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章

    足够用来荒淫无度的日子,真要平平淡淡地过,便显得捉襟见肘了。

    喻天年在电话里听小郑总结完工作后说“等你下周一回来确认”时愣了一瞬,茫然重复了一次:“下周一?”

    “对,”小郑会错了意,又说,“25号。”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休假截止到今天,明后两天周末过去,生活就要重回正轨了。

    可他胸中憋得厉害,抬头看看与sasa并肩坐着的阿玄,第一次对自己的生活产生疑惑。

    “你忙完了啊!”他离水边还有好几步远,阿玄就回过头来了,稍微让他惊了一下。

    阿玄看着他,像一朵小葵花一样跟着他的步伐转头:“工作不顺心吗?”

    “……有一点。”要重返工作,的确是有点不顺心。

    阿玄点点头,往水里扔一块小小的石头,激起一朵小小的水花,说:“真好。”

    “嗯?”

    “你很喜欢你的工作吧?”阿玄问,“休假了每天还工作那么久,而且一点儿都不嫌烦,特别投入。”

    喻天年没回答,他的确是喜欢自己的工作的,一直以来,他都踏实地工作,很少觉得辛苦,更不会有工作挤占生活的感觉。工作就是他生活中最大最重要的部分,他满足而平静。唯有此时,他对阿玄的话感到心虚。因为他刚刚嫌烦了,很烦,他不想再没完没了地开会跑模型看报告,至少,不想回去没完没了地开会跑模型看报告。

    他侧目看一眼阿玄,有许多话想说。

    阿玄不知他的心思,只当他是默认,笑眯眯地往水里再扔一块小石子,又重复了一次:“真好。”

    “阿玄,”喻天年轻唤,可当阿玄转过头来看他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最终只得顺着阿玄的话问了回去:“你喜欢什么?”

    他好像隐隐有想听的答案,又好像什么答案都想听,这样年轻挥洒的阿玄,应该有很多很多的“喜欢”,不像自己这般无趣。

    可阿玄只说:“没有。”

    这是种常见的敷衍,在很多时候,“也不是”、“没有啊”之类的回答真正的意思只是“我不想说”。社畜喻天年即便不是精于人情的种属,这点儿基本常识也还是有的,如果在几天前他会沉默,但今天他却有种说不上是什么的直觉。

    “怎么没有?”他说,“你喜欢狗,喜欢别人叫你名字……阿玄,还喜欢……”阿玄很多次在他耳边呢喃“好喜欢”的景象全都浮现眼前,喻天年像被烫了一下,不由想阿玄喜欢的究竟是做爱,还是自己。

    “不够的,”阿玄摇头,拍拍sasa,让它跑开,“到时候想不起来。”

    “到时候?”喻天年捕捉到了一个奇怪的说法。

    “嗯。”他是在问“到时候”是什么时候,阿玄却答非所问地确认了一遍。

    喻天年只得换个问题:“为什么要够?”

    “因为船要有锚,”阿玄说,“要不然会漂走。”

    喻天年听不懂他的话,他三十几年的人生里从未有过有“锚”的感觉,也从未有过“漂走”的感觉,大概是因为他不是“船”。

    阿玄认为自己是船吗?

    他的确像条小船。

    哪里像呢?

    不知道。

    ……

    喻天年胡思乱想,有些茫然。

    倒还是阿玄先打破了沉默,依然是那个话题,只是方才的愁绪丝毫也没有了。他靠向喻天年,将湿热的气息洒在颈侧:“爸爸,我不够,你一直给我好不好?”

    感觉到喻天年浑身一紧,他笑嘻嘻地站起来,整个人洋溢着整蛊成功的得意,拍拍屁股道:“哎呀,午餐开始了吧,我饿啦!”

    午餐自助的芒果布丁很香,阿玄吃得很开心,喻天年去拿了两次,阿玄便奖励似的,挖一勺要喂他。

    阿玄自是不顾大庭广众,喻天年却会不好意思,不过在阿玄期待的目光下,他还是张口吃了,有些为难的模样取悦了阿玄,于是桌子下有只脚丫不老实起来。

    “爸爸,”作祟的臭小孩声音倒很乖,“你下个月还能来找我吗?下个月你来找我,下下个月我去找你。”

    还能休假吗?

    不知道。

    不行吧。

    不重要。

    喻天年一上午的憋闷烦躁忧愁全都消散了。“嗯。”他尽量平静地应着,嘴角却已经有些压不住,此地无银地站起来道,“我去看看布丁出来没。”

    他往甜品区走去的时候还能听到背后有笑声,耳朵都不自觉有些烧,于是加快了步子,直接走过了甜品区。再退回来时更羞赧,脸都红了,对上服务员的目光时不自觉躲闪了一下。芒果布丁还没做好,但服务员以为他赶时间,热心地去后厨帮他看,没等一批上来就先给他拿了两个。

    喻天年道过谢,觉得平静了些,端着布丁回去,只见阿玄正在低头看手机。

    他把盘子放在桌上,阿玄还没反应,他自己已经向是吃到嘴里了一样,尝到了甜。忍住了摸摸阿玄脑袋顶的冲动,他唤道:“阿玄,布丁好了。”

    谁知阿玄却好像听不见,看不见,脑袋还是垂着,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阿玄?”喻天年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仔细一看,阿玄拿着手机的手竟在抖。

    “阿玄,怎么了?”喻天年着急了,不禁伸手抓住阿玄的腕。

    手机应声掉在地上,阿玄好像终于回过神来。他抬起脸,才几分钟的功夫,竟像被挂在沙漠里吹了三天一样,总是亮闪闪的双眸一片死寂,面色唇色都是青白的,给人一种干得快要裂开的感觉,半晌才能开口——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