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哎,撒玄青。”那人推一推眼镜,叫他名字,口吻好像他还在学校里。
“林主任。”旖旎心情都被破坏,阿玄的招呼很冷淡。这人是一中的思政主任。
林主任生活工作化,工作生活化,东西往柜台上一放,即刻要关心起前学生的思想健康:“你现在——”
“爸爸……”阿玄一嗓子打断他,一秒钟面子也不给。
店里有好些学生,吵闹得很,货架后的喻天年觉得听到了阿玄的声音,又不确定,把一包话梅放进篮子里后循着声音在一群半大小子里找他的小男孩。
林主任在那一瞬间睁大了眼睛,眼镜滑到鼻梁上:“你爸爸不是——”
“老公……”他的话再次被打断,阿玄改换内容,叫得更大声,压过店里所有学生的大嗓门了,摆明跟人对着干。
可怜老男人刚找到人往柜台走便钉在了原地。阿玄没有这样叫过他,这简直与他第一次叫他“爸爸”一样令人血脉贲张。
他下腹着起火,之后很快烧到脸上——他正被店里所有人注视。
而将他架到火上的坏小孩却惯常没皮没脸,笑眯眯叫着“老公”向他蹦过来,顺手还把润滑剂扔进他篮里,“啪”一声,很响亮。
这次付款算得上喻天年人生中的高光时刻,他真想立刻扒了臭小孩的裤子打屁股,可恨那臭小孩还挂在他肩头嬉皮笑脸地催促。
好在收银素质很过硬,动作十分麻利,他拎起东西拉阿玄往外走时其实只过去了一分钟。门口的感应器叫出一声“谢谢”,他距离开窘境只有一步之遥,然而与“惠顾”一同随之而至的两个字让他顿住脚步回过了头。
有人在叫他,是十几年没有听过的叫法——“小年。”
“小年,”他回头迎上的是一道太过复杂的目光,“你是小年?你回来了?”
*
回来。
这是个很有温度的词,只可笑喻天年毕业后回到这城市十年,却在离开的前一天才听到。
一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人与人相遇的几率于他是个很容易算出的数值,可现实不同理论,日久天长,那个数早被消磨没了。
喻天年看面前人略微勾起的肩背,还有已被挡在眼镜之后的疲惫眼睛,叫他:“林老师。”
只这三个字,阿玄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们竟是这样的缘分。
他忽然后悔自己方才与那位斗气,重遇很多时候并不是心想事成。他看着喻天年,牵他的手,细细感受那手指有没有发抖,有没有冰冷。
尽管喻天年说起过去时坦然而平静,但阿玄知道过去不像他所说的那样不重要,否则他家里可能不会连多一个杯子多一个碗都没有。
孑然一身是喻天年的习惯,而面前这位或许是养成这习惯的第21天。
他那像被压缩在一个小屏幕里的黑白色的过往让阿玄沉迷向往,又同样让阿玄难过心酸。阿玄很想亲一亲他,完全忘了自己的处境。
相比喻天年,反应更大的是林主任。他的视线从喻天年身上移到阿玄身上,想起了几分钟前的那两声呼唤,视线又重新回到喻天年脸上,手指头向着阿玄的方向乱戳,颤声问:“小年……他,他……你和他……你们……”
见喻天年点头,林主任闭了闭眼睛,十几年过去他仍痛心疾首。他的手无力落下,而后又抬起来狠狠拍在了自己大腿上:“嗨呀,小年你……你呀……”
或许是喻天年于他而言尤为不同,又或许是十几年太久,他再次开口转为对阿玄:“撒玄青,你忘了你爸爸是怎么死的?是你弄出那个事儿来以后他才跳楼的!这才多久?你有没有良心?你们都有没有良心?怎么都执迷不悟啊!”
祝你归来半生,出走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