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旅行的确使阿玄感到浪漫，他笑了一路，浅浅地弯着眉梢眼角，自己看着窗外时也抿着嘴唇，还常毫无预兆地对喻天年表白。
“我爱你，”他认真地重复，“我真得好爱好爱你呀！”
他的情欲依然炽烈，总是一边叫着屁股痛鸡鸡也痛，一边往人身上缠，目光像一个刚刚睁开眼看这花花世界的婴孩，玫瑰花瓣一样的嘴唇在生着青茬的下巴颈间不断轻轻磨蹭，哼哼唧唧，可爱可怜又可恨，为难死了替他顾着身体的老男人。
等到了N市该把轿车换成SUV，喻天年想着，更宽敞舒适，假日可以常常载阿玄出去玩。
他以为阿玄只喜欢在路上，却没想到阿玄更喜欢安安稳稳的家，甚至喜欢到车一开进N市便直接指路要他开去了房产中介。
中介小姐热情地迎上来：“先生，想租房还是买房呢？”
“租。”
“买。”
二人同时出口的不同答案让中介小姐有些疑惑，礼貌地笑着，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按说这种事只听家长的就好，可她敏锐地直觉这两人的情况不属寻常。
果然，二人目光对上，无声交流了片刻后，那男人再开口便是问附近现房成交均价了。
喻天年不知道阿玄是何时改变主意，从想租房变成想买房的。或许就是在踏进这家中介的那一秒，所以根本连问问他有没有钱都来不及。他工作这么些年，竟在这一瞬间头一次对自己的收入感到不满意。在他的小男孩无预警地想要买房时，他没底气无条件支持，只能迅速盘算一遍自己能提现的股票基金和年金账户，然后在中介小姐问他想要什么样的房子时说：“面积小一些，房龄不要太老，有装修……”
他每说一句便要看阿玄，担心自己不能让小孩得到他想要的，于是又在想X市的房子要怎么卖又快又不太折价——车不能卖，阿玄喜欢。
好在阿玄始终笑盈盈地望他，扑扇的睫毛里透出依恋的光，那是做不了伪的心满意足。
中介小姐对二人的关系开始有些吃不准，略微拧了拧眉，引他们来到资料板前介绍时的主要对象不再是“家长”：“这套61平的一居室，小区差不多七八年，环境很好，位置也很不错，交通很方便，房主现在急卖，价格非常优惠，今天早上才放出来，你们赶巧了，我先带你们去看看房吧，这一套如果觉得合适要快一点下手，应该留不了很久……”
“在几楼？”
阿玄问得太快，使喻天年的询价只出口了一个“多”字，“少钱”最后没能连上。喻天年在听见阿玄问楼层的一瞬间就明白了，他恼恨自己怎么没能在第一时间想到这一点。
“二十七楼，朝南，采光特别好——”
“有低楼层的吗？”
“可是……”中介小姐去看“家长”，觉得“小孩”任性的要求大概会被驳回，没有遮挡的高层南向分明是所有人的优先选择，要不是一时真凑不出钱，她自己都想买。
然而这位“家长”的纵容超过了她的想象，他竟无二话地顺着小孩的意思加上了这一条要求。中介小姐还想再劝几句，可男人看少年的眼神让她没能开口。
在两个所爱之人坠落之后，就算是鸟，大概也会恐惧高空。
喻天年心疼阿玄，想要永远陪他在地面上生根发芽，可他的心疼又不全是为了这个。
阿玄从前不怕高，在他刚失去了父亲的那段时间里，在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们约的酒店房间常常是在二十几楼。他被抵在玻璃上，进入很深时他会发出像鸟一样的哀鸣，背后的翅膀抖得好像真要扇动起来了，那时他还说过他会飞走的……
击垮他的不是父亲的离开，有人在他心中比父亲还重要。喻天年的悲伤难以抑制，他想，或许阿玄在X市只是说说而已，他可能早已承诺了下次做别人的小孩。
中介小姐确定失心疯的“家长”要放弃天上掉的馅饼后又找到了其他的房源，介绍时少了许多热情：“低楼层的话这一套三楼的和刚才那一套在一个小区，朝东，装修也不错，面积稍大一些，价格上就没有太多优惠……”
“现在可以去看吗？”男人问。
除了稍有点暗以外，其实这套房子也很不错。说是贵了些，也是和房主着急出手的那套相比，其实阿玄学校这一片区并非N市的中心区，而且毕竟只是个一居室，总价与喻天年的流动资产缺口不大。
家长很快看着小孩的神色做出了要买这套房子的决定。心里想就算没法办房贷也没关系，用X市那套去抵押贷款就可以了，很方便。
果断的客户实在太令人喜欢，即便中介小姐仍然觉得他们古里古怪，详述政策时也已经笑得灿烂：“先生是本地户口吗？名下有房产吗？”
她认为这样的问题总该问家长了，却没想到这位“家长”再次让她咋舌。
“你是哪里的户口？有房产吗？”男人低头柔声对少年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
“必须本地户口才可以买吗？”少年没答，反而先又问了中介小姐一句才转头去问男人，漂亮的眉头拧着，是一副在认真苦恼的模样：“你户口在X市是不是？”
男人：……
中介：……
男人和少年的对话信息量巨大，中介小姐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但又好像更迷茫了。她艰难地整理了一下表情，答到：“外地户口和非首套房可以全款买。”
至于这房子到底是谁给谁买，她真得猜不到了。
其实到底谁给谁买，连当事人也不知道。
喻天年作为“家长”，自然认为房子要他来买。尽管他还不了解阿玄的出身背景，不知道他有多少钱。阿玄是他的小狗，是他的小船，他要给他一个遮风避雨的温暖港湾。
可阿玄却并非如此打算，他听了中介小姐的话后点点头：“哦，那全款怎么买呀，要些什么手续？”又转头来看喻天年，“爸爸你的证件是不是都带来了？”
中介：……
喻天年：……
喻天年拉阿玄回车里去商量时，中介小姐就在店里愣愣看着那辆车。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帅大叔找MB，不小心找到叛逆离家的小少爷？小少爷恋父情节包养帅大叔？还是他俩真得是父子，但出于种种原因，小孩小时候就被有钱人家抱走了，最近才和落魄的父亲重聚？
啊她的脑洞要裂到后背了！
中介小姐不自觉抓抓背，感觉不远处那辆车好像在摇晃，随即一个激灵从头到脚过了一遍。
车子其实很老实，里面没有如火的激情。小孩的手攀着老男人的脖子，脸颊磨蹭他的下颌，像小鸟磨蹭老鸟那样满含依恋。
“我有钱的呀。”小鸟说。
老鸟：“我也有。”
“我留这些钱也没有用，”小鸟的声音有些颓丧，却又很快显出无所谓来，说，“我不怎么能花钱。”
老鸟：“我也不怎么花钱。”
“我就是特别爱你，”小鸟噘着嘴，觉得老鸟很烦，但又很可爱，“可我什么都没有。”
老鸟：……
喻天年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正当阿玄觉得自己说服了老男人，开开心心时喻天年才开了口：“我也什么都没有，不久前还什么都没有。”
“可是现在我什么都有了，阿玄……”他温柔唤他，觉得有一肚子话想告诉他的宝贝，许久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能重复，“阿玄，阿玄……我一直什么都没有，但我以后有阿玄了……”
他没有说爱，老男人依旧不习惯这个字眼，可他每一个字里的爱全都被他的小孩听到了。
“爸爸……喻天年……”阿玄叫他，从他的怀抱中抬起头来看他，眼里闪着光，语气坚定道，“我要让你一直什么都有，我一定会永远让你有阿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