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喻天年没想到阿玄居然是N大一年级的学生,N大没有分低的专业,聪明的学生也需要下些功夫才考得上。而他知道阿玄在冲刺时期下的是些什么“功夫”,因此直到阿玄用他手机登上校园网下载了自己的课表,他才能将阿玄和N大联系起来。
酒店就定在学校附近,一放下行李,阿玄便迫不及待拉着他来熟悉校园:“这一片是综合楼,这样数过去是一二三四栋,那几门基础课都是在这里上,课表上写了综XXXX。”
阿玄很兴奋,步履轻快,真像一个带着初次来探望的父亲参观自己学校的孩子:
“那一栋很高的是我们学院的楼,我专业课都是这儿,课表上是写传XXX的。”
“哦看我们的图书馆修的气派不气派?听说以前很破的,现在都成景点了,别的学校的也来参观,烦死了。”
“那片儿看到了吗?红色的,那是东区宿舍,我在东三栋住,309你记住了?不过以后我也不住了。”
……
不过既然到了楼下,阿玄还是要上去一趟。
阿玄宿舍是四人间,现在是晚饭的点儿,只有一个人在屋里。天还亮着,他就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开着空调在床上捂着被子抱着电脑,敲门声都没听见。喻天年一进去,见黑灯瞎火里突兀着一张蓝盈盈的痴汉笑脸,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一步,又被阿玄笑着拉进了屋里。
蓝脸痴汉见了两人也是一惊,立马扣上电脑:“玄玄玄青,你回来啦。”
“啊,二胡你闭一闭眼,我要开灯了。”阿玄说着开了灯,又说,“不过我还在外面住,回来拿点儿东西。爸爸你坐这儿等等,这是我的桌子。”
当着阿玄同学的面被这样叫,喻天年老脸有些发紧,但也不能现在要他改口,只能不动声色地坐下。
同学放下电脑下床来,不蓝不痴了竟还挺端正斯文,大大方方地同他寒暄道:“叔叔您好,您送玄青回来啊?”
“嗯。”喻天年点了点头,不太自在,慢了半拍才回同学一句,“你好。”
他语调干巴巴,没有一点儿继续交谈的意思,表情又十分匮乏,落在同学的眼里便是个难打交道的严肃长辈,哪怕外表看起来格外年轻,也没什么话好再同他说,于是笑了笑,出去上厕所了。
阿玄装好了一个包,过来往他腿上坐,下巴支在他肩上,潮湿的热气儿全往耳朵眼儿里吹:“爸爸,你那么凶,吓到我同学了。”
门没关好,只虚掩着,走廊里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和嬉戏声都近在咫尺。喻天年皱着眉要推开使坏的臭小孩,可小孩蹭来蹭去滑不留手,直到听见人往宿舍来了才放过他。
同学回来便觉得叔叔脸好像比方才更黑了,有心再去尿一个,好在阿玄这就要告别,对他说:“明早课上见。”
“你要上课了吗?身体好了?”见严肃的家长已经先出门了,同学又多问一句,“病得严重吧?这么久才回来,联系你都联系不到。”
“好了。”阿玄笑道,“对不起啊,我手机摔坏了一直没有买,晚上你帮我问问这两天大家什么时候有空我请吃饭吧。”
同学答应着跟阿玄说再见,等阿玄一脚都迈出去了却又忽然叫住他:“哎对了,前几天有个女的找你。”
“嗯?”阿玄回头,不解地看着同学,“谁啊?”
“我不知道啊。”同学说着便见那原本走出两步的严肃家长又回来了,蹙着眉盯着自己,看上去让人很有压力。他有些紧张地回想,再开口时已改对家长交代,“三十几岁的样子吧,被楼下大叔拦住了,听说来过不止一次,气冲冲的。我发消息告诉玄青了。”
“什么时候?”家长问。
“节前那几天。”
家长眉心蹙得更紧:“最近还来吗?”
