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在浏览器搜索栏里输入“爱”,跳出来的第一张图片是漫画,夕阳下的两个人面对面,男孩子身后藏着一朵要送给女孩儿的花。而手机相册里最近的那一张照片上有同样的夕阳,同样的花。

    原来这是爱。喻天年在脑海中试探着确认了一次,小心翼翼。

    盖了两年的盒子被打开,里面那被关着的东西并没有扑过来咬他一口。不是蛇虫鼠蚁也不是凶猛野兽……最多像只小老虎,还没长好利齿,毛茸茸圆滚滚,浑身奶香让人一见便不自禁柔软下来。

    就像听到通牒般的告白时紧搂自己,小脑袋在胸前颈窝乱拱一气的阿玄。

    那时阿玄不断叫着他的名字,毫无保留地表达着自己的欣喜。那大概是欣喜,他的胸膛上很快便沾满了泪水,他听到阿玄说:“那你要记得把我拴起来啊爸爸,你答应的,你答应了的……”

    *

    阿玄很快恢复了正常,确切地说,是很快恢复了看到那条新闻前的样子,至少看上去如此。

    除了做爱时开始凝望喻天年,叫他的名字。

    他“天年爸爸”、“天年宝贝”的乱叫一气,把喻天年榨得一滴不剩,事后又故意睁大双眼,假做无知:“你那么喜欢你的名字?”

    喻天年:……

    其实这不是个好话题,但阿玄喜欢看一板一眼的老男人被噎住的模样。他从两年前就喜欢看,前几天他不敢造次,现在终于忍不住要作了。

    “我叫你,就会……你就让我好舒服……”他明知这与名字无关,却还要问,“为什么唔……叫嗯唔……叫这个啊……”

    被喻天年弄到几乎晕厥,他才算是安生了些,被洗刷干净后在人怀里蜷成一小团吃吃地笑,笑了没一会儿就迷糊了,喻天年的声音飘得很远。

    “我不知道。”喻天年说。

    “嗯?”他哼唧一声。

    “字典上说是天赋的年寿。”喻天年嗓音低沉平和,此时带着情事后特有的慵懒,显得格外温柔,就连这样无趣的内容也说得像情话,让他舒服得几乎想就此化掉。

    “可能是想要我活得久。”喻天年隔了片刻又开口时,阿玄已经抱着他的腰睡熟了。

    他默然躺着,不由乱想起来。近来他时常乱想,很多自己认为已经消失了的陈芝麻烂谷子,被吹开表面厚厚一层灰后都不设防地浮现了出来。比如他查自己的名字。

    那时是几岁呢?为什么要查呢?

    好像是老师要大家借由名字和父母交谈,来感受他们的期许。

    他没人谈,于是自己猜测期许,猜完就忘了,也谈不上喜不喜欢,就像他人生中的很多事一样。

    他明明有极佳的记性,却又很擅长遗忘。或许是因为没有什么事需要他记得。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过去、现在、未来,都是一样的,他甚至觉得每一分每一秒,只要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像角化完成后脱落的细胞。

    可为什么又想起了这些呢?

    他看了看怀里那把小脸儿都睡得红红的小孩儿,也闭上了眼睛。

    *

    虽然不用回X市工作,也对阿玄说过不要奢望轻易离开,但以后具体要怎样,喻天年完全不知道。

    和阿玄待在度假村非常舒服,这里清净得只有花田溪水、日落星空、一日三餐和狗,只刚刚好容得下他们两个人生活。这是那天他离开又回来的原因——不管阿玄有多爱那个人,人已经死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少年人的新陈代谢旺盛,感情的代谢也许同样旺盛,现在可以霸占他的是自己。

    但喻天年知道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他没有牵挂,不代表阿玄没有,他根本不知道阿玄原本的生活轨迹,况且阿玄是多不安生的性子。

    只是他没想到,阿玄竟一点儿着急的样子也没表现出来。阿玄吃得香睡得好,和狗子打闹也非常投入,直到山里的夏天到来,忙在花田的养蜂人们已经打算出发去下一个目的地,他才问他:“你不回X市去了?”

    喻天年为他拌沙拉的动作顿了一顿,“嗯”了一声,等他继续说。

    “不用上班吗?”阿玄又问,”还可以休多久假啊?”

    “辞职了。”喻天年把盘子往他面前一放,抿了抿唇道,“你想说什么?”

    阿玄眼巴巴看人,咬着嘴唇,又像害怕又像期待,快要让喻天年放在桌下的手攥成拳头了才小声开口:“那你可以和我去N市吗?我快期中考了。”

    喻天年猜到阿玄想走了,他绷紧了全身等待这个要求,使劲想该做出怎样的回答。可他没有想到,阿玄提出的不是要走,而是要自己和他一起走。

    意外、惊喜、不知所措……喻天年的拳头松开了,连眉心的细小纹路和咬紧的下颌都松开了。

    阿玄没有等到回答,有些紧张地绞了绞手指,补充道:“你不想去,我不考也可以的,但是要——”

    “好。”喻天年不等阿玄说完便答应道。

    “汪……”

    阿玄走出餐厅就向金毛们过去,心情好得又要和它们一起疯跑。

    喻天年忍不住噙着笑意看他把狗子们逗得跳不动了才消停,回房间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两次。明天就要走了,阿玄舍不得它们。

    “你养过狗吗,阿玄?”喻天年不禁好奇。

    “没有。”

    “为什么?”他明明那样喜欢。

    “我怕不能一直照顾它。”阿玄答。

    也对,阿玄野浪得百无禁忌,并不适合长期照顾一个活物。只没想到他竟还有截然相反的责任心。

    喻天年刚刚意外于阿玄的另一面,阿玄便又开始搂着他腰撒娇:“爸爸,我做你的小狗好不好?你一直养我行不行?我很好养……哦我不要你的钱,我有钱的……”

    小狗眼巴巴地叼着自己的牵引绳往喻天年的手心里放,认真地请他做自己的主人。舌头热情地舔过了他的每一寸皮肤,还轻轻地将他每一根手指脚趾啃了一遍,向他撅高屁股摇晃,然后“呜呜汪汪”地小声叫唤,让他忍不住在他身体里打上烙印。

    他被小狗“强买强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