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章

    他们开车回N市,是阿玄提出的,长途旅行,封闭的空间,在城市或者乡野走走停停……这是他认可的浪漫。

    喻天年第一次开这么久,出发前去买腰枕,阿玄给他挑了最贵的,笑眯眯地说一定要保护好,被他弹了一下脑门儿。

    他的车和他的房间一样,阿玄上车就翻了一通,除了驾照零钱纸巾外什么都没有,连播放记录都没有,切到广播也是一片杂音,看来是没调频道。

    “你平时都听什么?”阿玄问。

    喻天年边发动车子边问:“嗯?”

    阿玄的心情很好,摇头晃脑地把口香糖吹出一个泡泡:“爱听什么音乐?就平时开车的时候。”

    喻天年看着阿玄,不自觉也笑了起来:“不怎么听音乐。”

    “难道听新闻?”阿玄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这也很适合老男人。

    没想到老男人摇摇头,顿了一顿:“非要听些什么吗?”

    “那倒也不是……”只是他还没见过一心一意开车的人,“就……不听点儿什么很无聊啊……太安静——”阿玄忽然停下不说了,他想起来喻天年古井无波的生活。无论在不在车里,听不听音乐,喻天年都身处一片寂静中。

    “爸爸,”他好奇,“你从来不怕无聊吗?不是现在,就是……嗯……你小时候,还没这么习惯以前……”

    外头车水马龙的热闹飘进车窗都好像会被这辆车同化,成为山林里的风,宁静轻缓。喻天年好久没有回应,但阿玄一直看着他,等着他,直到开到车很少路很宽的城郊,他才开口:“我不记得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似地略微一笑道:“大概太久了,小时候的记忆很少,不过那时候好像还挺忙的,应该不会很无聊吧。”

    “你忙什么啊?”

    “也不记得具体忙了些什么,”喻天年又无奈地笑了笑,如果不是方才那一路的刻意回想,他大概已经忘了那是自己曾经过的岁月,“可能是因为我爷爷吧。”

    “你爷爷?”阿玄挑眉。

    “嗯,我跟我爷爷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

    “后来呢?”

    “后来他死了。”喻天年说得很平淡,“现在想他大概是得了老年痴呆或者脑肿瘤之类的病吧,但那时候我只觉得他很古怪,他听不懂我说话,我也听不懂他说话,他忘性很大,我怀疑过他是外星人,并且是好几个常常换班。”

    喻天年说着笑了笑,阿玄也觉得好笑,咧了一下嘴,却又觉得鼻酸。不知道对于小小的喻天年来说,寂寞和顾不上寂寞哪个更糟。他轻轻揉搓喻天年的下巴颈侧,这一瞬间很想穿过厚重的时间,回到过去陪伴那个还没长大的老男人。

    忽然强烈的愿望使阿玄的心飞快地跳动起来,好一会儿才能再开口:“他什么时候死的?”

    “大概我三四年级吧,也记不太清楚。”等红灯的十几秒里,喻天年侧过脸来在他手上吻了吻。

    “你才忘性大,你才老年痴呆。”他又笑,指尖忽然一湿,是被喻天年含住了,开出去一条街也没松开。

    手指温温热热,酥酥麻麻,心也温温热热,酥酥麻麻,阿玄已经忘了自己方才在想什么,反倒是喻天年在放开他的手后反问他:“阿玄,你怕无聊吗?”

    他该是很怕无聊的,所以总要试试这个试试那个。可这段同住的时光里,他分明很能静得下来,有时一整天没什么娱乐,甚至不怎么说话,就待在小小一间酒店房间里,他也都很自在。偏偏他很在意这一点,无聊与否,对他而言似乎举足轻重。喻天年捉摸不透他。

    “你在我就不怕。”阿玄答,他从未觉得如此踏实。

    所以他的确是怕的,喻天年想。

    “为什么?”

    “我爱你呀,你也爱我。”喻天年问的是他为什么怕,而阿玄回答的是他为什么不怕,“而且你特别好,特别特别特别好。”

    他答非所问言之无物,仿如稚童一般的逻辑让老男人又无奈又好笑,想了想,却也不愿在此时再追问了。

    车很快驶上高速,开了窗,长长的路,远远的天,不断出现又消失的行道树,突然经过或常伴而行的车,喧嚣又安静,乏味又新奇。车里的对话也是一样,阿玄讲起自己的旅行,学美术书法,去骑车远足,玩搏击攀岩的经历,还有各种各样的糗事——骑车学不会转弯栽进荒草里,跟徒步团出去结果在山上睡着被落下,参加斗殴结果闹乌龙站错队打完自己人又被自己人打,出去竞赛拉着同屋的哥们儿吃宵夜最后跟竞赛金牌种子选手一块儿宿醉错过比赛,把用来擦小提琴弓的松香当成糕点吃了,胳膊没力气去打拳好几次被沙包砸晕……他的过往丰富极了,和他那娇生惯养的小少爷面相十分相得益彰,任谁听了看了都会羡慕他手握一副好牌,只需游戏人间。

    可喻天年现在开始感受到这种丰富的刻意。游戏人间固然快活,可如果不参加游戏就会被噩梦吞没,必须一直玩,一直玩……一刻不停呢?