同学赶忙摇头:“没见过了。”
快要出校门时喻天年才开口,神情依然凝重:“最近先不来了吧。”
“不要紧的,学校也不是她家开的。”阿玄说。他很聪明,哪怕之前从没考虑过,从宿舍走到校门的这段路上也够他想到来找自己的人能是谁了。
这个理由显然不能说服喻天年,他担心阿玄,又不免想起那些事,脸色非常难看。可他实在太容易被阿玄掌控情绪,只被牵住手说一句“再说有爸爸看着阿玄呢”,就什么脾气也没有了。
*
做陪读家长的生涯就此开始,喻天年从没想过自己会与这个身份挂钩,不过滋味很不赖。他记课程比阿玄自己都记得清楚,算好时间送阿玄去教室,然后去馆藏丰富的图书馆看本喜欢的书,差不多要下课了再去接人。没课的时候阿玄就在房里复习,如果不是需要写算的功课,他都窝在他的怀里看,不时落在发旋儿上的一记亲吻会让两个人都安心。
阿玄学累了,见喻天年看手机看得挺仔细,凑上去瞧:“这是什么?是保险合同?”
“嗯。”
“你要买吗?”
“不是,只是看看新产品。”他做精算,分析竞品逻辑是习惯,现在反正也没事做,就当是玩玩。
阿玄有些意外地瞪大眼睛:“你是卖保险的呀?”
喻天年有点好笑,难得地逗趣道:“是啊。”
他等着阿玄翻着白眼骂他骗人了,谁想到阿玄竟然点点头,说:“哦,那你可是送钱的好人呐。”
喻天年一愣,觉得哪里有点怪,但又分辨不出哪里怪,阿玄说的并不算错。顿了顿,他才顺着接了一句:“大多数人不这么想。”
“那他们真蠢,”阿玄说,语气似乎带些讽刺意味,像是在对那些不这样想的人不屑,又像在对别的什么不屑,“反正一样要死,有钱拿多好。”
“哦。”阿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但似乎没往心里去。他又拿起书来看,好像已经忘了这个话题。直到喻天年放下手机,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他接过来喝了两口,才又问:“爸爸,你可以卖给我吗?”
“什么?”
“保险啊,”阿玄说,“死了有很多钱拿的那种。”
“……”喻天年分不清他这是突发奇想还是认真思量,“你为什么想买?”
阿玄眨着眼睛,好像不知道喻天年为什么这么问一样,理所当然道:“有钱拿啊。”
“你拿不到的。”喻天年说。他以为阿玄的脑袋卡壳了,明明自己也说是死了才有钱拿,还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然而阿玄说的却是:“给你啊!”
他说的太过自然流畅,使喻天年首先的反应是将客观事实解释给他:“这个很难,一般要指定直系亲属。”
“啊?”阿玄皱了皱眉,“那给我姐姐呢?”
“兄弟姐妹都不是直系亲属。”喻天年回答完,才将眉头紧紧拧起来,阿玄说起自己身后财时好像与己无关般的样子莫名让他很不舒服,“你在乱想什么?”
大概是因为听到自己和他姐姐都不能拿到那笔钱,喻天年见阿玄神色间有些失落,下巴搭在他胸膛上,不咸不淡地说:“没有。”
喻天年不放心,没轻易放过他,将他从身上拉起来,捏着他的下巴,严肃地与他对视,一字一顿道:“就算是寿险,保险金也不是死了就能拿,自杀、犯罪、吸毒……这些都不会赔。”
“会赔的。”阿玄噘着嘴道。(*注)
他像个怄气的小孩子,听到大人说了事实也不愿意承认,非要执拗地反驳,毫无依据。
喻天年简直要被他气笑,又加重手劲捏了捏他,强调道:“不、要、瞎、捉、摸。”
“嗯……”他蔫蔫应一声,喻天年的手却没放松,他这才认真回答,“我知道了爸爸。”
这件事让喻天年很不痛快,说不出是哪里不痛快,却像一只硬壳的小虫子,偶尔会顺着脊背飞快爬过。
按说他该有欣喜,即便是孩子气的乱想,寿险受益人的位置也意义非凡,更别说阿玄甚至将他排在姐姐之前。况且阿玄的样子也的确像突发奇想,童言无忌。在被自己严肃教育之后,他就没有再继续纠结这个,反而不知怎么又来了兴致,心情很愉快似的,先口交,再骑乘,全情投入。只是喻天年仍然不自在,他不禁将阿玄看得更紧了。
注:寿险免责条款各保险公司不同,但至少都会有三条:投保人对被保险人的故意杀害伤害;犯罪或拒捕;两年内自杀。其他常见的免责有吸毒、艾滋、战争动乱、自然灾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