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撒术一怔,时光仿佛飞速倒回,她的耳朵里出现了嗡鸣,整个人有一瞬间像飘起来了,那位学工处的老师递给她纸巾才将她拉了回来。老师虽然没说什么,目光里却明显是对局长夫人癫狂的无奈。他见过的事多了,已经知道很多时候的确就是谁弱谁有理,虽然讽刺,可或许这种时候只有另一个当事人也跳楼,两方才能势均力敌。
撒术却不能任其发展,她擦干净脸,深呼吸一记,再开口时已经恢复平静:“万副局长隐瞒自己的婚姻状况,主动约我弟弟,我弟弟答应了,仅此而已。我弟弟被您先生蒙蔽,是他自己蠢,所以您先生的事给我弟弟带来的伤害我们不会追究,但万副局长出轨录像又泄露也请不要栽在我弟弟头上。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李女士,您说是吗?”
夫人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个男的……呸……他,他一个卖屁股的贱货,装什么无辜?你有什么脸——”
“请你注意措辞!”撒术打断局长夫人不堪入耳的人身攻击,“李女士,我弟弟是同性恋没错,您先生恐怕也是,这是正常的性取向,没有任何理由被歧视。另外,他和您先生是一夜情,不存在’卖’。和主动找他他也不讨厌的人发生关系是我弟弟的自由,既没有法律问题也没有道德问题,我不许你侮辱他,更不会让你把别人惹出来的麻烦全扣在他头上。”
夫人下意识要反驳,却一时不知从哪里驳起,撒术不理会她,接着道:“再说万副局长去世的事。暂且不说自杀原因能否明确推定,即便这两个视频是直接因素,那大家也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录像的是万副局长,不是我弟弟。他制作影像并保管不善,对我弟弟造成的侵害难道不值得我们追究?或许你该想一想,这些视频是怎么流出去的。”
话到此处,撒术稍微一顿。这点不用多精明的头脑便能想到,在场众人心里也都有了数,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和一个身居要职,前途光明,老婆娘家多人从政的官员,谁是靶子谁是炮灰,一目了然。
“李女士,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万副局的拍摄和剪辑都很专业,想必不是第一次,如果你回去仔细找一找恐怕还会找到类似的东西。说句不大好听的话,他发生这种事的可能性很大,而我弟弟却纯粹是倒霉被扯进来。这倒霉我们认了,希望这件事可以到此为止——”
“不!你妄想!谁答应到此为止?不可能!你们让撒玄青出来!”
“你别无理取闹!”撒术的声音也高了起来,引得老师们又是一阵紧张。她对夫人的理解和同情即将耗尽。
可夫人全不在意,她像是听到了笑话。道理?她也想找个地方去讲道理,讲讲为什么好端端的就什么都变了,什么都没了,可她没地方讲去。而她一切灾祸的源头都是撒玄青。
怎么可能有正经男人愿意在人身下压着,让人往屁眼里捅?何况还绑着手脚蒙着眼睛,嘴里都塞了东西,身上被抽出一道道红痕,活像牲口。说他没有所图谁信?说不是他勾引的谁信?虽然还没找出来那个混蛋给了他什么给了多少是怎么给的,但那般淫荡无耻的价码能低得了吗?等出事他就躲起来不知在哪个阴暗角落幸灾乐祸去了。他肯定高兴死了,卖屁股被捅屁眼的时候脸上看不出来,谁知道心里有多记恨?也许诅咒了千万遍,也许云逸就是他咒的,不,不是也许,是一定!他榨干了那个混蛋然后毁他全家。多丑恶的嘴脸,多肮脏的心肠,小小年纪歪成这样,他姐姐居然还能厚着脸皮大言不惭?啊,对,他的父母呢?学校找不到他本人说要找家长,结果找来的却是这个姐姐。也怪不得他有人生没人养,原来是个野种,谁愿要这么个坏胚,有这样的小孩不如掐死,他怎么还不去死呢……
夫人已经完全没了理智,一番恶毒揣测夹杂着无数咒骂出了口,就连现场老师们也都听不下去了,可怜人的话实在刺耳到消磨光了他们的软心肠,此时彻底不知该如何反应了,只去看撒术。被如此恶咒,就算也发疯和夫人撕打起来也不奇怪了。
撒术脸色铁青,听到最后两句时额上青筋全爆了出来,竭力压着怒火,最后果然还是一巴掌拍在了小桌上,一只茶杯应声坠地,瓷片残茶溅出一片,泼脏了好几个人的鞋面裤脚。
好在局面还可控,撒术拍完桌子就强自重新压住怒气,没再有进一步动作。办公室里倒是终于安静了,连夫人也没了声响。她与她只是互相盯视着,夫人眼里喷火,撒术目光阴寒。
撒术没有骗夫人,她是真得理解她,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理解。这段时间以来夫人是怎样夜不能寐以泪洗面有时万念俱灰又有时心怀不甘的,她都明白。她甚至能听见她一遍一遍问苍天问大地,唾骂命运甚至空气——
“为什么是我?”
“我做错了什么?”
“凭什么我要面对这些糟烂事?”
……
但那又能怎样呢?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糟烂也还是要面对啊。每个人都得背上自己该背的东西,包括荣光,包括痈疮。命不是对她一个人不公平,她的苦难凭什么要阿玄来替她承担?阿玄背着自己那一份已经精疲力尽了,那也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宝贝啊。
“哦?”她冷笑一声,声音平直得好像被熨过,直让人脊背发痒,“那么请问李女士您死丈夫残女儿,是做了多少坏事呢?”