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喻天年生活的地方同他本人一样让阿玄安心,被温柔唤醒时阿玄觉得自己好像才稍微闭了一下眼似的。

    挂在喻天年身上来到餐桌前,桌上已经摆好了一碗面,清亮的汤里有虾皮紫菜、切碎的豆筋,热气带出一滴芝麻油的香气,简单却让人食欲大振。

    “唔……你做的吗?”阿玄哑着嗓子问。

    “嗯。”喻天年点头,先把温水递给他喝,心里甜丝丝的,又莫名有些羞赧,道,“叫了你好久,面都泡软了。”

    阿玄很惊喜,一扫迷迷瞪瞪的困倦,小猫一样扑在喻天年怀里亲了亲他的嘴,之后在椅子上蹲坐下来。浅灰色的棉质内裤是刚被喻天年穿上的,此时在宽大睡衣下将露不露,两条白皙的腿蜷起来后看上去更修长匀称,脚趾头抓着椅面,因为用力而粉得愈加娇艳。他撸起袖子吃面,像在蝉鸣的暑假午后吹着老旧摇头风扇边看武侠剧边啃西瓜的孩子,脸埋着,呼噜呼噜,少有得显出纯粹的无忧无虑来。

    天真幼态使那美好身体散发出的性感青涩而又坦率,原始的吸引力几乎摄人心魄,如此温馨的早餐竟也让喻天年无端想起动情的喘息声,汗津津的滑腻皮肤,还有那海盐太妃糖般又甜又咸的一声声“爸爸”……

    他毫无征兆地硬了,心疼小孩的疲乏才辛苦忍下,偏那任性小孩总爱玩火,吃净喝干放下筷子抹抹嘴,转头看他笑眯了眼睛,道:“昨晚下面给我吃,今天又下面给我吃,我真喜欢呀爸爸!”

    小孩“嘿嘿嘿”地讲着没品的老梗,样子倒真挚得不行,臊得老男人不知如何是好,才忍下去的欲望再次燎原了,红着眼睛托起小孩屁股便往卧室去,想紧接着就再下面给他吃。

    小孩搡着老男人叫,“吃饱啦吃饱啦,吃不下啦!”一边叫着一边咯咯笑,手将人往外推,两条腿却紧紧缠在人腰上,小内裤下已经不太安分,佯装挣扎时的磨蹭让老男人头皮都要炸开。

    偏在这时门铃响了起来,叮咚叮咚,因为没有及时得到回应而越响越急,很快成了砸门声。

    送货上门的是早上喻天年网购的纸箱,比电饭锅的包装大不了多少,两个。阿玄一时怀疑他不是认真想要搬家,但怏怏在屋里转了一圈后又不那样想了。

    喻天年恐怕真没什么好搬的,他的家简单得快要跌破“简单”的下限,成为“简陋”了。

    起居室的架子上有一个盒子收纳各种常用电器的电源,还有一个盒子装笔、剪刀之类杂七杂八的东西,除此之外只有几沓文件和一些专业书。

    与起居室相连的开放式厨房“开放”得什么都一目了然,两层木头架子便充当橱柜,上层是个小微波炉和几个装米面之类粮油干货的透明收纳盒,下层是电饭锅和小奶锅,空着的位置应该是留给现在放在电磁炉上的炒瓢的。除了电磁炉和几瓶调料,台面上靠近水槽的一边还有个沥水架,上面有两个盘子。后头的墙壁上吸着一把刀,挂着一块小菜板。迷你冰箱在墙角,方方正正,灰色,有些老土,倒是与扑拙的木架相得益彰。这里并不热闹,甚至算冷清,却好像带着浓烈的烟火气,令人感受到异常的踏实。

    卧室和与之相连的浴室阿玄昨晚已经都看过,一样空空如也的。卧室里就只有床,连衣柜也没有,墙上钉了木板搁两个装大件儿的收纳箱,木板下一根木杆就能挂得下所有行头。两年前见面时,喻天年总是人模狗样的,竟还使阿玄错认为这是个讲究人了,这会儿才知道原来他一共也就六七套西装和三五套休闲运动装。

    “衣服都是谁给你挑的?”阿玄斜睨喻天年,西装考究,细节到位并且每套都发挥稳定,并不像这套房子的主人这样简单朴素。

    喻天年看阿玄挑着一边眉毛不自觉嘟起嘴的模样,压着嘴角回答到:“是乔斌。”

    “乔斌?”阿玄看上去云淡风轻,可声音已经扬了起来,“哦,眼光不错。”

    “眼光是不错,”喻天年肯定到,”技术也很不错。”

    “那你……”阿玄气鼓鼓,才开口却又不出声了,憋了憋后小声问,“以后去N市我给你挑好吗?”

