他的模样。
“时间线对得上。”阿露尔振振有词,“他六七岁的样子,往回推出生那时候你大概十八岁,刚分化没多久。你又长得不赖,肯定在和某个Alpha眉来眼去情投意合天雷勾地火——”
“闭嘴。”卡西诺揪紧床单,“没那回事。”
他知道阿露尔不带恶意,只是无心插柳却偏偏刀刀致命。也许在无穷无尽的平行世界中的确有一场舞台剧按阿露尔的剧本上演,但台上的人不是他卡西诺。
阿露尔被他浑身炸毛的样子吓到,知趣地转移了话题。“所以哪里来的?”
“昨天捡的。看他在楼下淋雨,就带回来了。”卡西诺停顿了一会。他喉咙发疼,一次不能说太多。“他说他是逃出来的,所以外面可能有人在找他。”
阿露尔思索片刻,“他得换个身份。”他很擅长做这个,毕竟地下街里没几个干净的人。
卡西诺想到男孩破烂的装束。其实只要稍加打扮穿得合身,雷纳托和街上牵着母亲手逛街的小男孩相貌上没多少区别。
“先带他去买些新衣服。你不是最会这个了吗?”
“要我给他当保姆?”阿露尔嘻了一声,“人家上门服务很贵的。别忘了,你还欠我医药费。”
卡西诺翻了个白眼。“你会去的。”他说,“你亲的声音太大了。”
阿露尔捶了两下床板,哑口无言,反而手疼。整条地下街都知道他的性子:阿露尔对好看的东西从来是捧着供着。献殷勤的帅哥多如牛毛他不置可否,但雷纳托干净得像一块璞玉,让他自然生出一股精雕细琢的冲动。甚至不用卡西诺开口,他都会忍不住好好把人捯饬一番——他进屋时一见那身就在心里腹诽卡西诺暴殄天物多少次了。
“真是便宜你了。”他说,“看在小雷纳托的份上。”
阿露尔将东西放进包里,关上锁扣,接过卡西诺丢来的钥匙。
“你会治外伤吗?”卡西诺突然反应过来,抓住阿露尔的手。
“会点皮毛。”
他叹口气,“雷纳托好像被人虐待过,身上全是伤。”
阿露尔惊叫,“什么?”他差点跳起来,“那人怎么下得去手!”想到那干净的小脸下面掩盖的全是淤青,他心情糟得不亚于砸了家里两个花瓶。
卡西诺摆摆手示意阿露尔小声点。雷纳托还在客厅,他不想让对方伤心。“我猜的,想他也不愿意讲。你出去的时候注意点。”
“我带他回家上药。”阿露尔点点头,将被子拽过卡西诺头顶,随后站起来向外走。“你最好快点恢复正常。那孩子不知道你发情期,很担心。”
卡西诺蒙在被子里不说话。
“对了。”闷闷的声音响起。
阿露尔在门口回头。他第一次知道卡西诺居然这么啰嗦。
“敢给他买裙子我就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