    他很想对阿玄说他可以停下来了,他不会再任他被噩梦欺负。可话到嘴边,喻天年没能说出来。他没痛苦过,没见识过噩梦多可怕,他没有立场,也不想站着说话不腰疼,于是只能告诉他:“以后你如果无聊了,想试什么,我和你一起。”

    “嗯?”阿玄解开安全带,边开车门边略带疑惑地看喻天年。

    他屁股还有些疼,到了休息区就不愿再坐着了,没想到刚推开车门就又被拉回车里。喻天年拉上车门,将他禁锢在座位上,强壮的身体压迫感十足,落在他额上的亲吻却轻得像一片雪。

    “你累坏了吧,阿玄?”喻天年问他。

    阿玄被温柔地吻着,瞬间红了眼眶,他听懂了喻天年真正问的是什么,他知道有人听见了自己不能出口的求救。

    “我一直过得很无趣,我不怕无聊,”喻天年说,“我可以教——”

    喻天年的话被封在口中,阿玄忽然反客为主,含住了他的双唇,滑腻的小舌尖儿探入口腔,手臂双腿随之缠了上来,热情得像一星火苗掉进油锅。

    衣服很快四处散落,放平的座椅上两人肆意交缠。开久了车的老男人任他的小男孩揉捏着侧腰,流着眼泪哭唧唧地呢喃:“爸爸……好舒服啊爸爸……呜呜好喜欢……”

    小孩儿很少用力冲撞,此时却有些急切,擦蹭着喻天年的敏感处,磨得他脚趾时而蜷缩一团时而极度伸展,像一曲难度系数极高的花样游泳。

    “再……进来一点……还……再用力一点……”老男人把脸埋在自己手臂下,紧紧咬着唇也还是让欲望断断续续流进有些闷的空气中。

    他很痒,腺体越被细致侍弄越痒,敏感带越被温柔抚摸越痒,耳边越被深情呼唤越痒,他觉得无数只小蚂蚁顺着阿玄甜蜜的汁水一同进入了身体。他无计可施,只能一遍一遍叫阿玄。后来他放下了手臂,顾不上难为情了,他想看着阿玄,他终于意识到那种深入骨髓的空虚噬咬并非完全来于情欲,而是源自比那块凸起深很多很多的,他身体最中心的地方——那是寂寞。

    他独自行走的旅程中从未有过寂寞,却在与相爱的人亲密无间时被它猛烈袭击。

    “阿玄,”他紧紧搂住了阿玄,要他进到最深处,咬着他的耳朵尖儿轻声央求:“我要你,你别离开我。”

    “嘤……”阿玄在那一秒射了出来,额角青筋凸起,浑身剧烈颤抖,许久未能平息。

    喻天年搂着他轻拍他脊背,给他盖上小毯子后摇下半扇车窗,让窗外夕阳洒进车里,温暖的风微微吹动他沾着光的睫毛。

    他缓过神来,说:“爸爸,我给你唱首歌吧。”

    他以前因为会弹琴被同学拉着组乐队,结果后来人家“摇滚少年”各种看不上他这样不喊梦想不谈蹉跎的“幼稚宝宝”,他写的两首曲子也因为“淡出个鸟”而被连同上个月的月考卷一起不知被塞到了哪里去。被在网吧熬出烟嗓的“摇滚少年”嫌弃没质感的声音落在喻天年耳中却是天籁,清越的少年音将将有了一点恰到好处的粗沉,此时稍有些哑,唱的竟是首喻天年也听过的歌。

    阿玄版《you are my sunshine》唱的与流传甚广的轻快欢乐广告曲相差很大,调子不高,几个“you”都低得唱不出音来了,像在委屈巴巴地说话,却不让人觉得悲伤。没有伴奏也没有节拍,就只轻声哼唱着,一遍又一遍,像情人的呢喃,又像孩子的撒娇:

    you are my sunshine,

    my only sunshine,

    you make me happy,

    when skies are gray,

    you never know dear,

    how mubsp;I love you,

    please don’t take my sunshine away,

    please don’t take my sunshine awa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