    喻天年还是压不住嘴角了,摸出手机戳了戳,拿到阿玄眼前,屏幕上是个公众号。

    【乔斌定制】

    乔斌的生意没有做到N市去,他们说好了到N市后由阿玄再帮喻天年找一个审美和手艺都不错的制衣店。阿玄又高兴了,攀到喻天年身上同他接吻,黏黏糊糊亲了好一阵儿。阿玄小脸儿都红扑扑了,喻天年才把人放下,去起居室架子上拿来宽胶带封起箱子。

    “收拾完了?”阿玄问。喻天年收拾得太快了些。

    “嗯。”他三两下封完箱,又把胶带放回了原地。

    阿玄跳下床来跟着他,四处张望,还真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有一间屋子,喻天年好像没有进去收拾过,他也没进去,门一直关着。

    “这里面没什么要带吗?”阿玄走过去一边看喻天年一边推门。他平时很有礼貌,但此刻有些恃宠生娇,更重要的是他觉得喻天年不会有事瞒他。这扇门背后大概真没什么好带,说不定就是一间空房,只是他对老男人平淡生活的一切都兴致勃勃。等开了门看到房里景象,他却顿住了,里面不是空的,这间屋比整个家都堆得满。

    “你是木匠?”阿玄回头问,眼睛瞪得大大的,屋里传出淡淡清香,他便吸吸鼻子,鼻根出现很细腻的褶皱,看上去有种和平时不一样的特别的可爱。

    他走进屋里,左边是张大工作台,左墙上覆了一大块整齐排列着小洞的木板,有些洞里插着木棒,有些空着,木棒之间固定着各种各样的工具和电器,他能认出来的只有锤子、锯子和电钻。另一面墙边则斜放了几张较为完整的木板,墙根还堆了些木条和木块。

    “你不是卖保险的吗?”阿玄觉得自己被骗了,有点不开心又有点开心,做木匠明明更适合老男人。

    喻天年抿着嘴从身后将他搂进怀里,道:“只是随便做些手工。”

    “手工”包括屋里所有的桌椅柜架杆,阿玄很快就发现了,联想早上就注意到的两个边带着些许弧度的桌子,还有脚与面不是一种木头的椅子,恍然大悟地“哦”一声,连说“怪不得”。他怎么会觉得那些是别致的商品?明明每一件东西都刻着那老男人的名字。阿玄想把屋里所有的木头都找出来看是否手作,而喻天年一板一眼地回答:“床不是,大料不好找。地板也不是……”

    “那这个呢?”他打断快连筷子都数出来的喻天年,啪嗒啪嗒跑到玄关去翻了翻又啪嗒啪嗒跑回来,手里举着木天使,“也是你亲手做的吗?”

    “嗯……唔?”喻天年话音未毕便被小孩扑了满怀,热辣的吻铺天盖地,他没想到小孩会如此兴奋。他是个沉闷乏味的人,连他打发沉闷乏味时间的活计也沉闷乏味,刨裁切削,开榫眼做链接,打磨刷油,独自一人,在一个很小的空间里,环绕四周的只有木头和工具的响动,日复一日,最终也没做出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桌椅柜架都不精致,那个天使更是粗糙至极。而阿玄却是最精致最有趣的,他生动蓬勃,世上一切用来形容一朵花盛开时最美最震撼那一瞬间的语言都适合放在他身上。

    花要开,什么力量也无法阻挡。

    喻天年不知道是什么点燃了小孩,灼灼的呼吸喷洒在他耳朵里,不接受他的克制。

    他最终还是又下面给小孩吃了。

    工作台宽大平滑,稍微有些硌,但阿玄被护在臂弯里,觉得与在床上一样好。他甜腻腻地亲吻、呼唤、打开自己,宛如献祭……

    一场终了,他被整个裹进被子。不愿独自去洗澡,蜷在椅子上还要如胶似漆地蹭人,喉咙里快要发出咕噜声了仍嫌不够,抓住大手贴在自己脑袋上,要人好好顺毛,没被揉满意还要眼巴巴质疑。

    “不是不喜欢这样?”喻天年是忽然想起阿玄的“作品”了,每次被摸头他都会避开,就算是他爱的那位也并没拥有特殊待遇。

    “嗯?”阿玄不解,片刻后明白过来,竟稍微红了脸,又将毛脑袋往大手掌心凑了凑,软道,“只给爸爸摸。”

    如果什么字眼能比“爱”迷人,那一定是“只”。

    喻天年吻他的头顶,将他稍有些长的柔软发丝里洗发水的香味揉进空气中,揉得小孩困倦了,靠在椅背上兀自让上下眼皮打架。

    眼皮打架间他看到的是喻天年松垮挂着裤子,拿衣服擦桌子的模样,精壮背脊上的薄汗被太阳照得泛光。

    他羡慕喻天年的年轻蓬勃,并觉得喻天年像个神仙,一出生就三十几岁了,却永远纯真,永远不会怕,不会累,不会老。他和他从小见过的男男女女,和他自己,都不一样。

    “爸爸,”他迷迷糊糊,梦呓着打商量,“把这些都带上吧。”

    *

    喻天年把所有工具都带到他们的新家去了,然后叫他:“阿玄,我教你来做个家。”

    阿玄很开心,小鸡啄米似地啄吻喻天年的颈侧和下巴。

    喻天年的动作漂亮娴熟,有条不紊,很快将其貌不扬的一块木头变成或这样或那样的小部件儿,然后严丝合缝地组合成一个模型。是动画片里常见的那种,斜屋顶,还有烟囱,门可以打开,好看又好玩。

    “好了,你做吧。”喻天年开始检查作业。

    于是他兴冲冲地动起手来,画线、切板子,拼接……最开始挺顺利的,可惜逐渐便力不从心起来,每一个动作都有点儿偏差。他左支右绌,用眼神向喻天年求助无果,只好硬着头皮继续。

    可模型这种东西,前面的疏漏偏差到了后面都是问题,他磕磕绊绊地二次加工,越来越失落也越来越烦躁,额上都开始冒冷汗了。

    “爸爸,”他央求道,“我不会……我不会……”

    可喻天年不为所动,眼神从自己的完美作品转移到他那堆边角上,冷冰冰的:“你的你自己做。”

    他忍着眼泪重新给切歪的板子画线,切得小了些,对称的板子也要一样改小,那一张又歪了,只能把几张都切得再小了一点……终于都切好了,他已浑身僵硬。

    “快好啦爸爸。”他讨好喻天年,也给自己鼓劲儿。

    “嗯,”喻天年不咸不淡应一声,“那钉吧。”

    于是他又忍着疲累勉强做下去。人字形屋顶走样了,他竭尽全力补救只弄成了个不伦不类的梯形。好在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小心地把零零散散一堆板子拼起来钉,手不是被钉子戳到就是被锤子砸到。

    终于钉完最后一颗钉子了,他长吁一口气,将最终还没巴掌大的成品捧在手心。

    “怎么会……”他睁大眼睛,难以置信望向身边的男人,那棱角分明的冷峻侧脸上浮起笑意。

    手中那哪是个木屋?他忘了掏门窗了,四片板子又已经裁得太小太短,分明就是个棺材样,一口已经在地下被侵蚀得千疮百孔的棺材。

    男人下巴指一指他手心,说:“那是你家。”

    “不……”他挣扎,“这不是我家,我要和你在一起……”

    “阿玄啊……”一个声音却让他停止了挣扎,他呆看从手心那东西里爬出来的一个小小的灰色身影。

    “……爸爸?”

    那个声音他万分熟悉,那个身影他万分熟悉,那个人说:“这是你家啊阿玄,是咱们家啊,回家吧。”

    “不……爸爸……啊!”

    “怎么了阿玄?”厚实的声音在耳边,很近很近,盖过了剧烈喘息。

    “喻天年,喻天年……”意识到自己已经挣脱梦魇,阿玄深深投入宽阔怀抱里寻求安慰,“你不要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